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花未开

　　第一章 风露立中宵
　　从晨曦微露到华灯初上，肖雨一直抱膝坐在窗前，不觉得饿，不觉得渴。窗外的雪落了满地，已经可以盖过脚面了。
　　研究生就要毕业了，她必须要做决定了，是否还留在这个城市继续等待？这种无望的等待会有结果吗？那个消失的人不会再出现了吧？
　　三年来，她在北华读完了投资经济学，平时除上课，写论文，泡图书馆，打工挣钱外，只要回到这个小屋，她就会让自己窝在这个轩窗里看着窗外的四季更替，想为什么，赵风就这么消失了。
　　那个与她相恋三年的人，在她毕业那年消失了。
　　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消失了。
　　大学最后一年的寒假，肖雨从上海的微雨中赶来和北京的男友相会，他们要好好最后疯狂一把——去三亚旅游。
　　毕业后的工作已有着落，他们没有后顾之忧。赵风研究生毕业，已经在华信金融实习了一段时间，公司对他很认可，留在华信不成问题。
　　肖雨学的是工程预算专业，学校好，专业扎实，在北京找个工作不成问题。他们两人决定结束异地恋，到赵风所在的城市北京生活。
　　那天，刚下飞机，还没上摆渡车，夕阳的余晖映照下大片大片的雪花飞舞着落下来，瞬间天地苍茫弥漫。
　　肖雨一直喜欢下雪营造的童话世界，在飞雪中雀跃地走出到达厅，却没有见到那个应该在等待的人。
　　顺手摸出手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怎么关机了＂，微皱了一下眉头，肖雨转念一想，＂我自己过去，给他一个惊喜＂，开心地拖着行李走出机场，肖雨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这个小屋。
　　他们在这个小屋里度过了很多个美好的日子，这个小屋是赵风父母留给他的。
　　＂阿风，我来了＂，肖雨在小屋外大喊，但没人回应。
　　掏出钥匙，房间里依然温暖如旧，＂也许他手机没电了，我就在这里等他＂，肖雨烧水泡茶，拿了一本书，窝在轩窗里惬意的享受着雪夜的宁静。
　　三年里，她曾无数次这样等着赵风兼职归来。
　　＂好饿啊＂，肖雨拿起手机看时间，已经十点了，赵风还没有回来。
　　＂奇怪，怎么还没回来＂，翻出通讯录，打电话给赵风的室友。
　　＂石磊，赵风在宿舍吗？＂
　　＂没有啊＂。
　　＂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不知道＂。
　　＂哦，谢谢，见到他让他给我打电话＂。
　　＂好的，也许有什么事耽误了，赵风的毕业论文都完成了，你别着急。＂石磊安慰着肖雨。
　　＂风，你怎么还不回来，有什么事比我重要啊？＂肖雨念念有词地开始泡泡面，＂幸好还有泡面＂，边吃泡面边打电话，但还是关机。
　　接下来的几天，肖雨去了北华，宿舍没有，问了系里，也不知道，认识的同学都问了，没人知道赵风去哪了。学校也帮忙寻找，还去派出所报了失踪，但一直没有结果。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不见了。肖雨只知道赵风是北京人，但父母都去世了，没有提到过其他亲属。他们是在全国大学生辩论赛时认识的，他们两个人所在的团队一个是冠军、一个是季军，比赛结束后，他们居然在同一间酒吧庆祝。赛场上就一见钟情，赛后又一起庆祝，两个人自然而然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两个人在一起三年了，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
　　肖雨去了所有他们一起去过的地方，故宫，长城，后海.......一次又一次，不知道去了多少次，每次都满怀希冀，但每次都失望而归。
　　一周后，肖雨在走出他们第一次定情的酒吧时，彻底崩溃了。
　　一个几天前还在和你计划未来的人，就这么消失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不明白为什么。
　　又下雪了，但已没有了那种美妙的感觉，肖雨在雪中跌跌撞撞地跑着，不知道要去哪里，就一直不停地跑，不敢停下脚步，一停下脚步，她就无法控制思绪乱飞，不断去想为什么。
　　跌倒了，爬起来继续跑，帽子丢了，头发散了，脚踝扭伤了，泪水弥漫在脸上，冷风嗖嗖中，泪水冻在脸上生疼，可她不觉得疼。
　　突然右侧车灯一闪，肖雨无意识地闯了红灯，那辆车躲避不及刮到了她，她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头撞上了路边的一个石墩，血流不止。
　　第二章 诗酒趁年华
　　从西山的墓地下山时，天已经黑了，任彤没有让林子跟着，他想陪父母多待一会儿。
　　十年了，从大学到现在， 在美国一直忙着学业、赚钱，都没有回来给父母扫墓。
　　十年前，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父母出差从西安回来的路上遭遇车祸身亡，在美国的叔叔突然回来要带他去美国。
　　他的理想是上北华，做一个建筑师。
　　但父母的意外，让他没办法接受，高考成绩一落千丈，甚至未上本一线，他注定无缘北华了。
　　叔叔在美国给他找好了预科的学校，去学习一年，然后可以考斯坦福，还可以成为建筑师。
　　任彤接受了叔叔的安排，在这里他已没有亲人，又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在父母离世的悲伤和无缘梦想的绝望中，他只能跟叔叔去美国，虽然他不喜欢这个叔叔。
　　记忆中只见过叔叔三次，最后一次是五年前，奶奶去世三七那天，叔叔出现在墓地，他跪在那里静默了很久，虽然没有哭，但那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的手，叔叔应该非常悲伤。
　　他以为爸爸会去搀起叔叔，但爸爸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既没有离开也没有说话。
　　妈妈担心的看着爸爸和叔叔，眼光在他们俩身上不断逡巡。
　　叔叔终于站起来，他面对着爸爸，声音暗哑，＂哥，我们可以谈谈吗？＂。
　　＂谈什么，谈你无缘无故地离家，谈你为什么放弃学业。＂，爸爸低吼。
　　叔叔的眉尾微微上扬，眼神中透出淡淡的凌厉，不是生气，不是严肃，是那种带着杀气地冷嗖嗖的眼神。
　　任彤不明白叔叔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也许是少年离家的疏离。
　　爸爸吼完就揽着妈妈向山下走去。任彤只好跟着他们，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叔叔僵立在暮色中，站得笔直。
　　＂小彤，累了就睡一下＂，叔叔关切地说。从上飞机，任彤就盯着玄窗外，他的眼神没有焦点，他感觉自己身体里正有东西在流逝，他知道自己的生活轨迹将在这一天转折，他将告别过去的自己，告别熟悉的生活环境，告别父母，虽然他们已经不在了，但这一走，是一种真正的离开。
　　在美国十年，任彤拒绝了叔叔的照顾，坚持住校，除了上课，就是打工，硕士毕业后，导师推荐他进了ECOM公司，已经做到首席设计师，在业界小有名气。
　　＂小彤，我在楼下的咖啡馆等你＂，突然接到叔叔的电话，他很意外。这几年，除了年节打电话说说情况，他也很少见叔叔。
　　叔叔生意做得很大，在世界各地都有公司，经常飞来飞去。刚到美国时，叔叔努力地想给任彤更好的物质生活，但他坚拒了，渐渐叔叔也就不管他了。
　　＂叔叔，什么事？＂，一坐下来，任彤开门见山地问。
　　＂小彤，叔叔年纪大了，美国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中国这几年飞速发展，叔叔想把生意转到国内去，你如何看？＂，叔叔说完，盯着看了他一阵，随意地转移了视线，但他看出叔叔有些心绪不宁。
　　任彤不由抬头端详了一阵叔叔，四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已经花白。这十年间，他老了很多，经济危机后，叔叔在生意上操心了很多，一丝关心涌上心头。
　　＂叔叔，你的生意我不是很懂，但我们公司也要在北京设立分公司，想派我去，我正想告诉你＂，任彤淡淡地说。
　　叔叔放杯子的手有些僵硬，迅速扫了他一眼，眼神里透出一丝凄凉。
　　＂我已经与唐禹达成初步意向，把他在北京的电子厂买过来，改建成城市综合体。现在国内对三旧改造有扶持政策，时机正合适，你又是做设计的，前期的事交给你，我也放心。我们任家只有你一个男孩子，我的班还是要你来接的。＂波澜不惊的语调，仿佛真的没有什么。
　　任彤知道叔叔生气了，他越是生气，表面越平静。
　　公司派任彤回国，作为中华区的开拓者，他也要开展业务，如果第一个项目与叔叔合作，总是事半功倍的事。
　　任彤郑重地点点头，答应帮叔叔进行前期规划设计，但叔叔还是要派总经理去管理的，后期他不会负责的，他的兴趣还是在建筑设计上。
　　任彤抬头看叔叔，叔叔也正盯着他，视线在空中相遇，叔叔脸上浮现了浅浅的笑容，笑意中更多的是萧瑟。多年以后，任彤不禁又想起那年在奶奶墓前叔叔的眼神。他一直不明白，叔叔为什么不成家，叔叔仿佛只有工作，从来没有任何女人进入叔叔的生活。
　　＂小彤，项目的对接下个月开始，你可以先回家看看，之后杰西会联系你，他代表我全权负责这个项目......＂，叔叔交待着后续的安排。
　　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回到北京，十年前走得那么无奈，现在踌躇满志地回来，＂爸妈，你们可以放心了，儿子长大了＂。任彤在心里默默地跟父母说。
　　雨越来越大，任彤不由放慢车速，转过街角，一个穿白体恤的女孩突然冲出。任彤紧急刹车，但还是刮到了那个女孩，女孩撞到了路边的石墩上。
　　任彤快速下车，＂喂，你还好吗？你怎么样？＂，女孩没有回应，俯下身，任彤愕然，女孩满脸鲜血。
　　＂喂，120吗？这里是湖海路，我撞到一个女孩，她受伤了＂，任彤脱下外套给女孩遮雨，又打电话报了110。
　　120把人接走了，任彤跟110的警车一起去的医院。交警做了笔录，告诉他事故调查结果出来前需保持通讯畅通，不能离开北京。
　　交警联系了女孩学校，才知道女孩叫肖雨，是个孤儿，任彤答应交警会对女孩的治疗负责。
　　肖雨的伤势非常不乐观，虽然被撞时任彤的车速并未超速，但肖雨头部撞到石墩，刚好在右眼眼角的位置，视网膜破碎，估计眼睛要保不住了。
　　任彤给叔叔打电话说了情况，他希望能保住肖雨的眼睛，他想叔叔认识的人多，也许会有办法。
　　叔叔很快联系了协和医院的眼科主任，任彤帮肖雨办理了转院手续，协和医院的眼科主任检查后告诉任彤，肖雨的眼睛如果进行视网膜移植，是可以恢复的。
　　协和医院刚好有个车祸脑死亡的人，生前曾经签署过遗体捐赠手续，他一周前发生车祸被送到协和医院治疗，因当时没有手机和身份证，无法联系到他的家人。
　　在医院抢救了一周，还是没有抢救过来，弥留之际，那个男孩在片刻清醒时只说了他遗体捐赠的档案号和一个名字肖雨。而那个男孩的遗体捐赠手续是在协和医院办的，所以查出了他的捐赠档案。
　　于是他的心脏和视网膜被冷冻了起来，心脏已捐献给一个病人，视网膜还未捐赠。
　　任彤惊愕地说，这个眼睛受伤的女孩就叫肖雨，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男孩口中的肖雨。
　　眼科主任说是不是都不影响捐赠，他们会给肖雨动手术，进行视网膜移植，以保住她的眼睛。
　　移植手术很成功，肖雨在两天后醒来，她从护士口中知道她发生了车祸，眼睛做了手术。那个肇事的司机一直在照顾她。
　　＂肖雨，你终于醒了，担心死我了。＂欧阳墨带着哭腔抱着肖雨。
　　＂也许就这么死了就好了，我就不会一直想赵风了，也就不会一直想弄清楚赵风到底是怎么了，也许他早死了，留下这么个谜团给我，让我拿不起也放不下。＂肖雨摸索着拉住欧阳墨，哽咽着说。
　　欧阳墨北京人，是肖雨的同学、室友，两个人亲如姐妹，欧阳墨知道肖雨的男友不见了，看着她在这一周里不断地寻找，也陪着她走过他们恋爱时一起走过的所有地方。
　　欧阳墨非常疼惜肖雨，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陪着她。前两天她有事，没陪肖雨，肖雨就遇到了车祸。是任彤打电话找到的她，这两天她一直在陪着肖雨。
　　＂肖雨，你可不能惹我哭哦，不然我哭坏了，你可没钱赔。＂欧阳墨怕肖雨伤心影响眼睛，赶紧开玩笑。
　　＂肖雨，这个是撞你的任彤，这个肇事者可是没有推卸责任，每天都来看你，还承担了你的医疗费＂。欧阳墨介绍着。
　　＂谢谢你，任彤，是我突然冲出来，不是你的责任，以后你不用来了＂。肖雨不想跟陌生人说太多。
　　＂欧阳，你帮我送任先生出去吧。＂肖雨说完就躺下了。
　　欧阳墨看着任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任彤没有说什么，走出病房。
　　＂欧阳，那我以后就不来了，省了肖雨烦心，如果有事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任彤说完就走了。
　　看着任彤的背影，欧阳墨摇了摇头，回病房陪肖雨去了。
　　两个星期后，肖雨出院了，手术很成功，她的眼睛恢复了。
　　那个叫任彤的肇事者再也没有来医院，那个人留下一件风衣也没有来拿。
　　肖雨出院后，回上海完成学业，并考上了北华的研究生，她一心期盼着赵风会回来，出现在这个小屋里。但三年过去了，奇迹没有出现。
　　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双腿，肖雨开始收拾行李，这个小屋里的一切她都不想带走，一个小行李箱还没有装满，最后环顾四周，她还是忍不住拿起了那张两个人的合照，放在了箱子里，就算是给过去的一个交代吧！
　　肖雨慢慢地转动钥匙，仿佛锁住了过往的心门，她对自己说----再也不见，赵风！
　　第三章 荼靡花事了
　　＂彤哥，这是进入复试的助理人选，你要不要看一下＂，林子看着任彤的背影，任彤的身子站得笔直，指间散着淡淡的烟雾。
　　＂你决定吧，你是我的助理总经理，选个助理就不用我了吧。＂任彤身影未动，淡淡地说。
　　林子拍了一下手里的一叠资料，＂嘚，我就多余问你＂，正准备转身离开。
　　＂拿来！＂，鬼使神差的，任彤伸手要过资料，只因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脸。公司对人的要求非常苛刻，所以面试资料中有每个人的生活照。
　　林子莫名其妙地递过资料：＂怎么了＂？
　　＂这个肖雨怎么样？＂任彤扫了一眼第一份资料。
　　＂不合适。＂任彤抬头看了林子一眼。
　　＂素质不错，专业强，知识结构好，但刚毕业，没经验，而且有点儿忧郁，你那么挑剔，伺候不好你。＂
　　那个雨夜中女孩带血的脸浮现在脑海，不知为什么，任彤嘴角微微扬起，她应该不记得他吧？
　　＂就定她。＂任彤说，林子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林子就这点好，只要任彤决定了，他就不会有任何质疑，也不会有任何废话。
　　面试结束，肖雨在附近找了家咖啡馆坐下来，秋雨带来的寒意在一杯奶茶下肚后慢慢驱散。
　　任彤走出写字楼，进了那家常去的咖啡馆，一进门，径直向习惯的那个角落走去，一个女孩的背影出现在眼前，有点儿熟悉。
　　在旁边的座位坐下，任彤点了简单的餐食，也认出那个背影就是肖雨。
　　直到十点钟，肖雨也没有离开的迹象，她仿佛有无尽的忧伤，任彤只好离开了。
　　当肖雨站在林子面前时，林子不由多端详了她几眼，＂你的工作是整理资料，安排行程，还有这个项目的所有事项。你今天先熟悉一下这些资料，下午我们一起去见招商局的局长。以后不要叫我林总，直接叫我林子即可。＂
　　＂老许，这是ECOM公司的林海，这是他的助理肖雨。＂唐禹向招商局许局长介绍着林海，他与许局是发小，上次电子厂改造项目很成功，这次他们又要开始合作一个新项目，是智能社区的地块开发。
　　＂老唐，行啊你，这ECOM可是业内数一数二的设计公司，设计的都是大型公建项目或标志性建筑，你这是下了血本啊！。＂许局打趣着。
　　＂我们三年前就合作过了！这个项目的规划、设计都委托给ECOM公司。＂唐禹解释着，
　　＂好，长实的老总什么时候来，你可要牵个线，希望他能多投资一些项目，最好把总部设在这里。＂许局认真地说。
　　＂那你可要多支持ECOM，他们中华区的负责人任彤可是长实老总的亲侄子……＂，唐禹说。
　　＂噢，这样啊.....＂，许局意味深长地拉长了语调。
　　从招商局回来，工商注册、 银行开户、规划方案沟通，在各个部门和会议中，肖雨马不停蹄地奔忙着。
　　＂林总，我们要注册的---长远地产在国内已有注册，无法注册，怎么办？＂肖雨愁眉苦脸地问林海，整了3天资料，在公司与工商局之间跑了无数趟，工商局的人从来不一次将所有问题说清楚，肖雨又完全不懂注册手续，做了很多无用功，终于资料符合了，却被告知这样的结果，肖雨真是欲哭无泪。
　　林海皱眉看着肖雨，不由叹气，如果是有相关经验的助理这些问题应该就不会问他了吧。林海的脸色沉了下来，肖雨看着他，心里有些紧张，＂林总，我再想想办法吧！＂，肖雨从林海手里拿过资料，落荒而逃。
　　＂林总，这个是规划审批。＂肖雨站在林子的办公桌前。
　　林子头也没抬。＂拿去给任总，他正等着呢＂
　　＂这个构思不行，我们的理念是智能生活，这是什么，重做。＂
　　肖雨推开任彤办公室的门，任彤愤怒的声音破门而出。＂任总.......＂
　　＂进来。＂任彤瞥了一眼进来的人，那个雨夜苍白的脸又一次出现在眼前。
　　＂任总，我是林子的助理，这是项目的规划审批＂，肖雨把资料递给任彤。
　　＂先放着，让林子过来＂。
　　＂任总，我可以提提我的想法吗？＂
　　＂你说.....＂任彤不禁打量了肖雨一下。
　　＂我认为智能生活是.........。＂
　　＂节能怎么处理？垃圾分类回收怎么解决？社区内健身，跑步机环绕通道，孩子们作业完成的结果是游戏开启的密码、老人们的聚会.......＂
　　＂这个我想得还不成熟......＂肖雨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想法不错，刘国栋你们按这样的思路深化设计。＂任彤对设计部经理刘国栋说。刘国栋拿着资料走出去。
　　＂任总，那我帮您去叫林子＂，肖雨转身离开。肖雨感觉任总的声音有些熟悉，有种让她安心的感觉。
　　任彤很想问问肖雨是否还记得那个雨夜，但他知道肖雨不可能认出他，当时她的眼睛是看不到的。
　　终于可以下班了，已经九点了，肖雨伸了一下懒腰，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走出办公室。雨丝在夜灯下晶亮地闪耀着湿冷的光，没有带伞，肖雨准备顶着包冲到地铁站，刚要起步，一辆车停在身前。
　　＂上车吧。＂车窗摇下，任彤探头，＂送你回家。＂
　　＂谢谢任总。＂肖雨犹豫了一下，打开后车门，坐到后排。
　　不知为什么，任彤没有再说话。车子在雨夜里滑行，肖雨也没有说什么，一直望着窗外，脸上是淡淡的忧伤，车厢内陷入一种温情的沉默。
　　＂任总，你吃饭了吗？＂肖雨一开口就恨不得掐死自己，怎么问了这么个愚蠢的问题。
　　＂还没有。＂任彤似笑非笑。＂你饿了吧，一起去吃点儿吧！＂
　　＂我不饿！＂肖雨急切地说，瞟了一眼任彤在观后镜里的脸，快速将眼光转向窗外。
　　车里气氛尴尬而沉默。
　　＂我饿了，陪我去，可以吗。＂任彤的嘴角微微上扬，笑意在心里蔓延。＂去吃粥可以吗？＂
　　肖雨点点头：＂嗯＂。
　　车子驶进一个紫藤掩映的小院，古色古香的四合院，弥漫着浓浓的粥香。两人一进门，＂彤哥，您来了，老位置？呀！今天不是一个人，真难得。＂老板娘热情地招呼。
　　＂两份鱼粥，白切鸡、淮山木耳，你还要什么吗？＂，任彤随意点了几样菜，把菜单递给肖雨。
　　＂不用了。＂肖雨推回菜单。
　　＂这的粥很棒，你应该会喜欢的。＂
　　＂我不挑！＂肖雨顽皮地撇了撇嘴，但笑意爬上嘴角就消失了。
　　任彤不由心神一荡，自己这是怎么了，向来对女人没什么感觉，不知为什么，肖雨的哀伤总在他心里萦绕。这个女孩在那个雨夜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三年过去了，她好像还是很忧伤的，他很想问，但他不想再勾起肖雨伤心的回忆。
　　两人默默吃完饭，任彤送肖雨回家，肖雨又习惯的想去后车门，任彤却打开副驾驶的位置。
　　＂坐前面，不然我觉得你在窥探我。＂任彤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肖雨在心里告诫自己，以后要注意，不同的人看问题的观点是不同的。自己只是觉得跟老总坐一排不尊重。
　　＂肖雨＂，刚下车，肖雨就听到有人喊自己，欧阳墨冲到她面前，抱住了她的胳膊。
　　＂你怎么来了？＂肖雨淡淡地笑着问。
　　＂哟，这帅哥是谁呀？这刚上班几天，就有人车接车送了。＂欧阳墨酸溜溜地说，凑到任彤面前仔细看开车的人，下雨天，有点看不清。欧阳墨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这不是那个肇事者？
　　＂别瞎说，是我们老板。＂肖雨不禁皱眉，自己这个好友总是轻松活泼的，赶紧看了一眼任彤，任彤正饶有兴味的看着她们俩。
　　＂我先走了＂，任彤笑笑，转身上车离开，他认出这个女孩是欧阳墨，不想被她叫破，赶紧离开。
　　＂小雨，你可要收留我，我被房东赶出来了。＂，欧阳墨抱着肖雨的胳膊哀求。
　　＂你？怎么可能，说吧，打什么算盘？＂，边说边挽着欧阳墨进了小区。
　　＂唉，那个二房东嫌我用电、用水多，要涨房租，我就跟她拜拜了！＂欧阳墨义愤填膺。＂小雨，我和你一起住，帮你分摊房租＂
　　欧阳墨虽然热闹地说着她被二房东赶出来的经历，但有些心不在焉，她不知道那个肇事者为什么成了肖雨的老板，也不知道肖雨是否知道任彤就是那个肇事者，但她不想肖雨再回忆起过去，她选择了隐瞒。
　　＂彤，下午我们要讨论初步规划方案，你要不要参加？＂林子问任彤。
　　＂好，几点？＂
　　＂林子，我们这个综合体规划以智能建筑群为基础，融合商业零售、商务办公、酒店餐饮、公寓住宅、综合娱乐五大核心功能于一体的＂城中之城＂，并涵盖幼儿园、小学、中学，预计初期投资二十亿，总投资约百亿，未来这里将容纳超十万人，他们将不需要走出这个智能城市就可以解决任何生活所需。不过智能的优化需要再深入，要让这里的人生活的便捷、充满科技感、在游戏中获得知识，增长见识，而不是荒废时间。＂任彤郑重地强调着。
　　＂彤，你这个理想可是伟大啊，我会盯着刘国栋他们进行深化设计。下午长实的代表杰西到，你是否要见他。＂林子收起一贯戏谑的语气，认真地说。
　　＂我下午还有事，已经约他明天见面。＂他们三年前就合作过，是熟人。
　　＂好，那我走了。＂林子走出任彤办公室。
　　任彤的电话响了，＂我是欧阳墨，我们晚上见面聊一聊吧，不要让肖雨知道。＂欧阳墨开门见山地说。
　　任彤说了见面的地方，就挂了电话。
　　任彤提前离开公司，到和欧阳墨约好的咖啡厅。
　　欧阳墨也提前来了，他们各自点了餐，＂你怎么会成肖雨的老板？＂欧阳墨先开口了。
　　＂我想肖雨并不想记起往事，我不会挑拨我就是那个肇事者，就当我们是初相识吧！至于我成为肖雨的老板，是因为她应聘了我们公司的职位。＂任彤简单将想法和情况做了说明。
　　欧阳墨盯着任彤看了一会儿，她看不出任彤有什么心思，也无法知道任彤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于是恳求着说：＂肖雨这三年很不容易，她的男友无故失踪了，三年都没有消息，真的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花了三年时间才慢慢平静下来。希望你不要提起那场车祸，也不要让她再回忆起过去，让她平静地生活吧！＂
　　任彤认真地点点头，伸出手与欧阳墨郑重一握，他们两个人达成了一致。
　　之后，他们默默吃完，欧阳墨没有让任彤送她，怕被肖雨看到穿帮。
　　飞机降落时，杰西等到最后一个乘客离开，才慢慢走出机舱。每次坐飞机，他的心脏都会不舒服。
　　杰西走进博纳国际，这个房子是林子定的，杰西要求住在红磨坊附近，就买了这个两居室。在飞机上随意吃了一点飞机餐，他有些累，就早早休息了，明天还要谈判。
　　＂肖雨，谈判资料准备好放一号会议室。＂肖雨刚坐到座位上，林子的微信就来了。她把昨晚准备好的资料又检查了一遍，就拿着到一号会议室等谈判的人。
　　＂杰西，好久不见，昨晚实在是没有时间与你见面，不要见怪。＂任彤和杰西合作过，两人寒暄着进了会议室。
　　那个叫杰西的人一走进会议室，肖雨就感觉非常异样。她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中美混血儿，他长得真的是很俊俏，如果见过一定很难忘记，但她就是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一上午的谈判，肖雨就在疑惑中煎熬，难道她与这个杰西，也像宝玉与黛玉一样，＂好生奇怪，倒象在哪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肖雨不禁失笑摇头。
　　下午还要继续谈判，中午他们一起吃的工作餐。杰西一坐下，就问肖雨，我们在哪里见过吗？肖雨愣住了，没有想到杰西居然跟她一样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得到了肯定没有见过的回答后，杰西突然宣布，要追求肖雨。这个香蕉人还真是直接，肖雨当场拒绝了。＂对不起，我不想谈恋爱，我们只能是工作关系。＂，肖雨郑重地说。
　　杰西在遭到明确拒绝后情绪不佳，不再说笑了，任彤不知为什么也提不起兴致来说话，只有林子不尴不尬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也干脆埋头吃饭。
　　肖雨坐在任彤对面，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今天任彤的脸色非常难看，不知道是不是不舒服。
　　下午谈判结束，林子送杰西回住处。看任彤还在办公室，肖雨帮任彤倒了一杯热水，就准备下班了。
　　＂肖雨，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去喝粥。＂，任彤重重摁下手中的烟蒂，在肖雨拿起包要走的一刻叫住她。
　　不知为什么，肖雨有点儿怕与任彤单独去吃饭，可她心里还是满喜欢跟任彤在一起的感觉。每次他们相约，任彤都让她感觉很舒服，任彤总能按她的心意点菜，看她喜欢的展览，陪她爬山……
　　肖雨享受着任彤的照顾，却没有给予任何回应，但她感觉今天好像躲不过去了。
　　两个人安静地吃完饭，＂肖雨，我带你去个地方，我有话跟你说。＂，任彤看着肖雨郑重地说。
　　肖雨没想到任彤带她来到了这个小屋，这个曾经让她魂牵梦绕而又刻骨铭心的小屋，这个现在她不愿回想无法面对的地方。
　　肖雨不由自主地握紧安全带，将脊背紧紧靠着车的椅背。任彤并没有下车，解开安全带，他侧身面对肖雨，他感受到了她的紧张。
　　＂肖雨，我知道你不想再回到这里，这里曾经让你伤心。我不知道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也不需要知道，因为我不愿意看到你伤心。但我只想告诉你，我爱你，你的任何事我都能接受。如果你不讨厌我，从现在开始我要追求你，可以吗？＂，任彤平稳的声音慢慢传入肖雨的耳朵，肖雨听清了，但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忘了赵风，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有能力经营好另一段感情。
　　任彤说完后，就安静地看着肖雨。肖雨沉默了很久，始终没有说话。任彤不忍心看肖雨这么煎熬，则转身系上安全带准备送肖雨回去。
　　＂任彤，我…….＂，肖雨欲言又止，她想起午饭时任彤的脸色，又有些心疼。
　　＂肖雨，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放不下的疑惑，那个男孩在你赶来相会时消失了，这让你一直无法释怀。我只希望你能让我照顾你，我父母十多年前就出车祸去世了，我只有一个叔叔在美国，我看到你就想照顾你，我希望我们有一个温暖的家。如果将来某一天那个男孩回来了，你还爱着他，还想跟他在一起，我会退出。＂，任彤有些激动地说，说完就准备开车。
　　肖雨突然抱住了任彤，她没有哭，但在瑟瑟发抖。她颤抖着说：＂我真的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赵风不见了，为什么音信皆无……＂。
　　＂你要想哭就哭＂，任彤轻轻地拍着肖雨，肖雨慢慢平静下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想要抽开身。
　　任彤没有放开她，而是松开安全带把她紧紧抱了一下，然后松开她，握着她的手，看着她说：＂肖雨，不要再纠结于为什么，我们顺其自然，任何时候、任何事我们都可以开诚布公。跟我在一起你不要有顾虑，我爱你，我希望我们能携手到老，如果有一天我们注定要错过了，那我也会护你安好。＂
　　肖雨含着泪点点头，任彤松开一只手，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肖雨。肖雨好奇地打开一看，是一个很古朴的戒指。
　　＂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是我妈妈的外婆留给她的，这个戒指可是个传家宝。＂任彤调皮地说，轻轻帮肖雨戴到手上，大小竟然刚刚好。
　　＂我送你回去吧！＂，任彤说着就转身开车，肖雨摸着戒指微微笑了一下。
　　看着肖雨进了小区，任彤在心里告诉自己：＂肖雨，安心把你的手给我，让我抚平你的忧伤。＂。
　　第四章 深情不可负
　　经过几轮的谈判，与杰西的合作协议终于确定了。
　　庆功宴上，肖雨的电话响了，是那个三年前曾无数次打过的号码。肖雨愣住了，＂你是肖雨吗？我这里有个手机，里面有你的信息。＂不是那个熟悉的声音，是一个陌生的、粗哑的声音。＂你给我五千块钱，我就把手机还给你。＂电话里的声音继续说着，肖雨却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察觉到肖雨的异样，任彤关切地问，＂怎么了？＂。
　　肖雨的泪顺着脸颊流下来，看她这样，任彤拥着她走出包间，并从她手里拿过手机。
　　＂你是谁？＂，任彤对着话筒问，＂你不要管我是谁，这个手机还要不要，要就拿钱来。＂那个男人在电话里粗声粗气地说。
　　＂你说个地点，我们马上过来。＂，任彤说。
　　对方报了地点，就挂断了电话，任彤交待林子他们有急事先走，就带着肖雨上了车。
　　任彤在肖雨到他的公司上班后不久，就请私家侦探查了三年前的事情始末。虽然协和的眼科主任始终没有承认那个捐赠者是赵风，但从时间和事情的契合度上看，就是这样了。
　　三年前，赵风在去接肖雨的路上，出了车祸，脑死亡。当时他的身上没有身份证和手机，应该是车祸时被别人拿走了，但歪打正着，刚好说出了他的遗体捐赠协议号，而又刚好是在协和医院，所以医院根据捐赠协议进行了处理。而一周后肖雨的眼睛需要眼角膜手术，就用了赵风的眼角膜。
　　任彤一直没有把这个事情说破，是不知道肖雨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会不会无法接受爱人死了，眼角膜换给了她。
　　三年后，赵风的手机居然出现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任彤在心里快速盘算，有没有办法阻止肖雨去拿手机。但他知道，肖雨不会放弃这个弄清赵风去哪了的机会的，他只能带她去。
　　任彤把车停在路边，看向肖雨。肖雨上车后就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车一停，她突然惊醒一般，＂为什么停车，我们快去，不然就找不到赵风了。＂，肖雨急切地说。
　　＂肖雨，听我说几句话，三年了，该发生的事情早就发生了，等下不管你听到什么，都要放宽心，不要钻牛角尖，好吗？＂，任彤温柔、低沉地说。
　　＂我知道，你快开车。＂，肖雨抓着任彤的手臂。
　　任彤知道只能到时候见机行事了，就向那个电话里说的地方开去。
　　那是一个老旧小区的后门，一个男人坐在小区边的路沿石上，他们刚把车停下来。任彤还没来得及帮肖雨开车门，肖雨已经跳下车。
　　肖雨直奔那个男人，＂快把手机还给我＂，肖雨迫不及待地说。
　　＂先给我钱，才能把手机给你。＂，男人说。
　　＂钱等下就给你，手机你从哪里来的？＂，任彤拦住肖雨，问着。
　　＂我是在路边绿化带捡的，给钱就给你们，不给钱我就走了。＂，男人并不领情，站起来准备走了。
　　任彤把钱拿给那个男人，并把手机拿过来，肖雨一下就拿过去了。她急切地翻找着手机里的信息，但手机里就是三年前的信息，没有其他任何赵风的蛛丝马迹。
　　＂任彤，这是赵风的手机，但赵风去哪里了？＂，肖雨抓着任彤的胳膊问。
　　＂肖雨，跟我去个地方吧，我把事情都告诉你。＂，任彤带着肖雨上车，直接到了交警队。从交警队回来后，肖雨一直没有说话，她终于知道赵风去哪了，可她希望她从来没有接到那个男人的电话，这样赵风至少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去哪了。
　　任彤把肖雨送回住处，他想陪着她，但肖雨没有让他进门，他只好叫欧阳墨回来陪肖雨。
　　肖雨一夜没有出来，欧阳墨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
　　＂欧阳，快过来，我的眼睛……＂清晨，肖雨在卫生间大喊，欧阳墨冲进卫生间。
　　＂怎么了，亲爱的？＂，欧阳墨看着肖雨的眼睛。
　　肖雨不断眨着眼睛，＂我的眼睛有点模糊，还有点刺痛，不知为什么。＂
　　＂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欧阳墨说，＂我叫任彤来接你，行使一下她男朋友的权利。＂。
　　肖雨的手机上来了一条微信，＂我在小区门口，无论如何给我个信息，让我知道你没事。＂，是任彤的微信。
　　欧阳墨一看，＂哎呦，不用叫了，已经来了＂，她挽着肖雨走出小区。
　　＂任彤，肖雨的眼睛有些不舒服，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欧阳墨一上车便说。
　　＂好，不要担心，肖雨，一切有我。＂，任彤说完，直接把车开向协和医院，边开车边给协和的眼科主任打了一个电话。
　　＂你怎么知道，我的眼睛是在协和医院动的手术？＂，肖雨好奇地问。
　　＂肖雨，你的眼睛感觉怎么样？不然你先闭上眼睛歇一会儿。＂欧阳墨赶紧打岔，但她知道瞒不住了。
　　＂肖雨，我就是那个肇事者，我并不是有意隐瞒，只是不想你再想起往事。无论怎样，等看完医生再听我解释，好吗？＂任彤知道瞒不住了，直接说了实情。
　　肖雨没有说话，她知道欧阳墨和任彤都是为了她，而且当时任彤这个肇事者撞到她，也是她的责任多些。
　　一连串的检查后，他们来到眼科主任办公室，欧阳墨扶着肖雨坐下。＂眼睛没有问题，最近发生什么了吗？＂眼科主任问肖雨。肖雨沉默，任彤让欧阳墨带肖雨出去。
　　＂李主任，肖雨的眼睛什么情况？＂，任彤问，并把肖雨已经知道赵风死了，并猜出赵风的眼角膜给了肖雨的事实。
　　眼科主任沉吟良久，＂也许是肖雨的心理作用，她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所以眼睛就看不见了，这个要慢慢来，首先让她先接受现实吧。＂
　　肖雨的眼睛再度看不到了，她感觉是她夺去了赵风的生命，她有负罪的心理。
　　几天后，肖雨给任彤留了一封信，就走了。
　　信里只有一句话：活着，还是不活？这是个问题。
　　任彤找了肖雨很久，但没有找到，他每周给肖雨发一条微信，告诉她，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会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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