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来上海的人，都应该去一趟麦金侬酒店创作者专访

　　我从南京西路绕过梅龙镇广场和美琪大剧院，到达一栋六层的旧楼。
　　上海中心城区有不少这样的建筑，＂麦金侬酒店（McKinnon Hotel）＂的招牌悬在一间票房上方，并不太起眼。要不是门口已经排起的长队，很容易错过。
　　距离开场还有一个小时，此时我还不知道，与南京西路的热闹只有一街之隔的麦金侬酒店里面，是另外一个世界。创造这个世界的是来自英国戏剧公司 Punchdrunk 的两位艺术家 Felix Barrett 和 Maxine Doyle —— Felix 负责环境场景设计，Maxine Doyle 用舞蹈构建起故事。
　　可能你还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也可能你在纽约、波士顿、或者在上海已经感受过这部与众不同的戏剧。首先，我还是要介绍一下它。
　　© Stephen Dobbie and Lindsay Nolin
　　2003 年的伦敦，Felix 和 Doyle 带领一个 10 人的团队，用舞蹈表演了改编自莎士比亚著名悲剧《麦克白》的戏剧，当时每场只有 40 位观众 —— 这是 Sleep No More 最初的版本，也是英国戏剧公司 Punchdrunk 创作它的起源。
　　2009 年与戏目剧院在波士顿推出美国首演后，Punchdrunk 于 2011 年 3 月与 Emersive 在纽约麦崔克酒店（McKittrick Hotel），共同出品了广受好评的纽约版 Sleep No More，公演至今。
　　© Stephen Dobbie and Lindsay Nolin
　　© 郭濮源工作室(Yuan Studio)
　　大约 5、6 年前，Felix 应邀参加上海国际艺术节，非常中意上海。而且 Sleep No More 在纽约的演出也有很多亚洲观众来看。那时制作团队就开始讨论把《不眠之夜》带到上海。
　　＂我觉得是这个城市选择了我们。＂ 在说到为什么选择上海的时候，Maxine 这么说。
　　© 郭濮源工作室(Yuan Studio)
　　2016 年 12 月，Sleep No More 译为《不眠之夜》正式进入上海麦金侬酒店（McKinnon Hotel）开始公演，但并没有完全复制纽约的版本，制作团队会把所在城市的文化和历史背景融入其中，上海的版本的故事背景设置在 20 世纪 30 年代，还加入了《白蛇传》的剧情及角色。
　　合作方上海文广演艺集团（SMG Live）花费近八个月重新设计改造整栋建筑，使它成为一座来自 20 世纪 30 年代的酒店，并邀请电影置景团队，共同精心设计了 90 多个房间。我在看戏途中（跟丢角色的时候）观察过一些房间，布置和道具确实非常细致，而且不仅在视觉上，比如有一间病房，进门的瞬间就能闻到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跟你在医院闻到的一样。
　　© Mathieu Rabary
　　© Stephen Dobbie
　　你很难定义《不眠之夜》—— 它是一部戏剧，主线故事来自《麦克白》，又加入了希区柯克作品的悬疑剧情作为支线。去除所有台词，只用舞蹈来讲述，也没有横亘在舞台和观众席的界限。
　　《不眠之夜》真正吸引观众的，正是它改变了传统戏剧的观演关系，甚至消解了＂舞台＂的概念。传统戏剧在固定的单一舞台上横向展开的全部剧情，在《不眠之夜》里，故事被切割到平行的纵向空间里，你不仅可以选择，还能参与你面前的剧情。你也不再是坐着＂观看＂一出戏，而是身处其中，与角色一起成为故事的一部分。
　　© 郭濮源工作室(Yuan Studio)
　　《不眠之夜》在上海演出将近三年，虽然没有互联网爆炸式的宣传，却一票难求，直到上个月我才有机会第一次观赏。这之后，我还有幸采访了该剧编舞、联合导演Maxine Doyle。
　　© Elizabeth Romanski
　　我提前搜索了一些信息试图为看戏做点准备，可发现大多是在告诉你辨认角色及故事线，甚至事无巨细的分析指南，比如第一次要跟着主线或者麦克白的辨认方法 —— 可事实上那本该是由你自己来发掘的。为避免初次体验的惊喜被削弱，我关掉了这些网页，不过作为这部戏所依附的故事内核，我重读了一遍《麦克白》剧本（其实也没什么用处）。
　　你将看到的是我的观看体验，可能会涉及一些戏的内容，但我不会告诉你如何＂有效率地＂观看。对于这样一部戏来说，重要的是融入其中，跟随任何你感兴趣的角色或故事，因为最终都会水落石出。而且让你恍然大悟的时刻，不该是通过提前预知太多捷径得来的。
　　但我还是会忍不住透露一些即使你知道了也不会影响观看的事。
　　曼德雷酒吧
　　从进入酒店二层的曼德雷酒吧（Manderley Bar）、确切地说是从通往酒吧的黑暗通道开始，就被引导进入紧张乖戾的氛围里。去酒吧的通道实在太黑了，我不但撞到几次墙，还走错了。可能是由于好奇，我有点紧张，到吧台点了一杯酒，试图放松下来。至少这对我来说有效，建议你也可以试试，但别喝多。
　　我找了一张桌子坐下等待入场，收到朋友的信息，作为已经体验过的观众，他提供了一条（十分有用的）建议：挑好看的（演员）跟。
　　© 江帆
　　你会拿到两样东西：一张扑克牌和一个白色面具。扑克牌决定了你开始的顺序，面具是观众作为＂幽灵＂的身份标识。工作人员分别在不同楼层把一两位观众拉出电梯，最后，我和剩下的观众在一楼被请出电梯。三小时的演出中，整幕戏会循环三次（实际可能是两次半），每一次循环在细节上会有所差异，结局在最后一次循环时会出现。
　　在三小时里，看到什么是由你自己决定的，我的意思是，由你的体力决定的。角色和故事都在流动，5 层楼 90 多个房间，你如果能踩着高跟鞋跑完，一定天赋异禀。
　　© 江帆
　　楼层到楼层、房间到房间，一个故事到另一个故事，所有场景和表演的衔接非常流畅精准。我问 Maxine 是怎么做到在这样的表演形式下维持准确的，＂我和 Felix 会反复研究故事分镜，我们对着建筑结构对应情节和路线，舞蹈也都经过精心编排和演练。＂
　　整部戏几乎没有台词，一切都通过舞蹈动作、表情等身体语言来传达。＂首先我们都是人，舞者也是，所以有共通的来自生活的情感。我鼓励舞者听从自己真实的直觉，有时候这会花费一些时间，但他们最终会找到合适的方法去表达悲伤、愤怒、喜悦等情感，用那些来自他们生活中的喜怒哀乐。另一方面，建筑空间和氛围本身也起了很大作用。＂
　　© 江帆
　　采访时我把角色扮演者称为＂演员（actor）＂，Maxine 强调他们是＂舞者（dancer）＂ —— ＂舞者身体的天然直觉更为敏感，他们了解自己的身体，知道怎么用身体语言来表达、与观众交流。我们从北京、上海、台北为上海版《不眠之夜》试镜甄选中国舞者，他们有很好的身体条件，也非常专业，有热情。我们会给他们剧本、电影等相关素材帮助他们理解故事和角色。最大的挑战是进入角色并融入剧情，不仅仅是展现形体，而是把舞蹈与表演结合，用身体语言来讲述故事。英国、德国、美国，中国… 舞者来自不同国家。我们去掉了所有台词，但无论你来自哪里、什么文化背景，人性和直觉是共性。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台词）语言反而会成为阻碍，舞蹈在这个情境下更纯粹，身体语言更能融合文化，引起共鸣。＂
　　麦金侬酒店所在的＂20 世纪 30 年代＂，也恰好契合了这样的跨文化背景。
　　© 郭濮源工作室(Yuan Studio)
　　© Mathieu Rabary
　　Maxine 有时候也会作为观众看戏，＂比如有一场，我发现麦克白夫人的扮演者非常棒，我完全被吸引，视线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于是一直跟着她。＂
　　幸运的观众会得到一对一的体验，即角色会在特定情节中邀请观众共同参与表演。＂但其他时候演员也会与观众产生联系，可能不是一对一这样的方式。因为 Punchdrunk 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如果角色不是在死亡、发疯之类的状况下，是不能与观众眼神对视的。不过他们是非常专业的舞者，会用身体语言或其他方式让观众感受到这种联系。＂
　　© 江帆
　　我知道她的意思。就像一幕群戏的房间，很多＂幽灵＂围在演员跟前，我没辨认出角色是谁，也跑累了，退到后面角落的椅子坐下，换个视角再看，围观的面具也成了其中一部分；也像怀孕的麦克道夫夫人（Lady Macduff）在镜子面前的时候，我站在她身后，和几个其他＂幽灵＂一起，我们也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我们明明是观众，但在一些时刻，我们和角色一起完成一些情节，映射他们的感情。
　　© 江帆
　　© 郭濮源工作室(Yuan Studio)
　　我告诉 Maxine 戏里打动我的一幕：麦克道夫（Macduff，《麦克白》中的角色）背负一扇沉重的铁门，挣扎拖拽，我能感受到愤怒、悲伤、负疚或别的什么，我不知道我感受到的这些情感是不是角色试图传达的，但那个场景打动了我。Maxine 说 2003 年在伦敦的第一次彩排研讨时，房间有很多废弃杂物，当时一位舞者把一扇门扛在背上，拖着表演了一段，这幕戏就是这么来的。＂即使当时我和 Felix 都还不明白这能传达什么，但我们知道总有一个时刻，会有观众从这样的场景找到属于他们自己的理解。＂
　　© 郭濮源工作室(Yuan Studio)
　　演出结束，散场走出麦金侬酒店，门外的现实让你在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时，好像做了个梦，但也恰好营造了完整的观看体验。
　　看《不眠之夜》，你可以观察、猜测、也可以探索或什么也不做，唯独不需要追求＂标准＂和＂正确＂。你可以完全不做任何准备，只要迈进麦金侬酒店，做个好梦。如果你也遇到男巫（Boy Witch）唱 My Funny Valentine，听他唱吧，让梦更美一些。
　　© 江帆
　　如果你正打算去看《不眠之夜》，有一些观看贴士，希望能给大家提供参考：
　　❶进入电梯前，请带好面具，中途不要摘下，以免造成其他人的困扰。
　　❷戴黑色面具的是工作人员，有需要帮助时请找他们。
　　❸推荐独自观看。我在观看时看到有情侣全程手拉手，如果实在不能分开，那就拉着吧。
　　❹虽然有背景音，也没有台词，但请尽量不要交谈，如果实在要说，请控制音量。
　　❺虽然没有舞台和观众席的界限，但也不要过于贴近表演者，不要拿走道具（一对一时表演者赠送的除外），也不要干扰表演。
　　❻如果表演者邀请你一对一，大胆接受吧。
　　❼这个月会有部分已经演出两年的舞者离开，也会有新的舞者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