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亲之后又遭遇招夫养子梦破的苦命女人

　　1.
　　吴姑娘小时候，家里很穷。十几岁上，她就听说豫南这一片很多家里的儿子到了男大当婚的年龄还讨不上老婆。有些父母无奈何，就会把女儿作为一个筹码去换一个儿媳妇回来，这就是换亲。
　　眼看着哥哥都快30岁了，一直讨不到老婆，母亲逢人便说＂这可怎么得了＂。给她说亲的人也被母亲都挡了回去。后来，在父亲的提议下，终于打起了换亲的主意。经人打听，九岔沟有一家愿意换亲，家里俩儿子，打算把她换给老二做媳妇，年龄相仿。那时候，九岔沟是出了名的穷地方，到处都是沟，种地人分着那样的地都要哭死去。
　　母亲回来有点不快，媒婆自然也看出来了。母亲说要是给他们大儿子就好了，高高大大的。二儿子是个秃子，畏畏缩缩那样子让人看了怎么也喜欢不起来，嘴里还嘟囔着＂娶了养不养得起哟＂。媒婆说上次给他说媒还跑到沟边不敢回来呢。
　　就这样，吴姑娘嫁给了老大汉国。他比她大17岁。
　　她一辈子忘不了父亲的吼：＂你不换就是要我们家断子绝孙，你就不是我女儿。＂本就木讷的吴姑娘连泪都没有流出一滴，人就嫁了过去。心里带着羞辱，脸上得挂着笑。婚礼简简单单的。那一年，是1971年，她22岁。
　　刚嫁过去，她走路总低着头，回娘家最怕碰到熟人，怕人家问＂你结婚了，咋样＂，她心里不自觉会咯噔一下。也不愿意跟汉国并排走在一起，嫌丢人。
　　那时还是合作社，挣工分，吃大锅饭。汉国话少肯干，能自己干的活，绝对不攀劳她。关键是他脑子活泛，他的10个工分也挣得轻松。看得出，汉国就是家里的主心骨，大家都听他的，也服他。
　　婆婆脾气不好，好张嘴骂人。像这种换亲家庭，谁不委屈，本来是非就多。刚开始，她最怕小姑子（也是她嫂子）回娘家，她回一次娘家，婆婆就要给她耷拉几天脸色。一次，小姑子又回来，婆婆包了一顿饺子，多出来半碗饺子，让了一圈都没人吃，到她这里她直接跳过了，说吃不完就喂猪吧。汉国看在眼里，常私下安慰她。看闹得实在没办法，就怂恿她跟婆婆当面吵，没想到吵了几次，婆婆倒客气了很多。
　　婚后第二年，她生了个女儿，后来陆续又生了两个儿子。汉国就不怎么让她挣工分了。
　　2.
　　小儿子三岁多时，发高烧，口吐白沫，落下了癫痫的毛病，慢慢地智力也不如正常孩子了。
　　她的任务又多了一项：天天跟着小儿子屁股后面跑。有时候眼看着要掉进沟里，突然就刹住了。她吓得心都快蹦出来。村里有些半大小孩儿就经常跟在她屁股后，边模仿边喊：老母鸡护小鸡喽。她心情好时也跟着咯咯咯笑，不好时就会教训他们几句。
　　80年代初，九岔沟开始包干到户了。汉国的机灵劲儿就更有处使了。他人仔细，地里的菜啊、家里的鸡下的蛋啊，他都不让吃，要拿去卖钱。等攒够钱了，他就买了头牛，牛又生牛娃儿，日子慢慢地好起来。等再攒些钱，他打算盖个房子分开过。
　　转眼，大女儿快小学毕业了，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在汉国的操持下家里也过的挺好，要不然早就让她回家务农了。
　　一天，小姑子回娘家，看到汉国惊讶地说道：＂哥，你咋瘦成这样了。＂天天在眼皮底下，倒是被外人发现了变化。汉国嘿嘿笑笑，说盖房子操心呗。那时，他们开始盖房子了。手上缺钱，盖得很慢。
　　房子快盖好时，汉国病倒了。一查，食道癌晚期。
　　盖房子时就借了钱，把手上仅剩不多的钱都用来看病吃药了。她想把房子卖了上大地方看看病，汉国坚决不同意，他说他的病看不好了。
　　那时村里相继有两个人得了食道癌过世，前后存活时间都没有超过一年。
　　跟汉国这十多年，家里大小事都是听他的，她都没有一点主心骨。
　　一天，汉国迈着虚弱的步子回来，面露喜色。他去找老三姑娘了，她人脉广，希望帮她再找个人。他当时就强调，白娃不能托付。
　　那时候，一般兄弟之间，要是哥哥不在了，弟弟正好没有老婆，很多情况下，嫂子就直接嫁给了小叔子，像她们这种换亲来的婚姻，更应该这样。可汉国心里清楚，她跟着白娃过不上好日子，他那仨孩子肯定遭罪。
　　汉国病情日增，他没有等到老三姑娘的好消息就走了。
　　办完丧事没有多久，吴姑娘招夫养子的消息传的到处都是。招夫养子，就是丈夫去世后，孩子们还小，女人找个上门女婿，来帮忙打理家庭，养活孩子成人。这在农村是很普遍的一个现象。这是汉国给她的最后念想。
　　老三姑娘并没有带来好消息。从后来的流言里她成了克夫之人，她颧骨又高又宽，丈夫又早死，像是都证实了这一点。
　　3.
　　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招夫养子＂的，就是白娃。他说什么万一入赘的连人带孩儿全带跑了，那不是断了他们家香火。没想到，一向畏畏缩缩的白娃，在汉国走后，像是换了个人。
　　汉国去世后，村里风言风语早就传开了。竟说些风凉话，＂白娃，你嫂子嫁给你正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当年要不是你没胆儿，本来就是你的媳妇＂，白娃是那种人家扇风他就点火的人。
　　没多久，小姑子专门回娘家，找她聊了很久，最后才试探着问她二哥咋样，她二哥到现在还没有娶，再说了，本来换亲时说的就是她二哥。
　　提起换亲，她就一肚子火，好不容易忘了的羞辱又一股儿脑儿涌了上来。可是，不能发作，她可是妈妈的儿媳妇，得罪不起。她就拿汉国临终的话搪塞，说白娃不行。小姑子竭力争取，我大哥最后都病成那样了，心里肯定糊涂了，打仗还亲兄弟呢。
　　小姑子回去没多久，母亲就让人捎话过来，让她回娘家。她回去，搂着母亲痛哭。母亲还没有张口，她就说：妈，十几年前你就看不上白娃，要不是你当时那一句话，我早嫁他了。现在你可得给我做主，连汉国都说我不能嫁给他。母亲边哭边努努嘴，她明白她是怕嫂子给她哥气受。哭够了，母亲像是变了一个人。她也说了狠话：咱们只换了他们一个媳妇，不能管两个儿子。要是再闹腾，妈就替你做主。这下，吴姑娘的腰杆好像才硬了一些。
　　老三姑娘说不敢管她家的＂闲事儿＂了，她可不想她们家天天吃石子儿。她指的是白娃。
　　白娃的小心眼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他不算什么大恶人，尽管比她还大几岁，但干的都是些孩子气的坏事儿。他要是和谁发生些矛盾，第二天一大早起来，肯定听到那家人大骂：哪个怂货又扔石子了。当面问他，绝不承认，装的像个受害者。为这，汉国没少训斥他。
　　她嫁过来时，白娃都二十多了，还是个孩子王。成天和孩子们打成一片，人家家里一再叮嘱不要孩子们跟他学坏，可他们都真心喜欢二娃。白娃愿意陪他们玩，用石子下野兽棋，带他们去村边沟里洗澡，爬树摸鸟蛋。有时候晚上也趁女生去河里洗澡的时候躲起来偷看。
　　随后，白娃又放出狠话来：谁敢娶她嫂子就是跟他过不去。他和本族的几个坏货叔辈们轮番来她这里，开始他每次都躲在人群后面，偶尔出来扯两嗓子。说来说去，就那俩理由。打着汉国的名义，说他哥去世没有多久，她怎么能忘恩负义；招个上门女婿，以后把孩子们带走了，断了他家香火咋办。围观的人有时就起哄：白娃，终于想媳妇了。他也不理人家，直管闹。
　　村里有一个老光棍倒是对她有些意思。
　　那时候村子里实在太穷，换亲的都有好几家，能靠换亲娶到媳妇的已经算很幸运了。有些跑到四川买老婆的，一趟路费要50块，还有些怕浪费钱的，就完全托付给别人，花下来大概要300块钱。穷的更彻底的，就只好打光棍。像她们这种招夫养子对他们倒是一大喜讯，虽然帮人家养孩子，但是好歹也能有个老婆。
　　白娃偷偷地往老光棍院子里扔东西，这次把石子儿换成了砖头。那时候，村头有个大柳树，树下有石凳，大家吃饭啊、农闲啊都喜欢在那里聚聚，也是一个是非场。白娃开始还遮遮掩掩地奚落他，他起初不搭理，后来白娃像是豁出去了，越闹越凶，说什么＂你勾引我嫂子不得好死＂、＂我哥阴里不会放过你＂，那个人就躲着走。吴姑娘从来都不喜欢跟人吵架，硬是被白娃逼得大吵了两次。一堆人围观着像是看耍猴。
　　4.
　　女儿那时已经十三岁了，长成了一个大姑娘。性格随爸，话不多，学习倒是很上心。汉国在世时一心想培养她成村里的第一个女大学生呢，他在天有灵要是知道让她辍了学，不知道怎么骂她呢！
　　汉国走了后，小儿子她也顾不上看了，早上天不明就去地里了，大女儿把饭送到地里，她经常忙得饭都吃不上。有时候实在干不动，她就扔土疙瘩，用尽力气往前面扔一个土疙瘩，说干到那里就不干了，可是到了土疙瘩跟前，忍不住再扔一次，一次又一次地跟土疙瘩较着劲儿。白娃有一搭没一搭帮个忙，谁一叫人就没影了。有时候早上说去镇上买个东西，傍晚都不见人影回来。
　　女儿大了，心里本不愿意她招夫，嫌羞，怕村里人说闲话，也替父亲打抱不平。可是她又是个懂事儿的孩子，她更心疼母亲。
　　一天晚上，她钻到母亲被窝，说想她爸了。说着就哭了起来。
　　你不要再嫁了，更不要什么入赘的，我死命帮你干活，中不中？女儿哭着说。她搂着她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要是能有个得力的人，妈还想让你上学哩！
　　5.
　　一天，11岁的大儿子在麦秸垛上玩耍，滑下来时摔骨折了。幸好，那个老光棍帮忙，又是送医院，又是照顾，还费心做了个拐杖。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终于，在汉国去世一年后，那个老光棍成了她的第二任丈夫，入赘她家。那一年是1986年。
　　他叫保魁，比她大六岁，父母去世的早，没人操持，婚姻大事就给耽搁了。
　　他们没有再举办什么仪式，简简单单地摆了一桌，请了几个近亲。酒席吃到一半，白娃醉醺醺地来了，一边掀桌子，一边嘴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我哥的家是那么好进的。
　　幸好，小姑子那天把他拦住了。她第一次看到白娃像个孩子一样哭的稀里糊涂，被小姑子费了好大劲儿才从背后拦腰拖了出去。事后，小姑子也跟她说，二哥闹腾是不对，如果你是他，窝不窝火。本来换亲就是给他换的，你妈一句话成了大哥；大哥不在了，按咱这疙瘩的规矩，也该轮到二哥，可是大哥一句话又没他份儿了。
　　她没再说话，白娃是个可怜人。汉国在世时给她讲，白娃生下来就白，长的也可爱，所以小名叫白娃。小时候挺机灵一个人，后来头上长藓，总不好，人就不自信了，不上20岁，竟然弄成了邹邹巴巴的秃子，整个人越发地自卑，看起来猥琐的很，村里人自然也不把他当回事儿。家里人呢，又都听汉国的，时间长了，他这个二当家，在家里像个隐形人。
　　保魁是个实在人，对孩子们好得没的说。上门没几天，她叫孩子们改口叫他＂伯＂。看着家里又像汉国在时弄得井井有条，她心里别提多美了。
　　白娃喝了酒就带着本族几个人，叫嚣着来家里撵保魁。每次到门口，他又像酒醒了似的躲到后面，混在人群里跟着起哄。天天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小凳子都被砸坏了几个。隔三差五地，她家里就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看笑话的。
　　有一次，白娃趁她们出门之后，翻墙进去，把保魁的衣服、家当什么的都扔了出去，保魁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本想找他理论，被吴姑娘拦了下来。想着他总有闹够的一天，躲着就行了。
　　白娃他们天天在背后说闲话，村里说她和保魁什么的都有，她都忍了。保魁人实在肯干，有了他，她又有了主心骨，她还和他盘算着攒够钱了尽快让女儿上学呢。
　　6.
　　这时，保魁的亲戚让他去平顶山砖厂干活，他就带上了吴姑娘。
　　吴姑娘起先不想去，后来想着多挣一份钱，女儿说不定就能早点去上学，也想着躲躲清闲，说不定，白娃不见他们，也就不闹了。
　　出去不到一个月，家里就来了信儿。小儿子在沟边玩的时候，癫痫发作，一下子栽倒在水里，淹死了。
　　她一路哭着回来。到了家门口，却进不了门，门在里面反锁着。
　　＂妈，俺保魁伯走了才开门。＂女儿的哭腔从里面传了出来。这真是要逼死她啊。
　　保魁见这样，识趣儿地拿着行李先回了自己家。
　　＂妈，他不是好人。＂一进门女儿就说道。原来，白娃背地里说，保魁把她妈拐跑了，迟早会不要她们。要不是他们跑了，小弟怎么会死？
　　这次回来，女儿像是变了一个人。小儿子的死对她刺激很大。
　　小儿子的死，名正言顺地又成了新的挑事儿理由。
　　保魁在她家实在待不下去了，他只好先回到他的破屋去。
　　7.
　　吴姑娘竟然怀孕了。按说，不该有这个孩子。当时嫁给汉国时，汉国都快40了，后来计划生育的时候，她又长得老相，就以为她也差不多过了年龄，竟然没人拉她去结扎。
　　保魁进不了家门，她打算带着孩子们嫁过去。人就是这样，你越退让他们越凶，退到墙角就会反弹。招夫不成，他们还能管着她嫁过去吗？
　　白娃听说了，又来闹事儿，叫嚣着说＂你走你的，我养他们＂，这是她听到的从白娃口中说出来的最爷们的话。孩子们也大了，不愿意跟过去。她也是有私心的，毕竟汉国盖得房子得留给儿子。
　　她的＂招夫养子＂梦彻底破了。
　　现在也不用忙着追小儿子了，她闲下来总是止不住掉眼泪。要不是白娃胡搅蛮缠，保魁给她养着孩子，多好的事儿啊。
　　背着白娃，她隔三差五地往家里跑，给孩子们做做饭、收拾收拾。白娃说的比做的好听，他不是不愿意帮忙，只是他就是那种吊儿郎当样，孩子们跟着他肯定吃亏，真苦了她的俩孩子。
　　那天，吃晚饭时，她发现女儿有点不如常。筷子夹菜频率很快，像是小鸡啄米似的。纠正她，她很快又恢复原状。她说多了几遍，她就突然＂嘿嘿嘿＂地傻笑起来。大儿子告诉她，姐姐最近经常这样，原本好好的，突然就＂嘿嘿嘿＂地傻笑，活像个傻子。
　　跟着观察了几天，她忍不住大哭起来。那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啊，精神出问题啦。
　　8.
　　日子总得过下去。儿子、女儿跟着白娃过生活，她跟着保魁，一起抚养新生的女儿。
　　看似平静下来的日子，她想起来就掉泪。这辈子她唯一一次想自己做主，结果害得女儿半傻、小儿子走了，孩子们也不能和她在一起。
　　村里人都说吴姑娘挺有福气的，汉国虽然不怎么让她干活，但是钱上抠的紧，保魁穷是穷了点，有一分钱都愿意给她花。嫁给保魁之后，吴姑娘人也打扮了起来，看起来显得年轻不少。
　　就这样，过了十几年。谁知道，保魁又得了肝癌。
　　眼看着借了一笔又一笔钱，病却没有起色，保魁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保魁死了，是自杀。听说他怕自己死不了，拿小刀把肚子割开，五脏六腑的全往外掏，不打算给自己留一点活路。村里人都说，没有见过对自己这么狠的人。当时，这在村里是一件大事，吴姑娘几次哭晕过去。
　　保魁的心思大家都明白，他死了，老婆孩子才能活的轻松些。保魁死的时候，儿子小海帮吴姑娘张罗的后事，毕竟是自己的亲妈。
　　看病借了很多钱，大都是保魁妹妹的钱，保魁死了之后，妹妹说不用还这笔钱了。
　　9.
　　这时，吴姑娘的大女儿傻归傻，也已经出嫁了。只可怜儿子小海被家庭拖累着，没有姑娘愿意嫁过来，白娃也操持不了。
　　吴姑娘心里着急，也无能为力。她一个人养活小女儿已经很艰辛了。
　　后来，小海也算交了好运。有一家主动送了个媳妇给她。听说这个女孩子嫁了人家，洞房时跟老公拌了句嘴，老公当晚没有入洞房，三天后回娘家，她坚决不再回去。这一决定几乎害了她，邻里邻村的都传开了，说她泼辣，哪里有人敢娶。就这样过了几年，眼看着年龄大了起来。她哥做主打听到了小海，彩礼什么都不要，就把人嫁了过来。
　　婚后，小海想把吴姑娘接到家里来。可是媳妇是个厉害的主儿，她说＂谁让她当时放弃了你们，现在回来享福，哪里有那么容易＂。小海只得放弃，对于母亲，小海不是没有委屈。厉害归厉害，小海的媳妇也是一个能干的主儿，自从跟小海结了婚，他们盖起了小型养猪场，日子也慢慢好了起来。小海结婚没几年，白娃也得肝病走了，小海给他送了终。
　　吴姑娘一直和小女儿相依为命。后来，小女儿嫁到了隔壁村，没过几年也把吴姑娘带了过去。
　　听说小海私下里也会接济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