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的个性

　　植物也是有个性的，它们一生都遵循着固有的生命原则，这些原则，是它们的祖先传下来的。植物的身上，也流着祖先的血脉。
　　今年春天，我在院子里种了一些扁豆和豆角，从一发芽开始，我就悉心地照顾着它们：出苗不均匀时，给它们移移苗；开始爬蔓时，给它们插上竹竿，搭起架子；地干了，及时浇水；感觉地力不够时，专门买了用贝壳、海带、鸡粪等制造的有机肥撒上……渐渐我发现，开始爬蔓的扁豆和豆角就像刚学着走路的孩子，尽管自己蹒蹒跚跚在做着最大的努力，仍不免常常走偏：我搭的架子明明就在身边，可它们却在半空中绕来绕去找不到正路，让我替它们着急。无奈之下，我便亲手把它们扶到竹竿上。但此举有时管用，有时不管用。凡是逆时针把它们缠上的，它们都顺顺利利地一路循着竹竿爬上去了；但顺时针缠时，它们却根本不领我的情——过两天又松松垮垮地耷拉下来了。后来，我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些爬得好的扁豆和豆角，无一例外全是逆时针缠绕的。可见，它们的天性就是这么走路，我硬掰，根本掰不过来。我只有顺从它们。
　　植物的习性，是在几百万年的进化史中形成的。走过漫长的探索之路，它们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人，可以种植它们，但种植的过程只能遵循它们从祖先那里继承的禀性。比如，黄瓜的祖先最早生长喜马拉雅山南麓的热带雨林，丰沛的降水使它们养成了喜水的习性。现在，我的黄瓜结瓜时，得每天浇一次水，不然，经过一个中午就蔫了。但石榴就不同了，这种果树原产于西域，它祖祖辈辈生长在缺水的环境里，所以它从来不怕旱，哪怕几个月不见雨水，照样枝繁叶茂。
　　人对植物的干预，根本拗不过天演法则。
　　今年初夏，我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不论扁豆还是豆角，生长初期只是拼命地蹿高，顾不上长叶，藤蔓细细的不说，每一个叶芽儿都小得几乎看不到，叶芽儿之间是老大的间距，像是青春期只长个头儿不长膘的孩子。后来一想，它们这么急着蹿高的原因我很快弄明白了：还是丛林法则使然。想象一下，几百万年前，在长满各种植物的丛林中，它们的祖先只有先爬到最高处才有可能获得阳光，否则，根本没有生长繁衍的机会。
　　这个原则，很快也在我的菜园里得到了证实。
　　由于院子里种菜的地方太小，初春时，我就把南瓜、丝瓜混种在了一起，以节省地方。当时想的是，丝瓜种得早，它们可以跑在南瓜前面先行爬到架子上，这样便不至于受南瓜欺负。没想到，丝瓜生长太慢，反而是南瓜后来居上，呼呼地先爬上了架子，搞得丝瓜们只能在夹缝中生存。本来生长就慢的丝瓜被南瓜的大叶子遮住，就生长得更慢了。如今已是盛夏，那长在南瓜中间的几棵丝瓜一直细细的，病歪歪的，无精打采的；只有边上的两棵丝瓜在充足阳光的照耀下与南瓜并驾并驱，一直爬上了顶篷。这两个小伙子高昂着头颅，四面扎煞着触须，像初出茅庐年轻气盛的兵士一样，意气风发地笑傲南瓜们。
　　植物有植物的生存法则，不同的植物也有不同的命运，跟人一样。前段时间，我在院外的草坪上看到了一棵丝瓜（不知去年谁在这里撒落了一粒种子或是哪只小鸟衔来了它）。这棵丝瓜苗虽只冒出两个叶片，但看上去叶色墨绿，茁壮结实，有着良好的身体素质。只可惜它长得不是地方：周围的草挤着它，不给它腾一点空间；更要命的，是它生长在一棵大树下，这棵树的树冠硕大，浓密的叶子遮住天空，漏不下一丁点阳光。见这么有禀赋一个孩子命却这么不好，恻隐之下，我便把它移到了我的菜地里，指望它在此可以绽放灿烂的青春与生命。刚把它移来时，我的茄子、豆角等还没长起来，那棵丝瓜也兴高采烈地冒出了新芽儿。但随着周围的茄子、辣椒凶猛地向上蹿升，丝瓜很快被压在了地面上。到如今，两个月过去，它也只长了一二十厘米，灰头土脸地缩在茄子叶下。这孩子生来苦命，我本来想帮它改变一下命运的，但最后也无能为力。看来，命定的事，你想改也改不了。
　　很多植物的行为是有道理可讲的。比如，开花就是为了结果，就是为了传承后代。但有些植物的行为却毫无道理，像桂花、茉莉、海棠，它们也开花，但并不结籽。在我眼里，桂花、茉莉这类花，大约属于满腹经纶的山中隐士，它们开起花来浓香四溢，却毫无功利心，开过了，香过了，就静静地凋落，死而无憾。海棠呢，应是世间的圣人——它一点香气也没有，该盛开时就轰轰烈烈地开，该凋落时就不声不响地凋落，＂长而不有，为而不恃＂，过的是庄子一样的日子。而绿萝、万年青、常春藤、富贵竹以及藻类、苔藓、地衣等植物，则是世间的神人了——随心所欲过一生，连花都懒得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