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走姥娘家，那甜蜜又带着一丝苦涩的记忆

　　＂老刘，看你娘来了？＂＂刘孩子，是不是又想你姥娘了？＂儿时，每次跟着母亲去姥娘家，姥娘家村口街头的姥娘、妗子们见了，都会这么热情地招呼我们。
　　＂风吹著杨柳嘛唰啦啦啦啦啦啦，小河里水流呀哗啦啦啦啦啦啦，谁家的媳妇 她走呀走的忙呀，原来她要回娘家。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著一个胖娃娃。＂每当听到这首歌，眼前就会浮现出儿时跟着母亲走姥娘家的情景。
　　不止是我，估计50岁以上的鲁西南人都不会忘记儿时跟着母亲走姥娘家的情景。那是刻在心底最珍贵的记忆，虽然有着一丝丝的苦涩，但更多的却是甜蜜。这是现在的年轻人无法理解的。从小生活在衣食无忧、吃肉都要挑肥拣瘦的环境下，他们怎能知道在艰难的日子里，亲情比金子还要宝贵，亲情比严冬的阳光还要温暖！
　　那时走姥娘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鲁西南地区普遍很穷。汽车对那时的农村人来说基本上属于海市蜃楼，普通人家连自行车都没有。年幼的时候走姥娘家，完全是由母亲背着，靠母亲两只脚板量着去的。及至会走路后，则是由母亲牵着手，迈着自己的两条小腿一步一步走着去的。开始时不觉疲劳，还蹦蹦跳跳的。等到走了二、三里路后，小腿就有点迈不动了。这时或者耍赖让母亲背上一程，或者找个地方歇上一阵，六、七里的路程，往往要走上两、三个小时。
　　及至到了姥娘家，已是疲惫不堪。但是当姥娘打开锁着的小柜子，拿出一块冰糖、一块点心、一把花生或者一把甜枣，递到自己早已伸出的一双小手里的时候，身上的疲劳顿时消失了，立即揣着姥娘给的＂宝贝＂蹦蹦跳跳地到处炫耀去了。
　　在姥娘家的大街上，姥娘家的族人们见了，也都是十分的热情。一会这个姥爷问：＂刘孩子，什么时候来的？＂一会那个妗子说：＂刘孩子，你咋又来了？是不是恋着你姥娘家的肥锅台了？＂更有那些大姥娘、二姥娘、三姥娘们和你开玩笑：＂李孩子，比比你奶奶的腚有多大，我给你糖吃！＂年幼不懂事的时候，会眼馋她们手里的糖，按照她们说的比划一番，她们直到开心满意之后，才会把糖放在你的手里。等到稍微大点懂事之后，任凭她们再用糖果等东西引诱，也不肯按她们所说的做了，甚至会生气她们拿自己的奶奶开玩笑，不再理她们转身就走。这时，她们看着你生气的样子，也会开心得哈哈大笑。
　　＂刘孩子＂、＂王妮子＂等，是姥娘门上的族人对外甥、外甥女的官称。在姥娘门上除了和自己年龄相近的小老表们，很少有叫自己名字的。外甥在姥娘门上，除了能享受到在自己家中难以品尝到的美味以外，有时还不得不忍受点委屈。因为那些姥娘家的邻居们会笑着骂你：＂张孩子，你奶奶个腚的，咋又来了！＂你心里虽然不满，但却不能还嘴。因为在去姥娘家的路上，母亲已经反复交代了：＂外甥到姥娘门上就是挨骂的，那都是姥娘、妗子们和你闹着玩的，可不能还嘴。如果还嘴，不但要撕烂你的嘴，以后也不会再带你到姥娘家去了。＂
　　走姥娘家，偶尔母亲也会在生产队借辆地排车拉着自己去。之所以拉着地排车去，最大的可能就是家里的粮食断顿了，希望姥娘家接济一点。只要姥娘、姥爷在，娘家就是母亲的依靠，就是自家的后勤部和物质供应站。看到自己女儿拉着地排车上门了，姥娘、姥爷就知道自家女儿遇到了难处，尽管自家也很困难，也会尽可能地接济女儿家一些吃的，一口袋地瓜干或者几十斤高粱米。
　　这种情况下，姥娘、姥爷疼自家女儿自然没得说的，但妗子们有时会看不下去，多多少少会给点脸子看，鲁西南地区有许多童谣就很形象地表现了这一点。其中有一首童谣是这样的：＂小木碗，转悠悠，俺上姥娘家过一秋，姥娘疼俺，妗子瞅俺。妗子妗子您别瞅，楝子开花俺就走，骑白马，戴红缨，到家学给俺娘听，让俺娘骂你个老鸹精。＂童谣往往能够真实地表现当时的社会现实，在那个生活极其艰苦的岁月里，别说闺女上娘家要粮食了，即使一个孩子在家中吃上几天饭，都是不小的负担，也无怪妗子们会给脸子看。
　　说这些，现在的孩子可能会不理解：＂在姥娘家吃几顿饭还能把姥娘家吃穷了？妗子会因为这生气？＂这里我讲一个故事，可能便于现在的年轻人理解这一点。
　　改革开放初期，时任山东菏泽地委书记的周振兴到村里看望一位重病在身、革命战争年代牺牲了丈夫和三个孩子的老人。在询问这位做过杨得志将军的房东、曾一天为我军将士做过9顿饭、不惜变卖嫁妆也要让将士吃饱吃好的老人有什么要求时，老人的回答竟是＂想吃半碗肥中带瘦的猪肉＂。说完，老人又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用一只手拍打着周振兴的手说：＂也就是这么一想，周书记别当回事。＂在掏钱买了猪肉帮助老人满足了愿望之后，回到县委开会，说起这位为中国革命做过重要贡献的老人，生重病了竟然吃不上半碗猪肉，周振兴突然抬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我们这些大大小小的书记脸还叫脸吗？＂由这个真实的故事就可以看出，当时鲁西南地区农村群众的生活是多么艰难。现在想想，在那种情况下，妗子嫌外甥在自己家白吃饭，也并不是因为吝啬和小气，而是那时的日子实在太艰难了！
　　现在，日子好了，人们已经衣食无忧，用农村老人的话说：天天都像在过年。外甥走姥娘家虽然仍旧是一件十分快乐的事情，外甥虽然依旧像老话说的那样：外甥是姥娘家的狗，吃饱就走。但现在走姥娘家获得的这种快乐太单纯，少了以前的那一丝丝苦涩，留给人的记忆恐怕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深刻了。
　　过去的日子虽然艰苦，但过去的经历未尝不是一种宝贵的精神财富。我们只有不忘记过去的艰辛，才能更加珍惜今天甜蜜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