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人民23
二十三
丁秀芬并不知道主力部队将要继续大踏步后退，只看到鬼头街的巨大胜利，因此，脑子热烘烘的。 她带着担架队胜利返回，好象骑兵队从战场上下来，一听到枪声，又只顾朝前冲了。
她怎么能不兴奋呢？ 泰兴战斗的胜利，饶团长把他们乡里的民兵武装起来了。 昨晚上，她又亲眼看到鬼头街的胜利，缴获武器，比泰兴还多，捉到的俘虏，真是数也数不清。 好象好象被大水冲下来的一群蚂蚁。 当她向一位部队首长请求支援他们一点武器的时候，二话没说，给他们的担架队员每人一支步枪。 部队首长为了奖励她支前有功，送她一支崭新的加拿大手枪。 样子有些粗笨，不象日本手枪那样灵巧，但威力却抵得上一支三号驳壳枪。 火漆闪闪发亮，真叫她心爱极了。
她想望得到一支手枪，已经不是一天，也不是几个月，而是几年了。 她在反清乡斗争中，做梦都想弄到一支手枪，就没有碰上这样一个机会。 日本鬼子投降以后，满以为和平到来，安心搞生产，对枪的兴趣，她已经不那么强烈； 由于蒋介石挑起内战，又引起她对枪的渴望。 没有想到这一次，不仅武装了乡里的民兵，自己也武装起来了。
她把枪束在腰上，子弹带挂在肩上，俨然象一个指挥员。 她扛着担架兴致勃勃地往回走，满希望还有新的任务在等着他们。
天刚亮。 他们经过加利镇，听到西边炮声
，急忙赶到芹湖，碰上老虎团的卫生队。 照顾伤员，这不仅是他们应尽的义务，也是他们的心愿。 他们整个担架队又都停下来了。
团的包扎所，是用一张新缴获的绿色军用帐篷，支在芹湖北面一株大树底下。 地上铺着金黄的麦秸。 一副铁架的绿色军用床旁边，有一张四方的白帆布桌。 桌上摆着许多象沙丁鱼罐头那种美国的暗绿色急救包盒子，好象这是从美国军营里搬来的一套装备，鲜艳夺目。
前线的炮声和枪声，如同瀑布从万丈悬崖上倾泻下来，哗哗哗地轰响着。 敌人的飞机在天空里转来转去。 医生和护士都在紧张地准备器械，其他一些人忙着卷绷带、烧开水、杀鸡，如同战士准备冲锋陷阵，十分紧张。
年青的女医生江一琼，是一位参军不到半年的上海小姐。 她和旁人不一样，穿着洁白的工作服，烫过的鬈发上戴着一顶小白帽，态度沉静而闲适。 她看到丁秀芬全副武装走进他们的包扎所，很为惊奇。 最初，她还以为她是一个大干部，不敢去接近。 直到丁秀芬说明来意，江一琼为她的热情所感动，很快就和她熟悉起来。
枪声渐渐稀落。 伤员继续从火线上运下来。 包扎所开始忙碌。 他们把重伤员安置在帐篷里的麦秸上，轻伤员集中在外边的树荫下。 有的重伤员痛得难于忍受，不住地低声哼叫。 轻伤员却安静地等待卫生员给他们包扎，好象什么也不在乎地谈论着。
丁秀芬没有学过救护，但她昨天在鬼头街前线做了一天的抢救工作，懂得重伤员是首先抢救的对象。 她拿着手术用的一把雪亮的剪子，跟着江医生。 她一到伤员跟前，就帮忙把血衣剪开，让医生检查伤势，然后把伤口很快包扎起来。 如果碰上急于开刀的伤员，就送到手术台，协助医生抢救。 她感到战士流的血就象是为她自己流的，非常心痛。 因此，她处处以身受者的心情，去适应伤员的要求。 不管端屎端尿，洗涤血衣，都象服侍亲人一样，唯恐做得不周到。 她力求以自己的动作，减轻伤员的痛苦。
当丁秀芬看到两个身上穿着国民党军队服装的新解放战士抬着一个伤员进来，大吃一惊！ 她心想：怎里让他们运送伤员？ 她很快走过去招呼担架抬到里面去。 伤员伏在帆布担架上，背上、臀部和腿上全是血。 脸朝着地下，人有点昏迷。 她看到伤势很重，连忙跑去把江医生拉过来，说：
＂这个伤员伤势很重，应当急救。 ＂
江一琼沉着地把血衣剪开，发现有七八处伤口，都是弹片擦伤。 只是臀部有一处比较重一点。 但因流血过多，人的神志不清。 她叫丁秀芬把打针的盒子拿来，给伤员注射一针强心剂。 伤员突然把身子侧起来； 丁秀芬发现是她的季刚，手上的盒子＂哗啦＂一声落在地上。 她扑上去，紧紧把伤员抱住，脸色变得煞白了。
江一琼被丁秀芬这一突然的动作吓住了。 她不知道伤员就是她的丈夫，还以为她神经受了刺激，昏倒下去。 江一琼连忙拉住她说：
＂你镇静点！ 前方这样的伤员经常碰到，不要害怕。 ＂
＂江医生，他是我的爱人，请救救他。 ＂
江一琼凭着女性特有的敏感，当然理解丁秀芬这时的心情是不好受的。 但她作为一个医生却有安慰伤员家属的义务。 她说：
＂你不要难过。 他的伤势并不很严重，只是流血过多，精神差一点。 你到炊事班舀一碗鸡汤来，给他提提神。 ＂
丁秀芬听医生这么一说，脑子清醒过来。 她想，既然已经负伤，急又有什么用呢？ 何况这里伤员又不只是季刚一人。 她跑到炊事班去了。
季刚不知是因为打了针，神志比较清醒，还是听到秀芬说话的声音，侧过脸来，望见她手上端着一只碗向他走来，感到极大安慰。 他向她点点头，表示有话对她说。
丁秀芬并没有让他说话，用小匙把鸡汤送到他嘴里。 好象母亲看护生病的孩子，每当他多喝一口，就给她增添一份希望。 当他把鸡汤喝光，精神也振作起来，他说：
＂你怎里跑到这里来了？ ＂
＂不要说话。 你静静躺着。 ＂
丁秀芬说着就端起碗走开了。
很快，包扎所都知道季刚是为了照顾两个新战士才负伤的，不然，他是完全可以避免。 他这种爱护战士的精神，不但感动了一般伤员，更重要的是使新战士受到深刻的教育。 最明显的是新战士张全保，他认为自己这条性命，是季排长的血肉换来的。 经过这一事实的教训，他想到国民党军队的长官对士兵的态度； 两相比较，他完全相信刘得胜的话：解放军是我们自己的部队。 他对解放军的爱，对国民党军队的恨，开始明确起来了。
丁秀芬知道季刚的负伤，不单单是勇敢，而且是一种高尚的道德行为。 她深为感动，认为他真不愧为一个共产党员。 她应当以他做榜样，鞭策自己。 这一来，最初看到他所引起的那种忧伤的情绪，顿然象烟云般消散了。
季刚已经四天四夜没有睡觉，又加上流血过多，精神和体力都感到极大的困倦。 伤口经过包扎，又喝过一碗鸡汤，神志比较清醒。 他的负伤既不是由于自己的过失，也不是什么敌人勇猛，被迫进行了残酷的战斗，完全是出于爱护战士的结果。 因此，他的内心很平静。 至于肉体上受点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为了不使秀芬感到痛苦，竭力克制自己，表情镇定、安静，不声不响地躺着。
当秀芬安排担架把一些轻伤员送走以后，再回到季刚身边时，他看到她全副武装，高兴地笑了。 他轻声地问道：
＂你的手枪从哪来的？ ＂
＂你可晓得，鬼头街打了大胜仗，一位首长送我的。 ＂丁秀芬高兴地回答。
＂武器是战士的血换来的，要把它当作第二生命。 ＂
＂你放心。 有我就有它。 ＂
江一琼唯恐她的谈话扰乱了伤员的安静，把她叫过来，说：
＂休息可以恢复疲劳，让他安静。 ＂
＂我和他谈谈，也可以帮助他心里安静啊。 ＂丁秀芬俏皮地回答。
＂他需要的是恢复体力的疲劳，不是什么精神上的创伤。 ＂江一琼带笑地说。
丁秀芬明白她说话的意思，不作声了。
火线上经过短时的间隙，炮火又
地轰响起来。 团指挥所派通讯员来传达命令：所有伤员立即送往野战医院，勤杂人员跟去，动作要迅速。
江一琼猜想部队要转移阵地，便对丁秀芬说：
＂我们要把所有伤员送野战医院。 ＂
＂我们有担架。 ＂丁秀芬回答。
＂你们临时来帮忙的，怎么可以？ ＂
＂支前是我们的任务。 哪里有战斗，哪里就是我们的工作岗位。 ＂
＂那就请准备吧！ ＂
丁秀芬把担架全部检查一遍，再分配各副担架的任务。 她把季刚放在自己的担架上，盖上伪装，冒着火热的太阳，以坚定而有力的步伐，跟在担架队的行列中，向东北方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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