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好啊妈在英雄消失的地方告别

　　© 柏林十字山
　　妈妈，
　　你没有催我，我还是决定按时回家。这是我离开欧洲前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
　　我已经提过，柏林的假期是金黄色的。金黄的树叶铺满街道和天空。不仅是富足的象征，金色还给人自由感。柏林就是街道和天空都被自由铺满的城市。
　　有意思的是，一些中产阶级集中的高尚社区，人们并不说德语。而是说英语。我们亲眼见证了在一家非常有机的甜品店，饮料用名贵的茶叶或者麦芽制成，作为老板的德国夫妇用非常流利的英文回答着思然的每一个用德语提出的问题。
　　思然知道哪里有最好的日本拉面，也知道哪里有最好的韩国烤肉店——只要你跟对了人，柏林就有数不清的好餐厅。有一天，我们去勃兰登堡门参观，返回时已经很晚，我们决定去找吃的。至于要吃什么，完全取决于索马里和我的决定。
　　索马里热爱柏林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这里有很多＂轻食＂餐厅，大多提供冷盘、沙拉。连续几天，我们在轻食餐厅里解决早饭和晚饭。（结果那些食物我根本吃不饱。）她优先提议，去之前去过的轻食餐厅吃晚饭。
　　而我却垂涎着思然提到过那家烤肉店。甚至我觉得自己变得很虚弱，必须用注射器把肉直接注射到我的身体里。我并不是要反对任何素食主义，也不是要讽刺那些带着健康的追求、不断用有机食物为自己营造出一个长命百岁的幻觉的人。我只是动物性地表现出了对肉的渴望。而在柏林这样一个城市，表面上已经被有机的、冰冷的、现代主义的轻食餐厅占领。
　　＂我不吃轻食，我要吃烤肉。至少是那种加热过的食物。＂ 就在那一刻，我正式向索马里宣战了。她说：如果你想吃热的，我们可以先陪你吃，你先吃完，接着我们再去吃轻食。
　　这算什么主意。我气得直闯红灯。结局就是我气鼓鼓地和她们一起，直接走进了一家轻食餐厅。
　　不过有一天，三个人还是去了那家烤肉店。
　　终于让我起死回生。如果我有机会和你到柏林，我可以带你专程过去，韩国烤肉是你向我确认过的，你最喜欢的食物之一。（虽然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们非要到柏林吃韩国烤肉。）
　　接下来可能是你最感兴趣的部分了。在一个金色的上午，我们去了一个著名的跳蚤市场。在这里，附近居民把旧货整理出来，拿到这里销售或是交换。
　　受包豪斯设计的影响，我们发现德国旧时的家具和生活用品都非常美观。而它们之所以美观，都是因为没有＂多余的设计＂：看上去不无聊，又兼顾了实用。
　　跳蚤市场旁有一个公园，这个公园是围绕着一棵巨大的、金色的树建起来的。非常美，我当时看了很激动。我当时甚至激动得蹦蹦跳跳，有视频为证，我回家后会给你看的。
　　你就知道，为什么家长们都带着孩子来到这里放松。我们在附近拍照时，看到两个爸爸正在教育他们的小孩（德国允许同性婚姻），他们说得很激烈，似乎在比谁说的更有道理。结果那个小孩就开始自顾自地铲起了沙子，玩得很开心。
　　包豪斯博物馆是柏林又一个精彩绝伦的所在。由于馆内坚决不能拍照，我在当中受到的震动无法用文字描述。（我以后会多加练习。）不过，我想和你说说什么是＂包豪斯＂，反正大部分人都不太清楚这个概念。
　　包豪斯，是德国魏玛市的 ＂公立包豪斯学校＂（Staatliches Bauhaus）的简称，是世界上第一所完全为发展现代设计教育而建立的学院，她的成立标志着现代设计教育的诞生。＂包豪斯＂一词是德语 Bauhaus 的译音，由德语 Hausbau（房屋建筑）一词倒置而成，创始人立志＂把工艺技术提高到与视觉艺术平等的位置＂，提倡艺术家、企业家、技术人员应该紧密合作。然而包豪斯学校存在时间并不久，仅短短存在了14年，从1919至1933年。
　　我们在柏林的行程并不总是轻松愉快。例如，在犹太人博物馆，我们看到了残酷的大屠杀历史，其中没有让我胆战心惊的场面，更多的是记录了遇害前的犹太人的日常生活，其中一些装置作品，则有一种使人心痛的肃静。
　　此后，在参观柏林墙时……抱歉，＂柏林墙＂实在没有＂游览＂的必要。倒不是说它不具有历史意义——柏林墙这样的建筑，它承载的历史意义远超于它残存的实体，后者作为一种物证，事实上已经不能通过外表传递出太多的信息，你需要在离柏林墙几步之遥的档案馆里，才能了解关于这堵墙的信息，包括文字、照片和影响资料。
　　反而是思然说的一小段话，让我们沉默了很久。她说，德国人的反法西斯教育＂已经到了让外人觉得可怜的程度＂，他们从小就接受反法西斯教育，反思先人的错误。相比喜欢制造各种＂英雄＂的美国人，德国人战后甚至不敢制造＂英雄＂或是宣扬＂英雄主义＂，文化作品中也不再出现英雄式的人物。（虽然战后德国纳粹势力一直在找机会抬头，后来还一直叫嚣＂反思过度＂。）
　　因而你可能会有跟我一样的感受：在一个看上去自由的城市，其实也是压抑的。
　　马上就要收拾行李了，我最后再跟你说三件事。
　　我最喜欢的行程是参观博物馆岛。＂岛＂由新博物馆、国家画廊、佩加蒙博物馆、博德博物馆组成，因位于施普雷河的两条河道的汇合处，才有博物馆岛之称，我们前去时，一条连接所有博物馆的廊桥正在修建，也间接导致了一些博物馆无法参观。（例如，我们无法参观拥有希腊佩加蒙神庙的祭坛、公元前二世纪左右的小亚西岸密列特的市集大门和巴比伦的依舒塔尔城门的佩加蒙博物馆。）最终思然带我们参观了＂新博物馆＂。
　　这座博物馆在二战期间被炸毁，后来花费2亿欧元进行修缮，设计师采用了大量的铜和昂贵的石材，因而最让我们印象深刻的不是博物馆中的展品，而是这座博物馆每一处的建筑细节——看上去很花钱。
　　索马里提前回国，我就转到了另外一个区的酒店，这家酒店楼下有一家很好吃的餐厅，我特意提起，是因为我发现，也许是运气，旅行时＂最好的餐厅总开在楼下＂。另一个好消息是，我可以不用顾忌他人的感受，夜晚到来时，就变得放肆一些。
　　不用担心，我只是独自去了一趟酒吧。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的那件事吗？我在酒吧里遇到了奇怪的德国年轻人。他在吧台喝了两杯酒，期间问清了我的来历，突然说：＂你们中国人最终会赢的！＂
　　把我吓了一跳。他是一个为时局感到惴惴不安的年轻人。我曾经听说，整个欧洲只有德国年轻人关心并热衷讨论时政。他认为欧洲最终会衰落，而中国的发展最终会超过欧洲。虽然，旅行时我对讨论时政话题这种事充满了厌恶，因为对方总是带着很严重的偏见。但我仍然对他的结论充满好奇，就问他：为什么这么说呢？
　　他说，因为我们的顾虑太多，有太多正确的东西要顾虑，但你们不一样，你们没有信仰，所以能不顾一切地向前进。
　　我明白他的话中暗含的意思。但我坚决反驳了他。＂我们有信仰，＂我说，＂我们的信仰是钱。＂
　　然后我就付钱走了。
　　那个夜晚，我自己走在马路上，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包围。不知道你能不能体会这样的感受——几个月的旅行，一个又一个遇到过的人曾经问我：嗨，你从哪里来？而我现在终于就要回＂哪里＂去了。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我最终要回家这件事，正是由一个又一个遇到过的人，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了我。
　　我收拾行李时，心情也被这样的情绪笼罩。当时，我把那本在柏林买的名为《听冲浪者怎么说》的画册压在行李箱底。它太大、太重了。
　　因为路途漫长，几个月里我没有买过一个纪念品，也没有买过一本书。我拖着两个行李箱，路过很多城市，有时我觉得自己在生活中需要的东西并不多，两个行李箱就能装完了。不过，在柏林的最后一天，我路过 Ocelot 书店，决定买下那本又大又沉的《听冲浪者怎么说》。
　　画册里有全世界各地的冲浪者分享的照片、冲浪攻略和旅行路线。他们非常强壮、坚定，无论刮风还是下雨，都会不顾一切地冲进海里，游向巨浪并与此为伴。我买这样的画册，并不是为了下一次旅行做准备——恰恰因为，我知道自己在心理和身体上的局限，永远不会成为一名冲浪者，因而想多了解一些。
　　今年经历了很多变动，离开了热爱的工作，却有机会从事同样热爱的事：旅行。漫长的旅行，让我知道世界之远，也看到了自己的局限：每到一座城市，发现道路更加漫长；每认识一个人，就发现自己缺少一种品质——很多人在旅行中发现了更多的可能，而我则是确认了一些自己做不到的事，这对我未来的选择来说，是更重要的收获。
　　旅行结束了，妈妈。我没有为动身的那一刻后悔，也绝对不为自己的所见所闻沾沾自喜。在路上，我得到了大部分朋友的鼓励，他们经常问我身在何处；我的读者也会问候我，我和他们之间慢慢有了某种互相信任的联系，可惜我不能与他们分享每一个细节，通常，我只能给他们一个男孩的背影。
　　我最感谢的是你的放任和理解，它们一直陪伴着我的旅行，是闪闪发亮、坚不可摧的堡垒。
　　从柏林转机到巴黎，再从巴黎飞回北京，此后，我就直接转机回家。
　　再次感谢，祝你高兴。
　　乌 云 装 扮 者
　　To see behind walls.To draw closer.To find
　　each other and to feel.That is the purpose of life.
　　世界、黑色趣味和明亮内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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