成熟的父母，不会企图控制孩子的人生

　　在同事的强烈推荐下，我看了海清、黄磊的《小欢喜》。这部剧豆瓣评分8.0，不出意外算是今年戳中百姓生活的爆款剧。
　　高三冲刺阶段，各种家长大战叛逆期的孩子们。光凭这点，已经让很多人有了深切共鸣：不同的孩子，同一种经历；不同的家庭，同一种战争。
　　剧中陶虹饰演的宋倩，是一个以陪伴孩子赢得高考为己任的单亲妈妈。她身上具有我们都很熟悉的＂妈妈的特质＂：对孩子的生活件件上心，做到事必躬亲；言必谈成绩、谈未来，把＂追求优秀＂作为孩子的全部目标；再就是不遗余力地向女儿输出各种观点，关于高考的、关于她爸爸的，关于孩子现在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甚至应该这么想，不该那么想。
　　根据她自己的理解，这是一个＂好妈妈的责任＂。爱之深，才为之计深远；但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叫做控制欲过剩。包括她的女儿。孩子对母亲的评价是：＂我妈妈表面上看上去很好，其实是一个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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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并非感受到不妈妈的爱。但最终留下烙印的，还是妈妈的＂狠＂。这种＂狠＂是指那种＂不容置疑＂的劲头。大体上的表现为，但凡有能听见、看见、想见孩子身上不合意的地方，就一定要采取行动。从反复劝说、提醒，到批评教育，直到大吼大叫、实施惩罚；反正要把所有的方法都用上一遍。要是处理的不顺利，事后还可以咨询各路专家，提高自己今后的处理水平。
　　大家不要觉得，这种家长到处＂没事找事＂地对孩子进行各种指导，自己就能特别有满足感。根据我的观察，带有这样行为模式的妈妈一般都是焦虑且孤独的；她们时常觉得自己处于一场看不见尽头的战争之中，处处都是不可错失的机会，导致身心俱疲；她们还特别容易陷入一种＂被误解＂的痛苦之中：我的孩子，我的伴侣都不能理解我的苦心。
　　大概是这样的境遇太难受了，以至于有人针对这种痛苦的人群，发明出一种幻想：孩子还小，等他们长大了，终究会理解我的苦心。
　　这种说法的大意为：＂作为家长，我们职责不是讨好孩子，而是教育好孩子。我们要在孩子小的时候为他把关，为他选择最好的。等孩子长大了，自然就会理解我的苦心，感谢所有这一切。＂
　　以上幻想一般还会配上个励志的结局，类似于某某人的孩子上了大学，终于认识到当年的＂错误＂，自己是极其不成熟的。孩子感谢家长的严格管理，要不然怎么会有现在的锦绣前程，怎么会有这般更好的自己。
　　甚至还有一段挺富有文学美感的名言：＂如果说一个男人长大的标志，是终于开始理解父亲的沉默，那么一个女人长大的标志，就是终于开始理解母亲的严厉。＂
　　不得不说，以上种种说辞营造出气氛真是非常动人。孩子终于浪子回头，承认了家长一切行为的价值，属于皆大欢喜！但是，再好听的文辞，只要讲得是幻想，那么最终还是一个幻想。家长若真的这般想，乐观地期待孩子＂长大就会懂了＂，简直忙里添乱，只能让自己与＂真实＂越来越远。
　　做父母要诀，是务必要有莫大的勇气去回溯自己的一切，不断打破自己固化的认识，击破各种幻觉。因为你和孩子，尤其是孩子，是活生生的人。让彼此回归真实，才能享受人性所需的自然状态。如此放松下去，才有可能把你和孩子的关系从各种纠结混乱中解放出来。
　　02
　　那种自带强大狠劲的＂好妈妈＂为何要如此不知疲倦地表达自己的判断？为什么在她们看来孩子总是问题重重？其中的核心是，这种家长坚信＂孩子与我＂是一体的。他们坚信自己与孩子是彼此最重要的人，因此下意识地要求彼此＂不分你我＂。他们认为自己的理想、信念与孩子的理想、信念应该是一体的。进一步来说，孩子对事物的理解、感受和需要也理应与自己一致。
　　倘若有点不一致的话，也必须要在家长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一旦孩子的理解、感受和需要偏离家长的认识范围太远，家长就会视之为问题，并竖起＂对错＂的大旗来进行评判、纠正——我的孩子嘛，当然要由我负责，要与我一脉相承。
　　以上这种思想，可以命名为＂不分你我、毫无边界的幻想＂。家长对这种幻想越执着，与孩子的矛盾就会越大。因为无论孩子多大，事实上，他与你就是两个个体。我们最多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观念、感知和情绪，但永远不能掌握别人内心的分毫。每个人的感受和情绪都是独立存在的。
　　有的家长看到孩子下输了棋大哭，就判定孩子＂赢得起、输不起＂，进而认定孩子需要进行教育，提高抗挫折的能力。言下之意是，孩子对此＂小事＂感到难过是不合理的。孩子＂应该＂要宠辱不惊地面对输赢，＂最好＂要能表现得云淡风轻；他的行为在我们固化的认知里是有好坏之分的。
　　然而事实上，孩子的感受完全不是你可以控制的。甚至在很多时候，连孩子自己也不能控制。下棋输了哭，原本就是很自然的事。或许这一次哭完，下一次他还会想哭。也有可能下一次他已经可以接受这类感受。我们不知道，也无需处理。因为人的感知本来就是鲜活而多变的。根本无法跟着某人固化的判定来发生。
　　但是家长却坚信，孩子表现出不同就是个问题。家长会通过反复劝说、批评引导，采用奖励乃至惩罚，去让孩子认同自己的观点，做出＂合格＂的行为。于是就会出现一些非常诡异、令人哭笑不得的情况。
　　例如一位父亲认定男子汉应该要勇敢，或者说是要像我一样勇敢，因此就逼着自己的孩子受到了欺负也不能哭，要＂勇敢地＂打回去。但是，这个孩子偏偏就是个内心丰富而敏感的小孩，宁可受点委屈，也不喜欢实践暴力。这个时候还要被逼表演勇敢，等于是受了双重痛苦。
　　还有的家长烦恼于孩子没礼貌、不合群，理由是：孩子从不主动和第一次认识的大人打招呼；有些家长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教育孩子：＂要懂礼貌，这没什么好怕的。＂但是这个孩子就是怕啊！他对安全感的定义本来就与你不同，因而感知自然也完全不同。
　　许多原本不是问题的小事，在家长的观念里，都变成了孩子的不是。结果放眼望去，到处是问题，生活顿时变成了哀鸿遍野的战场。
　　家长必须明白：孩子可以传承你的基因、你的姓氏和你的一点外貌特质，但是孩子对事物的理解和感知上，就是自带其属性的，因此在情绪和需要上，无法与家长同步。最严谨的理工科家长也会带出极具浪漫主义色彩的、带有艺术家属性的小孩；内向寡言、爱好清净的家长可能会养出总是不停说话、喜好玩乐的孩子。独立个体的内心，是我们无法掌控，也完全不应该试图去掌控的领域。
　　如果大家可以减少一些毫无必要的妄想，打破自己观念的束缚，就会承认孩子感受，尊重孩子的感受。孩子表达感情方式生来与我们的不同，也注定会于我们的不同。这本身并无评判好坏的必要，只是不同而已。
　　倘若孩子基于自己的感受，做出了不同与你所想的选择，这也是自然的。无论你是否喜欢，是否同意。这就是真实的人生。
　　03
　　与此，很多家长会担心：这是要放任自流吗？如果孩子的感受是不对的呢？选择是错误的呢？
　　首先，感觉并没有所谓的对不对。感受就是感受。我们只能与之交流。如果你可以承认这一点，那么我们会与孩子一起进入到真实之中。在真实基础上进行交流，能助我们找到各自行为的边界。孩子不会因此就变成大坏蛋。反而能更有能力地去感知尊重。与此，所有人都可以进入更自然的状态。
　　其次，家长所担忧的错误的行为，很多就不是孩子第一选择；孩子的不良行为，倒更像是应对各种不快的反抗之举。如果矛盾消失，孩子都是很乐于选择更为平和、对双发都好的行为。我对此深怀信心。
　　再反过来看，如果家长坚持强化这种＂你我不分、毫无边界＂的幻想，越用力就会制造更多矛盾。随着孩子逐渐长大，他的自我意识会不断发展。他会不可避免地更主动地追求自我，更主动地表达自我，更乐于展现个体的原生特质。这时候，家长会忍不住想：完蛋了，孩子大了，果真是越来越难管。其实孩子从来没有难管过。他只是无法与你完全一致。也越来越不受你的操控和影响。
　　这一边的孩子已经逐步走向真实，而那一边的家长还在不断发展幻想。双方的矛盾加剧是可想而知的。很多家长在高考、婚恋等重大人生节点的强势干预孩子，不过是因为找到了千载难逢的完美时间点，企图合理化自己的掌控罢了。这种行为，有点类似于崩盘前夕的最后的辉煌。家长往往打出最后一张牌：好歹我是妈/爸！我会害你吗？我是为你好！你还有良心吗？
　　这种以亲情与道德良知为内容的裹挟，可以让孩子无处可逃。然而这种掌控一旦成功，家长和孩子的关系也就步入岌岌可危的境地。有极大的概率，孩子会在获得自由之后，用上一切的时间、一切的情感来进行对抗这种痛苦。去年出现的＂北大毕业生12年不回家，6年无音信，写万字长文痛斥父母＂的案例，就是最好的说明。
　　家长不妨把教育的眼光放长远一些，从养孩子8年乃至18年的跨度来思考。我们不难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最终都得打破自己＂不分你我，毫无边界＂的幻想。因为孩子终会成年，走向完全独立；而家长也会因为生活的打磨，发展出新的见地。但区别在于，如果家长足够早地突破这层认知，就可以减少许多毫无意义的拧巴；我们与孩子相处的旅程就会多了许多中正平和，多了许多爱与自由。这种基调，完全可以塑造出不同质量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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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秉持＂不破不立、不立不破＂的原则，我来说明一下我的思考——关于如何去做。
　　当家长试图开始掌控孩子的时候，例如下意识地要批评孩子，训诫孩子时，请先按个暂停键。除非事关人身安全，或处于非常紧急的情况。在大多数生活情境中，暂缓几分钟说话，是不会影响大局的。不过，我们刚好可以通过这几分钟，正视一下自己的念头，看看自己是不是又陷入了你我不分、毫无边界的幻想，我们是否可以先主动把自己从固化的观念中解放出来。
　　一旦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人的认识就会进入一番新天地。我们多看看自己的念头，是否充满了主观的评价，而非陈述客观事实。如果可以正视这些评价，我们都可以发现，它们中的很多其实并不重要。所谓的行为问题，可能在还没有解决之前，就因为我们观念的转变，消弭与无形。
　　开始认识自己的幻想，就是步入真实的契机。
　　如果你实在忍不住，非得要一吐为快，不妨考虑采取这样的句式：＂我觉得你就是…...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样做也有几分道理。你可能是感觉到…...＂请不要觉得这样说话是和稀泥、没主见。事实上，能够迅速地换位思考，能从多角度想问题，是一种十分了不起的能力。它时刻提醒我们破除固化的心念，转而拥有＂全面进入真实＂的可能性。有些时候这也被称为＂宽容＂或是＂善待他人＂；但归根结底，这是在强大的我执上扯开了一道口，让我们可以接收到照进来的一束光。
　　有了第一步，才会有后面的更多改变。故，这是一个小小的，但却又非常重要的开始。
　　最后，我想再次重申，我并不认为家长不完美，就无法教育好孩子。我们也不可能先成为全知全能的上帝，再成为好的父母。为人父母，本身就是一场难得的修行。抚养孩子，无非是一边帮助孩子，一边成就自己。因此，只要有以上这一点点动念，就可以开始改变。关键是，我们要开始，还要真正坚持去做。
　　愿以此文，带给大家一点触动，一份好奇，并由此有机会展开一段新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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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本文
　　● 作者：陈乙文。儿童教育学者、作家。＂瑞丁老爸＂教育品牌创始人。著有《中文启蒙宝典》等一系列儿童启蒙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