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厂都取消大小周了，我们小厂还在加班

　　风向变了。
　　一年前还理直气壮谈论福报、拼命的互联网大厂们，最近一个个都流露出几分社畜友好的意思。
　　腾讯开始试点强制六点钟下班，字节又把＂取消大小周＂的讨论提上议程；
　　快手给了个直球，从下个月开始，彻底取消大小周制度。
　　有人欢喜有人愁。
　　喜的是，天下社畜苦加班久矣，中国互联网产业的发展史几乎就是一部加班史 ，暴富神话与过劳猝死的新闻，形影不离。
　　愁的是，很多已经对加班习以为常的打工人，开始担心自己的收入。
　　互联网行业用这十几年的爆发式增长，把＂加班才有高收入＂的逻辑成功植入到每个员工的脑子里。
　　以至于从996ICU到不卷了、躺好了，反抗加班的舆论情绪回回都来势汹涌，也回回都无疾而终。
　　字节一位员工就明确表示：＂取消大小周，收入少十万。＂
　　互联网目睹之怪现状，天天嚷着太卷太累的打工人，真把生活还给他们，他们还不乐意了。
　　唯一为这点风向高兴的，只有真正的小厂人。
　　01
　　最关心大厂的是小厂人
　　能薅到加班费的只有大厂人。
　　他们处于这个行业的中心，现实生活里还有很大一部分人，生活在互联网的边缘小厂。
　　它们最擅长模仿大厂的一切。
　　乔布斯还活着的时候，进互联网创意园区，10个CEO九个穿着黑色圆领衫和牛仔裤。
　　张小龙在微信创业时睡公司行军床的故事流传开之后，行军床就成了无数小公司的标配。
　　但它们也只能模仿穿着、口号、行军床、加班时间，没有实力去学大厂的食堂、奖金和加班费。
　　这些小厂员工，才是被996、大小周伤害最深的人。
　　大厂牵一发，行业动全身。
　　在广州一家小互联网公司工作的阿湘，毕业至今5年，从没有过＂双休＂。
　　她换了好几次工作，无一例外，要么大小周，要么直接单休。
　　平时下班很晚，一个项目里各个岗位都在拉扯，做完自己的部分，也要等同事的部分、领导的批示。
　　每天有大把的时间花在＂等回复＂上，还不得不假装自己很忙。
　　加班费是不可能有的，甚至加班时间都是当天结算，不能累计换一个假期。
　　公司设计的制度是＂点对点＂，从晚上十点开始算，加班到十点，第二天可以十点来，以此类推。
　　相当于加班四小时，才可以迟到一小时。如果没加到十点，或是第二天没有迟到，都算白加班。
　　久而久之，大家琢磨出了最划算的方式，加班到12点，第二天可以连上午休时间，直接下午来。
　　仿佛终于占了公司一个小时的便宜。
　　代价是阿湘再也没有自己的生活，别人下班聚会的时候她在公司熬时间，别人出门上班的时候她在家里争分夺秒地补眠。
　　取消大小周、设立健康日、拒绝996的新闻，只有大厂人才会伤心钱变少了。
　　小厂员本来就没有钱，他们巴不得小厂赶紧跟上这股风，别再996、点对点。
　　上野千鹤子在一次演讲里说，＂努力就会有回报＂是一种误解，回报并不是努力带来的，而是环境赋予的。
　　在加班这件事上也一样，拒绝取消大小周的大厂员工相信＂加班能换钱＂，不是加班真的值钱，而是他们所在的大厂还能给钱。
　　当整个行业都习惯了加班的规则，摆在年轻人面前的路就那么几条：
　　正常955，低薪；小厂，996，中薪或低薪；大厂，996，高薪。
　　所有人都渴望去大厂，因为哪里都是一样的工作强度、一样的消磨意气。
　　而边缘小厂不会赋予回报，中心大厂好歹还有钱拿。
　　已经没人还记得，薪水应该买的是效率、成果，而不是时间；加班应该是应急之选，而不是日常规则。
　　没有人记得，如果完成了岗位要求的工作，即使没有大小周、996，你也应该理直气壮地收下薪酬总包里的那十万。
　　02
　　加班是唯一的创收方式
　　＂取消大小周=收入减十万＂的逻辑，看似合理。
　　实则揭破了特色加班文化的最后一层遮羞布：
　　公司花大价钱买的，并不是你的才华和效率，而是简单粗暴的时间。
　　十年前，当时还如日中天的百度CEO李彦宏写过一封内部信，流传甚广。
　　信中两个核心观点：呼吁＂狼性＂，淘汰＂小资＂。
　　狼性的开创者是华为，效仿者则有百度、阿里、新浪、网易、巨人等等，覆盖整个行业。
　　李彦宏信里要淘汰的＂小资＂，指的是＂有良好背景，流利英语，稳定的收入，信奉工作只是人生的一部分，不思进取，追求个人生活的舒适才是全部。 ＂
　　那时候这一套有用，是因为对工作全身心地付出，是真的会有丰盛的回报。
　　行业起步初期，人才少经验少，超长工时在他们打江山的过程里起了不少作用，也得到了极佳的反馈——期权、股份、分红。
　　付出青春的年轻人们毕业没几年就成了新贵，完成了祖辈父辈几代人都没做到的财富积累。
　　他们制定了最初的996规则，并利用巨大的时代红利，印证了规则的＂正当性＂。
　　要＂硬核奋斗＂，要＂大小周＂更要＂超级大小周＂——一周996，一周997。
　　十年后，要淘汰小资的百度已经被＂BAT＂的头部序列淘汰，但人们不会指责这是狼性文化的失败。
　　因为还有字节、华为、阿里、腾讯，水面上永远有人标榜自己因为足够拼命、足够狼性而成功。
　　反而是员工最先从＂努力就能成功＂的惯性中醒过来。
　　他们最先发现多付出已经没用了，努力一辈子也挣不够领导一个项目的提成。
　　抢占了坑位的前辈绝不可能让渡话语权，他们不需要年轻人创造出新想法新思路，只想拥有一支令行禁止的尖兵。
　　互联网大厂早已不再需要个人光华。
　　在某厂工作过的大仁，入职不久即被调进新项目组，leader三令五申一定要＂多提意见＂＂找我聊天＂。
　　跟大仁学生时代看过的互联网报道一样，呈现着一种自由生长的气氛。
　　于是少不更事的大仁果然雄心壮志，对leader的方案提出了很多意见，在周会上屡屡引发激烈讨论。
　　然后在试用期结束的前一周被人事通知走人，leader给的理由是＂不配合团队，影响工作情绪＂。
　　我们的互联网行业，盛行的是创始人模式，老板负责创意与梦想，底下人其实只需要执行。
　　那些带着创造的野心入行的人，最后都发现，创造根本轮不到你。
　　公司用最高的标准把最优秀的年轻人招揽进来，然后只想把他们像螺丝一样拧进各个岗位里去。
　　最好一丝也不要动。
　　年轻人很难在这个模式里创造出新的东西、新的财富。想要多赚点钱，剩下唯一的方式就是薅加班费。
　　＂996＂的新解是9点到公司刷微博，11点选外卖吃饭，午休发呆到下午三点，喝完下午茶又准备吃晚饭，等到夜幕降临才开始做昨天的报表。
　　所有人把工作时长当做最重要的KPI来遵守。老板想看办公室灯火通明、热火朝天，那就表演给他看。
　　何况这表演还有钱赚，还能给家里省网费水电费。
　　03
　　大小周取消了，
　　打工人的胜利还没来
　　跟老板做斗争，输的永远是打工人。
　　永无止境地工作，完全被阉割的生活，最终并不能换来成就感和银行卡余额。
　　但如果不这么做，就会被大厂淘汰，卷入更下一层的洪流中。
　　如今大厂们纷纷展露人文关怀，一副要把员工还给生活的架势。
　　可实际上，谁也不知道工作量、制度和流程有没有一起发生改变。
　　毕竟离开工位并不是真正的下班，失联才是。
　　强制要求员工离开公司，但并不改变工作量，不改变完成工作的时长要求，下班也就是说说而已。
　　反而会因为下班时间到了活没干完、申请加班的程序卡住，而不得不放弃加班费，免费加班。
　　谈论打工人的胜利为时尚早。
　　取消大小周也好，推行健康日也好，大厂改革的春风，始终扭扭捏捏，真相不明。
　　过去十年，互联网行业以一己之力反驳了＂行行出状元＂的老话。
　　所有财务自由、功成名就的神话都在这里，所有的状元都在这一行。
　　准确地说，都在那几家大厂。
　　跟它们比起来，传统行业的跃升通道太窄，而考公考编的门槛，比大厂只高不低。
　　年轻人崇拜大厂，崇拜一个、几个特殊的行业，是因为只有在这些地方才能获得上升的机会。
　　它们自然掌握着职场霸权，敢于设计压榨人的规则，把不合理的东西变得理所当然。
　　在互联网红利消退之后，产业布局基本定型，天花板触手可及，赛道换来换去，都是那几个眼熟的身影。
　　这个行业已经无法给出当年那样的回报率， 但越是萧条，就越是有人相信，像当年一样勤奋，就有可能恢复当年的盛景。
　　2019年，京东深陷老板离婚、裁员等负面新闻中时，刘强东还在发文呐喊：
　　＂混日子的人不是我兄弟。＂＂我还可以做到8116+8（周一到周六早8晚11，周日8小时）。＂
　　掀起争议无数，指责无数，规则仍然没有因为打工人的呼声而改变。
　　这个行业里，每个普通人都在被那些或明或暗的规则伤害。
　　可在被伤害的同时，他们又不得不承认，这已经是自己能够着的最好的选择。
　　期待一个拥有霸权的庞然大物突然洗心革面，不再过度攫取员工的生命力，实在不够现实。
　　还不如期待另一个、另几个＂朝阳产业＂的出现，期待＂行行出状元＂的老话重新变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