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道 作者:赵雁明 东荒,是广宁府的人,给青堆子至六屯东边一片广袤荒地起的泛称,这片介于从西沙河到辽河之间的荒地,以前是没有人烟的,亘古以来,都是狼虫虎豹出没的地方,只是到了近代,稀稀落落才有几个村落,有些类似村落居住点,还是企业建立的,比如油建一公司,南票矿务局农场,盘山县园林队。 不知道从哪年开始,或许有苇塘时就有了,夹在西沙河与无虑河之间,有了通往科尔沁草原,通往闾山深处的动物通道,狼狐獾貉沿着那些分分合合的通道,往来于苇塘大山和草原,有些不愿长途跋涉的狼群,索性在东荒安下了家园,六屯人分不清草原狼闾山狼,领着南北二屯的,管它们叫做苇塘狼。 苇塘里面有狼窝,那是无疑的,比如现在的新立和张家窝铺村旁的岗子,不久以前就有狼的窝,但起比东荒里面的狼窝,那就少多了。苇塘周边貉獾多,野兔野鸭更多了,鹳雀鸥鹭鹬獾貉鼠獭兎,都是狼的美味佳肴,成群结队的狼群,活生生将贴着东荒的河之间,踩出来一条觅食通道。 那条通道,南端大致在新立村东的大岗子,绕过北荒地的村东,直接穿过陈家堡,从卞庆雨家,过赵庭书家,然后是小猛家的胡同,经李东宪和赵云青家,贴着赵庭深家,直奔四海屯,这条狼迁徙的通道,就是传说的狼道。有关狼道的传说,村人都特别避讳,即使后来有了村和屯,狼不再走条路迁徙路,人们也特别的敬畏,不敢在这条路上盖房子。 卞庆雨是第一个在狼道上盖房子的,然后是赵云卿和赵庭训,他们的妻子都早逝,村人一脸认真地说,不听劝呀,仗着腰里别个小撸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张三"(狼)那东西,是月亮的孩子,月圆的时候,说来就来的,东西南北到处都是,都不知道打哪里来的,闾山外面的猎人少,自古以来就怕狼,没有人敢提狼那个字,都管它们叫"张三",张三儿就是狼,狼道就是张三儿道。 赵庭深把房子盖在狼道上,李东宪也把房子盖在了狼道上,但小猛家,一直没敢把他家那个房空子堵上,似乎村子里的传说,远不止真实存在的狼,人们似乎认同一个理念,故去的最恶最狡诈狼魂,依然飘荡在那条狼道上,它们引导着它们的儿孙,继续保证着狼道的畅通,四海屯、赵荒地、王八岗子村,被叼走的孩子,都是堵在通道的人家。 狼爱叼孩子,狼爱撕驴驹子,狼爱叼猪崽子,狼也会赶肥猪,狼还会截道。狼那东西,太狡猾了,无论叼孩子,还是吃驴驹,都会设计得天衣无缝,防范它,太难了。荒地周边的村子,都是闯关东聚集的,但不一定是直接来的,可能一代在朝阳,也可能是在建昌,对于狼虫虎豹的敬畏与防范,也是想尽办法的,比如半大的孩子,尽量都是带身边,洗衣剜菜的功夫,手里也带着家伙式,但还是有狼抽冷窜出来,把孩子给叼走。 那时候没有刺槐树,人们都是用枣树枝子盖在猪圈的上面,猪圈的周边,还会立一些带刺的草,比如胡敞子(苍耳)等,但依然难防狼叼猪崽子,有人亲眼看见狼赶"浪荡锤"家的老母猪,狼的体重就是五十左右斤,叼不动二百斤的猪,但狼是有智慧的动物,咬住猪耳朵,然后骑在猪身上,用它那铁扫帚般的尾巴,猛抽猪屁股,猪就会哼也不哼,乖乖地按照狼驱使,颠儿颠儿跑起来。"浪荡锤"家的老母猪,是他的命根子,最好的那头,曾赶到沈阳想送给张大帅,让大帅抽了二十鞭子,南北二屯都知道这个笑话,都认识那头猪,狼骑着那头猪,让马家荒铲地的人看见了,大家挥着锄头把狼赶跑了,"浪荡锤"给那些铲地的,送了两袋白面半片猪肉。 五六年的时候,村里连续被叼走两个孩子,人们找到县里,县里联系到黑山的打狼队,沿着那条狼道往北找,这才知道,六屯往北,有三条河流,一条是北陆家窝铺,到乔家街,过沈山铁路,到小荒河沿到闾山,还有一条是王家窝铺胡家店,过长坨子张家窝铺和沈山线,经五台子和小顾屯到闾山,这条河的北线是北赵家窝铺经窟窿台到马屯张代村进闾山,还有一条是经中安到黑山,闾山里的狼归北镇打,黑山到科尔沁的狼,由他们帮助。 打狼队在那条狼道的北半部,并没有打到几条狼,狼反倒更猖獗了,原来是群狼出动多,转为单打独斗了,一条两条狼,就能把村弄得鸡飞狗跳,没人敢出门。那时的村边,都有许多死孩子,那时人们的观念,认为没活下来的孩子,都是讨债鬼,小点的席头一卷,随便找条沟扔里边,大点的孩子,钉个小木匣,浅浅埋地头,希望猫狗吃掉。然而,吃掉死孩子的,很少是野狗,都是被狼吃掉的,以前狼总围着村子转,就是每个村边,都有足够数量死孩子。 狼道上溜达的狼,也经常截道,以前北镇的青堆子闾阳中安和高山子,都有马市,台安盘山太平的人,要想去青堆子中安赶马市,都得朝近走青堆子 于是,那条狼道的所在,也成了春冬马车走的路,有些在盘山教书卖药的中安一带人,也会走那条路,周边割草的,也时不时走一段,胡子多的时候,也常走那条路冬隐夏来,那条看似危险的狼道,走的人也挺多,那时走路步行多,骑马骑驴的少,但土匪和棒子手,不在那条路上截道,狼不懂江湖上规矩,教书看病的郎中,它也照截不误。 走路的郎中,都会背褡裢,教书的先生,都会拎着镰刀或棒子,褡裢里装的,有防狼的器具,那是跟蒙人学的,叫做乌鲁棒子,有点像廊喀尔刀,弯弯的木头做的,两头镶着熟铁,扔出去自来的准头很大,专门打狼腿骨折。除了乌鲁棒子,手里拎的木头棒,也不是随便的木头棒子,一头也箍着熟铁疙瘩,那是专门打狼腰的,人们最怕狼从后面偷袭,蹲守在狼道上那些狂妄至极的闾山狼,不但喜欢独来独往,更喜欢蹲在路人的前面,截着正面攻击人。 北陆家窝铺有位姓刘的老师,在胡家教书,本来他有伴回家,可他是个顾家的人,一有空闲,他就步行回家,春天种豆角,夏天抹房子,就连下小雨,他都敢单独走狼道,他的走法是,走累了,遇见割草放马的,就聊一会儿歇歇,他也总抱怨,他的那根打狼棍,没有派上用场,他还跟胡家的同事说,这么多人得疝气病,哪天我打一只狼,烀熟的狼肉,一吃就好。大约是六二年夏天,天下着小雨,荒地有认识他的,劝他别回去了,他笑呵呵说,我这棒子,在胡家练过许多狗了,狼来正好呀,有狼肉了。 他是在马家荒与狼遭遇的,事后他说,那狼也太狡猾了,先装瘸,然后装肚子疼,看到他拎着棒子,就不走,总是那么远的距离,你吼它走,然后坐下等你,他明白,这条淡定的狼,远不会这么简单,悄悄回头,后面还跟一只呢,他害怕了,对付一条还凑合,两面夹攻,他没有一点的把握,拼也是死,不拼也是死,他决定不动,等人。也是巧了,那天六屯有爷三割草,连喊带叫的,把狼给吓跑了,狼肉没吃到,腿也吓软了。六屯的人跟他说,以后别走狼道了,砖台这边有现成的路,绕个七八里,总比直走安全。 大批的狼消失,已经是六六年了,拖拉机的轰鸣声,让东荒里的狼洞,都变成了废墟,青堆子人说,拖拉机和放炮(冻土),把狼都吓东山和西山了,狼去东山和西山,谁也没看见,再也没有狼叼驴驹子,却是真实的。七八年的时候,陆家和六屯的人,在东荒里翻地,最后一次看见狼,瘦得跟杆儿龙似的,也呲牙,再也没有原来那样目空一切了。 胡家和拉拉屯的人,记住了狼肉的偏方,求人托人跟闾山里的猎户要狼肉,腌好的也可以,较轻症状的疝气,真如刘老师说的那样,真见效。后来刘老师结婚回青堆子了,多少年以后,胡家人还特别想他,打听刘老师的人很多,北陆家窝铺人,人可好了,会打鼓会吹号,体育语文都能教,毛笔字写的特好,只要遇见北陆家窝铺人,都会拜托代好,来胡家看看吧,大米多的是,鱼依然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