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从来都不是发达国家 最近，遥远的南非突然爆发了骚乱，各地都在混乱中出现了打砸抢的现象，大量人群涌入超市、商场＂零元购＂，造成2百多人死亡和大量财产损失，还有1200多人被捕。骚乱的直接起因是前总统祖马被捕入狱，其支持者上街抗议，秩序一乱，当然动荡就来了。 ▲骚乱后的惨状 祖马入狱15个月，罪名是＂藐视法庭＂，因为他多次拒绝法庭的传唤。那么法庭为什么要传唤呢？因为要调查他涉嫌贪腐的案件，有意思的是，这还是祖马因为丑闻太多而自己要求的调查。 祖马是不是真有问题，我们并不关心。但仔细一想，这事无论如何，也是有南非自己的公检法去管，何至于民间先大动干戈，干起来了呢？ ▲被捕的抢劫者 这个问题，咱们后边再给答案。但这次的骚乱，似乎又佐证了一个老话题——南非，是唯一一个从＂发达国家＂倒退到＂发展中国家＂的国家，进而还能推演出＂曼德拉误国＂，要是南非一直种族隔离，让白人统治，肯定兴旺发达，现在你看，这不又乱了嘛，全被＂黑鬼＂毁了！ 这是网络上的周期性老梗，也是南非的一个著名标签。问题是，这是真的吗？ 从发达国家倒退，那南非总得先是个发达国家吧？那曼德拉执政之前，也就是种族隔离制度之下的南非，符合发达国家的标准吗？ 按《辞海》的解释，发达国家也叫＂工业化国家＂或＂高经济开发国家＂，指居民收入水平、生活质量、综合素质较高，科技水平比较先进，综合国力较强的国家，。 根据不同国际组织的标准，全世界发达国家和地区约有30-44个，有美国、德国、法国、英国、加拿大、日本这些老牌富国，也有斯洛伐克、波兰、韩国这样的后起之秀，但南非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名单里。 ▲南非人均GDP曲线 解除种族隔离后，经济反而飞速增长 再来看一下具体的经济数据，从最简单直观的人均GDP不难看出，在种族隔离政策结束之前，南非人均GDP的最高峰出现在1981年，约为2800美元左右（图中换算为2010年美元），与当时的墨西哥差不多——当时或现在的墨西哥，怎么也算不上是＂发达国家＂吧？当时的希腊也有5500美元，南非还是差远了。 1981年以后，南非的人均GDP基本就是一路下滑了，反倒是曼德拉执政后，出现了回升，2000年之后更是出现了大幅上升。2014年左右达到顶峰，之后有小幅下滑，2020年跌的比较厉害，主要是因为疫情——全世界都跌，只有中国是正增长。 从经济大趋势看，南非不仅没有＂倒退＂，反而是增长。况且之前也算不上是＂发达国家＂，也就更谈不上从＂发达国家＂倒退成＂发展中国家＂了。 ▲六七十年代的南非，城市面貌很好 之所以会有＂倒退＂的印象，主要是种族隔离时期的南非，的确出现过经济高增长的情况，城市面貌和一些经济数据看上去也不错，接近同时期的欧美国家。 从1932年-1972年，南非GDP每7年半就增长一倍，白人每千人拥有汽车386辆，与加拿大相当，在各主要城市，随处可见漂亮的公园，宽大整洁的街道，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五光十色的购物中心。 军迷们可能还会看重彼时南非的军工，能自产火炮、坦克、步枪、战机，＂石茶隼＂武装直升机一度还是中国要进口和模仿的对象，武力强大，屡次出兵干涉邻国，是地区强国。 但繁荣之外，是大量的贫困人口。只占不到20%的白人，占有75%的财富，城市中黑人的收入仅为白人的22%，在乡村这一数字是6%。单算白人的＂人均＂，的确直追英美，算上广大黑人，立刻就成了发展中国家。 其实，南非表面上的＂发达＂，是建立在＂黑人不算人＂基础之上的——有大量近乎于奴隶一般的劳动力，给他们极低的工资，极少的教育医疗，让他们开矿挖土，当然可以实现高积累。 ▲满铁＂亚细亚＂号列车时速可达130公里 用伪满洲国来类比，我们可能一下就明白了——种族隔离时期的南非，就像日本人实际统治下的伪满洲国一样，占人口绝对少数的日本人（在南非就是白人）占据大量土地、矿山和工厂，＂新京＂整洁漂亮，秩序井然，＂满铁＂的火车能跑出一百多公里的高速……然而这一切，与底层挣扎在温饱线、死亡线上的中国人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这种经济增长方式，只适用于初级农业和简单工业，如果产业要进一步升级，就需要有大量高素质的产业工人，仅靠白人的人口是满足不了这个要求的（本来就少，还得有相当一部分要去当兵），必然要求拆除种族的藩篱，实现劳动力的平等化和自由流动，否则经济就只能下滑。 ▲南非金伯利大矿坑，世界最大人工坑洞，出产过3吨钻石 另一方面，占人口多数的黑人十分贫困，内需严重不足，高度依赖外贸。而外贸主力并不是工业品，而天然资源，比如金刚石、铀、锑、锰，矿资源占出口总值的70%，黄金占40%，其实与中东国家卖石油换美元并无不同。 这也是曼德拉之前南非经济一路下滑的主要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国际制裁），因为受国际市场影响太大，一旦有新兴经济体崛起（比如中国），或资源价格下跌（比如矿物、黄金），经济水平就会大打折扣。 ▲黑白人口比例和种族隔离尽在一图中 这里简单讲一下南非的种族隔离制度。大家可能一般认为，不就是把黑人和白人隔开嘛？其实，南非的种族隔离制度大体上分了4种人——白人、黑人、印度人、有色人种，而且还有一个好听的名称，叫做＂分别发展＂，而实际上就是把黑人排除在外，他们只有充当人肉工具的义务，而无享受的发展成果的权利，甚至都不能算做是南非公民。 一句话，就是白人吃肉，黑人（非白人）舔渣，印度种姓制度在南非的翻版。为了区别不同人种，白人政府还出台了《人口登记法》，用一套复杂的标准来区分人种。 ▲与伪满统治下的中国人一样，黑人只能干最苦最累的活 黑人就是南非的原住民，他们被进一步分为10个组别，白人就是欧洲移民及其后裔，分为英语组（英裔）和南非语组（德荷裔）。印度人和有色人种也有更细的分类，中国人、马来人就属于＂有色人种＂，但来自日本、韩国和中国台湾地区的亚裔被定义为＂荣誉白人＂，因为南非和这些地方有较深的经济联系。到了七十年代中期，所有华裔都升格为＂荣誉白人＂了。 ▲地铁出口都要按人种分 种族隔离体现在方方面面，黑人被强行迁徙到＂黑人家园＂，交通、市镇、医疗、体育设施严格区分，黑人只能从事低端工作，进入白人区要办通行证——可以在城市里工作，工作完之后必须出城回到贫民窑，跨种族通婚要坐牢，甚至一度连体育协会都要分人种。 这种赤裸裸的种族和等级压迫，白人以外的群体，特别是黑人，当然受不了。但他们的反抗，无论是暴力的还是和平的，统统被镇压。 ▲南非警察暴打示威者 1960年3月21日，＂泛非主义者大会＂发起反通行证制度运动，他们将通行证丢在家里，到警察局＂自首＂。警察向示威群众开枪，制造了＂沙佩维尔大屠杀＂，69人死亡，＂非国大＂和＂泛非大＂被取缔。这一行为，遭到国际社会的强烈谴责，就连一贯袒护南非的美国也不得不予以负面评价。 到了八十年代，南非的矿产资源日渐枯竭，随着国际金价下跌，外贸收入一落千丈。由于种族隔离，产业转型也很困难。1981年，根据南非政府发布的报告，要保持4.5%的增长率，每年需要的各类技术人员3.2万名，而实际上只有1.2万名，占人口绝对多数的黑人由于种族隔离的效果，比如在教育方面，白人和有色人种享受义务教育，黑人则需要自理，无法补上这个缺口。 ▲抗议种族隔离制度的白人 所以，南非种族隔离制度的终结，既有全世界施加道义压力的原因，更有南非由于经济衰落不得不变的原因——种族隔离，或其它什么形式的人为隔离，实际上是与现代市场经济、商品经济对劳动力要能够自由流动这一基础要求相悖的。 大家可能会有个印象——只要是白人，就都支持种族隔离。这其实也是个错误认识。 对于那些中产阶级以上，或者知识精英白人（主要是英裔）来说，靠种族隔离来压榨黑人，既坏名声，到了八十年代也算不得好生意了。如果结束种族隔离，只要不是暴力动乱，依靠自身资质和地位，黑人也威胁不了自己的利益，至少暂时不能。所以，保持中立或干脆支持放开，是较明智的选择。 ▲海伦·萨兹曼，反种族隔离反了30多年 就像有日本人帮助中国抗战一样，也有一部分白人，出于纯粹的道义准则而反对种族隔离，比如与曼德拉并肩战斗的南非白人女议员海伦·萨兹曼。 相反，那些穷白人，能力差的白人（主要为荷德裔），才是种族隔离制度的铁粉。因为他们往上比不过上层白人，往下又不愿意吃苦打工，甚至也不如某些勤劳的黑人，只能靠种族特权才能维持最后一点体面。 另外，军迷所看重的南非军工，其实也没有那么神。 南非看上去能自产不少武器，然而很多核心技术，核心设备，仍然来自欧美，甚至有不少设计都是外包的。南非的＂号角＂坦克，其实是英国＂百夫长＂的改良版，＂石茶隼＂直升机，其实是法国＂美洲豹＂的武装版，G6自行火炮源自布尔博士的GC45榴弹炮（加拿大）…… ▲南非真正的军事发明 一句话，南非军工大约相当于加强版的印度或韩国，属于＂来料加工＂的组装水平，大部分产业链都在国外，只有反地雷伏击车可以算是真正发明创造。而且，南非在六七十年代还需要大量进口装备，比如从法国获得幻影F1，通过购买许可证生产＂潘哈德＂装甲车等——用军工水平来证明＂白人优越＂，同样是个错误认知。 当然，不可否认，南非在结束种族隔离之后，在经济发展的同时，仍然有不少社会问题。 1990年，遭到关押27年的曼德拉被释放，种族隔离制度在法律上被废除。1994年，首次全民大选，曼德拉毫无悬念地当选总统。南非的＂变天＂，应该说基本顺应了历史潮流，有正面效果，后来南非经济的上升即源于此。 ▲有不少键盘侠，觉得自己比曼德拉高明 曼德拉凭借自己的巨大威望和声名，以宽容的心胸号召全民和解，几乎以一已之力，熄灭了南非这个火药桶可能发生的爆炸，避免了冤冤相报的内战，这是曼德拉的巨大功绩。 但也要看到，新南非确有一些操之过急的举措。 比如出台《黑人经济振兴法》，强行规定南非的上市公司，黑人必须占有四分之一的股份，如果这个份额再提高，政府优惠更多，另外还废除了死刑，给予所有非白人以各种政策优待，教育医疗免费，生孩子给补贴，但实际受益者只是少数黑人上层精英。 一些富裕白人因为害怕被清算等原因，纷纷搬离南非，同时也带走了资金和财富，这造成了曼德拉执政初期GDP的下滑（后来的上升是因为又有外国投资进来了），也造成了企业和政府岗位的人才断层。 没走的白人，总体收入仍然数倍甚至十倍于黑人，贫富差距仍然很大。再加上种族隔离时代黑人受教育很少，缺乏谋生手段，一旦找不到工作，行动又自由，或偷鸡摸狗，或抢劫强奸，或吸食毒品，导致犯罪率和艾滋病感染率大幅上升。 警察系统原来都是白人，基本都有镇压黑人的经历，因此有些就离职了，留下的白人警察在处理涉及黑人的案件时会有所顾忌，怕自己的＂黑历史＂被拿出来说事，往往不敢下手整治。而新加入的黑人警察在素质上又多有欠缺，最关心的是工资（穷怕了）——执法力量的下滑，是社会治安变差的另一个原因。 政府的工作岗位，也有被强行分配的现象，一些素质不足的黑人占据了某些职务后，确实能不配位或德不配位，或力不从心，或贪污腐败，造成治理能力下降。南非虽然不是发达国家，但在非洲算是经济水平比较高的，由此吸引来了大批来自周边国家的移民，他们一方面挤占了南非人的工作岗位，一方面又会在生活无着时选择违法犯罪，又引发了排外风潮和骚乱，比如2015年4月的大规模排外骚乱。 ▲许多南非小学条件仍然很差，因为是从零开始 况且，白人政府可以不管黑人，让他们自生自灭，把钱全投到白人居住的城市，当然可以搞得漂漂亮亮的。新南非政府却不能不管，但所有的举措，普及义务教育，提供医疗保障，搞基本建设，都要花很多的钱，这个沉重的财政包袱并不好解决。 多数黑人虽然拥有了投票权，但在选择上仍然以短期利益或部族归属为标准，容易忽视国家的长远利益。比如祖马的支持者，要么是他的同族人，要么是希望从他的福利政策（免费住房和免费水电）中继续品尝免费大餐的民众。结果就是祖马前脚＂进去＂了，后脚就来了抗议示威。 一开始，可能还只是祖马的支持者在表达政治意愿，然而秩序一乱，必然混入大批只想乘机＂零元购＂的人，结果政治游行迅速演变为打砸抢。 ▲烂摊子上建设新国家，任重而道远 但是，通过以上分析并不难捋出线索，很多南非当下的问题，都是当年种族隔离政策种下的恶果。 就拿大家通常认为的＂（南非）黑人素质差＂来说，素质差并非虚言，但根本原因还是白人政府过去在教育上的严重歧视，制造出大量文盲和低素质人口这一结果的延续。同时又留下了一个经济衰退，产业单一的烂摊子让曼德拉接手，然后还要他在五年任期内，要求新南非政府在二三十年内，把人口素质、综合国力提高到发达国家的水平，无异于痴人说梦。 ▲中国对南非累计投资已超过250亿美元 想想我们，从1949年建国到现在，花了六十年左右，才算是普遍摆脱了贫困，走上了全民小康，中间经历了多少坎坷艰难就不用多说了。 相比之下，就像我们摧毁了反动势力后仍然要面临诸多困难和挫折一样，曼德拉和他创建的新南非，虽然仍有不少问题，但也是交上了一份还算合格的历史答卷——一个像伪满洲国那样的政权，无论如何都不值得赞颂和美化，更不能用来否定争取平等的努力和成果，无论是何人种，无论在哪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