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孩和她的108位恩师

　　她从未进过学校，却拥有108位老师。曾经，老师们告诉她：＂人生就像白纸，你给了它什么颜色，它就会呈现什么颜色。＂如今，她想寻找到她的108位老师，让他们看一看自己多彩的人生。
　　文 | 东东
　　2017年4月，央视大型寻亲节目《等着我》接到了一封求助信。写信的女孩叫朱麟洁，家住安徽省芜湖市。她委托节目组帮她寻找108位恩师。一个人怎么会有108位老师？而她找他们又是为了什么？接到求助电话，栏目组立刻派＂寻亲小组＂赶到芜湖市，找到了朱麟洁。
　　见面后，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朱麟洁竟是一个瘫痪在床的女孩，多数时候，她的世界只是一间小小的屋子和一张床。但即便这样，她的脸上却始终带着灿烂的笑容，阳光极了。记者看到她的床头摆着两本自己写的书，《梦猫人》和《微麟心语》，禁不住对她说：＂见到你，就好像沐浴着阳光，你真棒！＂朱麟洁抬起头，开玩笑说：＂如果你们看到小时候的我，肯定不会这么说啦。＂
　　说起这次寻亲，朱麟洁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自己11岁那年。因为在那一年，她遇到了自己的第一批老师：费维照和王友平，是他们为她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老师来了，希望便来了
　　朱麟洁1980年出生于安徽省芜湖市，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他们和爷爷奶奶共同生活在一个四合院里。院子中间有一棵柿子树，每到春天就会发出新芽，特别好看。那时的朱麟洁最爱躺在奶奶的怀里，看着头顶上的柿子慢慢由青变红，生活那样恬静、温馨。但朱麟洁没想到，这样美好的日子仅仅持续了6年。
　　6岁的一天晚上，睡梦中的朱麟洁被一阵剧痛惊醒，大腿根部就像被火灼一样疼，碰都不能碰。第二天一早，父母带她去医院检查，经诊断，她的腰后股上长了一个肿瘤，医生立即为她安排了手术。
　　手术后，朱麟洁开始在家里做复健。一次，她正在锻炼，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住，一下子跌倒了，这一跤摔得很重，当时疼得站不起来。父母再次把她送到医院，医生的话让他们陷入绝望，因为摔到了关键部位，朱麟洁再也不能站起来了。因为这个沉重的打击，爸爸经常把怨气撒在妈妈身上，责怪她没有照顾好孩子；而妈妈心里也积压了很多委屈，便跟爸爸大吵。在朱麟洁8岁的时候，爸爸妈妈离婚了，她被判给了爸爸。很快，爸爸再婚了，继母和爷爷奶奶相处得不好，几次争吵后，爸爸搬了出去。朱麟洁永远记得那一天，天下着小雨，爸爸在屋外收拾东西，而她坐在床上哭。奶奶过来紧紧抱住了她，对她说：＂别害怕，只要奶奶在，就一定能养活你！＂
　　爸爸走后，奶奶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孙女身上，虽然生活上能保证，可是没法送她去上学，因为没有一个学校肯接收一个瘫痪的孩子。朱麟洁就这样在床上从6岁躺到了11岁。没有同伴，无法动弹，目及之处是冰冷的四面墙，朱麟洁能看到的世界仅仅是窗外的那棵柿子树。以前的小伙伴都去上学了，朱麟洁哭着央求奶奶：＂让我读书吧，我一定努力学习！＂奶奶的眼圈红了。孩子如此渴望读书，老人便想着找个家教来教她识字。
　　1991年初的一天，安徽师范大学政教系学生费维照和王友平在朱麟洁家附近找家教工作。朱麟洁的奶奶听说了，赶紧过去和他们咨询。当听说每个月要50元家教费，老人摇了摇头：＂我请不起。＂说着眼睛就湿润了。费维照见她这样，连忙问道：＂奶奶，您家有孩子需要请家教吗？＂老人看了看他们说：＂我孙女瘫痪在床，她很想上学。＂听老人这么说，费维照心里很难受，他说：＂奶奶，要不我们去看看您的孙女好吗？＂
　　跟着老人，他们来到了家里。见到朱麟洁，两个人心里难受极了，她几乎失语，问她什么，她都是点头或者摇头，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说话。可当他们问她想识字吗，朱麟洁马上不住地点头说想，眼泪也随之流了下来。王友平和费维照深受触动。当即决定免费给朱麟洁当家教，每周来3次。
　　之后每个星期，费维照和王友平都会相伴着来给朱麟洁当老师，一个教语文，一个教数学。每次坐久了，朱麟洁的屁股都会受不了，为了多学点儿东西，她让奶奶给她制作了一副木头架子，坐累了就用两根木头把身体架起来继续学，能多学一个字是一个字，因为她怕哪天两位老师就不来了。见朱麟洁这样，费维照很心疼，对她说：＂别担心，只要你学，我们会一直教你。＂＂那等你们走了怎么办呢？就没人教我了，所以我要多学几个字。＂费维照觉得朱麟洁说得有道理，等他们毕业了，她怎么办？和王友平商量后，他们决定把这事跟辅导员说一下，看看学校能不能想出一个办法，持续地帮助朱麟洁。
　　得知这件事后，学校领导特别重视，教书育人本来就是一个教师的职责，他们学校是师范院校，更有责任帮助一个生活困难的女童，这也是对同学们最生动和深刻的教育。校方决定把朱麟洁作为全体政教系师生的帮扶对象，这样，即使费维照他们毕业了，也会有下一级的学弟学妹顶上，只要朱麟洁愿意学，就会有人一直教她，天文地理、外语绘画，所有她想学的，都会有人来教她。听到这个好消息，朱麟洁高兴极了。费维照笑着打趣道：＂你看看你待遇多好，每一门都有一对一的家教。＂
　　1991年底，学生们将放寒假回老家过年。走之前，大家给朱麟洁送来一份特别的礼物—轮椅。这是学校师生一起筹钱为她买的，希望她能坐着这个轮椅，走向更远的地方。大家把她抱到轮椅上，推出了屋外。看着久违的太阳，朱麟洁沉默良久，然后回头看着身后的老师们，哽咽着说：＂谢谢老师！我以后一定会加倍努力学习，不让老师们失望。＂费维照摸摸她的头：＂只要你尽力就行，学习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你要让自己快乐起来，把过去的不幸统统忘掉，多想想以后，多迎向阳光，才可以走得更远。＂
　　108位恩师前赴后继，教你为自己的人生涂抹色彩
　　几年后，费维照他们毕业，第二批老师又接上了。朱麟洁脸上逐渐有了更多的笑容。
　　除了读书识字学文化，朱麟洁最爱上的是绘画课，五颜六色的画册给她打开了一个丰富的世界，那里有落叶、有红花、有美丽的风景，也有她特别向往的远方。老师告诉她，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把自己的所想都画出来，总有一天，你的画会带你飞翔。
　　1996年的秋天，附近公园的枫叶红了。老师们决定趁着周末带朱麟洁出去走走。公园里写生的孩子很多，老师们推着她来到一棵高大的枫树旁，帮她摆好画架，便悄悄离开了，他们都知道，画画的时候她喜欢安静。看着头顶的枫叶，朱麟洁开始一点一点落笔。不一会儿，画画好了，老师们走了过来。他们发现，朱麟洁画的枫叶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别人画的枫叶都是红色的，可她画的却是青色或黄色。老师们很疑惑，问她：＂枫叶怎么是这种颜色呢？＂朱麟洁抬头看着天说：＂阳光照在枫叶上，从我这里看过去就是这种颜色，我觉得这种颜色很美，像镀了金一样。＂旁边几个小孩子看了都大笑起来，甚至说：＂这种颜色丑死了！＂朱麟洁听了，立马自卑地卷起了画纸。老师一边把画纸重新摊开，一边对她说：＂画笔掌握在你手上，你喜欢怎样画就怎样画。＂说完，老师又拿出一张白纸，用不同颜色的笔在上面描绘：＂你看，这张白纸就像我们的一生，你给了它什么颜色，它就会呈现什么颜色。你的世界你做主。＂朱麟洁看着老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老师我明白您的意思，以后我要画出更多更美的画来，我要学会让自己快乐。＂能得到这样的回应，老师觉得这堂画画课太有意义了。
　　几年来，朱麟洁不仅学到了许多知识，画的画也大有长进。为了鼓励她，老师们决定把她的画整理一下，在她家里办一个小型的画展。那天，有许多老师来参加她的画展，这个画展的＂门票＂也非常特殊，是一句鼓励或祝福的话。＂前面是山是海？请你勇敢去看了之后告诉我。＂＂命运把你蛰伏在一张小小的床上，你要学会从那扇窗户里去找未来……＂一句句发自肺腑的温暖话语，让朱麟洁感动万分。
　　虽然朱麟洁精神状态在一天天改变，可老师们发现，在跟人打交道上，她依然欠缺很多东西，比如见到生人不敢直视，甚至紧张到不停喝水……这些都是社交恐惧的表现。如果有天她熟悉的老师们都走了，难道她又要缩回自己的壳里吗？不，她需要走出去，得懂得跟人打交道才行。老师们想到了一个办法，把她推出家，让她自己想办法跟人求助回家，就像是鹰妈妈为了锻炼小鹰飞翔，狠心把它扔下悬崖一样。
　　那一次的尝试，朱麟洁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天，老师们把她推到离家不远的公园后，就都离开了，后来她才知道，老师们只是躲了起来。很快，来了一个小女孩，跟她说话。当时她心里紧张极了，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下意识地摇着轮椅往角落里钻，可是越急越出错，轮椅卡进了泥土里，半天出不来。这时一位老爷爷走过来问她：＂姑娘，你需要帮忙吗？＂朱麟洁点点头。老爷爷帮着她把轮椅推了出来，还细心地擦干净了轮子上粘的泥巴。随后，几位晨练的老奶奶看到了朱麟洁，纷纷问她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是不是迷路了？朱麟洁壮着胆子，小声说道：＂我没有迷路，我家就是附近的。＂虽然声音很小，但这是朱麟洁第一次主动跟陌生人说话，老师们又激动又开心。
　　听说就是附近的小孩，奶奶们关心地问这问那：＂孩子，你的腿怎么了？家里还有谁？怎么没人陪着你出来……＂朱麟洁一一地回答了他们。聊了一会儿后，一位奶奶主动提出要推她回家。朱麟洁高兴地点点头，一路上老人就像对待孙女一样跟她聊这聊那，老师们紧跟其后，在心里为朱麟洁鼓劲儿。
　　顺利回到家后，老师们涌了进来，鼓掌祝贺朱麟洁胜利地迈出了第一步。老师们开心地对她说：＂你看，这个世界充满了善意，只要你愿意走出去，每个人都会给你热情的微笑。＂
　　迈过了第一道坎以后就顺多了，即使老师们不在，朱麟洁也会让奶奶推着她出去，去人多的地方，和陌生人交往。随着时间的推移，朱麟洁的性格逐渐变得开朗，笑容多了起来。老师们教给她的东西也越来越多，除了基本的文化知识外，还有音乐、美术、手工等。而教她的老师也是一批接一批，从1991年到2003年，十几年的时间里，总共换了12批老师，夏大鹏、刘超、章勇、严静、周本顺、刘艳、文勇、汪庆玲、林春丽、许亚飞、张平、胡天真、许纯、马文虎……整整108位老师，在朱麟洁的生命中停留，并留下了一笔又一笔可贵的财富。可以说没有他们，就不会有现在快乐的朱麟洁。每一位老师离开的时候，朱麟洁都会留下他们的联系方式，但岁月久远，老师们毕业后去了五湖四海，甚至有的人出国了，能联系上的老师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了30多位。
　　寻找恩师，继续追梦
　　2010年，曾教过朱麟洁的李老师过来看她。当时，朱麟洁正坐在轮椅上写东西，她给李老师看了几小段。＂院子里的柿子树陪我最久，我开心的时候望着它，不开心的时候也望着它，似乎它每时每刻都在跟我对话。有时我在想，树如果有灵魂，它见到的东西肯定比人多，也更能看懂人心……都说懂你的人不需多说，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吧。＂＂昨天，我画了一幅向日葵，绚丽的黄色，中间是黑色的葵花籽。我愿意做一棵向日葵，每天追逐着太阳，接受它温柔的触摸。一辈子坚定而勇敢地前行，直到果实累累……＂
　　李老师看了后特别激动，这些文字充满了生活的哲理，优美而有诗意。他问朱麟洁：＂这样的文章，你写了多少？＂朱麟洁回答道：＂陆陆续续写了好几本，反正想写的时候就写一点儿，都是随笔之类的。＂李老师用手机拍了一些照片，发给了其他曾教过朱麟洁的老师。老师们一致认为，这样的文字足以集结成书。在大家的帮助下，2011年8月，朱麟洁的第一部散文随笔《梦猫人》顺利出版。2015年2月，她的第二部作品《微麟心语》也出版了。而这部作品更是得到了著名演员赵雅芝和赵薇的亲口称赞，知道了朱麟洁的故事后，她们纷纷托人带来了美好的祝福，夸她了不起。
　　随着自己的路越走越远，朱麟洁的思念也越来越浓，她今天的一切都离不开当初的108位老师，而那些散落天涯的老师们又在哪里？她想找到他们，亲口说一句＂谢谢＂，并告诉他们自己一直在努力地生活。她先是在QQ上发了＂寻亲启事＂，后来又在微信上发出求助，可依然有很多老师找不到。无奈之下，朱麟洁找到了央视大型寻人节目《等着我》，希望栏目组能帮她找到108位恩师。
　　2017年4月，接到朱麟洁的求助后，《等着我》栏目组就展开了寻找，但时隔多年，很多人都没了联络方式，难度可想而知。当倪萍老师问朱麟洁：＂如果今天找不到或者找不齐怎么办？＂朱麟洁坚定地回答：＂我会继续找，直到把老师们都找到，我想告诉他们，今天的我很快乐，也是好好地在过每一天，没有让他们失望。＂
　　当寻人的大门慢慢打开时，朱麟洁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脸，她的眼泪瞬间决堤。她好想扑上去，可轮椅的速度实在太慢太慢。反而是老师们一个个冲了上来，紧紧地抱住了她。108位老师，总共找到了89位，余下的还在寻找。被老师们围着，朱麟洁就像是回到了久违的从前，坐在院子里的那棵柿子树下，开心地笑。
　　大家聊起了朱麟洁小时候的趣事。有一位老师说：＂有一次，她的画不小心被弄破了，当时她就哭鼻子了，我劝她说，画破了可以重新画，她却说即使是相同的场景，也不会画出一模一样的画来。在某些地方，她是很固执的，不过正是因为这份固执，才有了今天的她。人活一世，需要一些执拗和硬气，幸好她都有……＂
　　如今，朱麟洁的生活依然不宽裕，她的爷爷去世了，只有年迈的奶奶一直陪着她。但面对困苦，朱麟洁却不害怕，她正在为自己即将出版的画册做着精心的准备，她说：＂只要我还有呼吸、心跳，就要继续向梦想前行，绝不会向困难屈服，以前不会，现在更不可能！我会好好活出我自己。＂这是她给108位老师的承诺，更是对她自己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