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的蛙一部身不由己的女性荒唐生育史

　　＂女人生来是干什么的？女人归根结底是为生孩子而来。女人的地位是生孩子生出来的，女人的尊严也是生孩子生出来的，女人的幸福和荣耀也都是生孩子生出来的。＂
　　这句话来自《蛙》中一个目不识丁的老太太，但这句话的分量却丝毫不逊色于一个哲人的智语，它是人类生殖天性的释放，也是我们繁衍至今的秘密，是旧时代女性生存的全部意义。
　　姑姑的接生故事
　　我的故乡是山东高密，这儿有一个古老的习俗，就是生下的孩子都会以身体的某个部位或者器官起名，所以，我叫万足，我的姑姑叫万心。
　　姑姑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大爷爷是位革命烈士，曾在胶东军区八路军地下医院当医生，姑姑对她父亲的职业十分敬畏，所以长大后就承继了父业，那时新中国已经成立，姑姑还有幸参与了新法接生培训，成了十里八乡非常出名的妇产科医生，凡是被姑姑接生过，或者见识过姑姑接生的人，都对她接生的天分赞叹不已，只要姑姑的手在孕妇的肚皮上一模，孕妇就能接收到一股令人心安的魔力。
　　自20世纪50年代姑姑参加工作开始，一生共接生过上万个孩子，但她至今还记得她用新法接生的第一个孩子叫陈鼻，第二个就是我，据在场的人回忆所说，我当时先出来了一条腿，姑姑像拔萝卜一样把我拉了出来，孕妇们都信任姑姑，姑姑也很开心能见证新生命降临世上，在她接生第1000个婴儿的日子，她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那之后，姑姑对自己的工作变得更加的认真负责，日日骑着自行车来回穿梭在高密东北乡十八个村庄的街道和胡同。
　　姑姑因接生手艺卓绝在高密风光一时，还因此结识了一个空军飞行员，两人十分相爱，家里人也很自豪，但后来这个飞行员驾机叛逃去了台湾，姑姑深受打击，差点为这件事自杀，当时正是20世纪60年代，三年饥荒刚刚过去，农村出现了新一轮的生育高潮，姑姑也渐渐忙碌起来，不再想飞行员的事，一心磨炼自己的接生手艺，很快就成了高密远近闻名的妇婴名医。
　　如果有一天，女人不被允许生孩子，又会发生什么事？
　　时间到了1965年，姑姑当上了公社卫生院妇产科主任，转眼就迎来了国家的第一个计划生育高潮，身为党员的姑姑为了为了响应国家的号召，在全公社掀起了轰轰烈烈的＂男扎＂行动，但无知的村民并不理解国家的政策，他们为了自身的利益，到处闹事，
　　在这闹事的一群人中，有一个叫王脚的，说自己被＂男扎＂后神经系统被医生给捅坏了，另一个叫肖上唇的，甚至说自己的性功能被破坏了，......这样的事数不胜数，姑姑的名声因此一落千丈，之后的一段时间，姑姑就被当地的村民作为＂牛鬼蛇神＂的典型，受到了严厉的批判。
　　在一次冬日批斗大会，倔强的姑姑因为不服管教，被人打趴在寒冷的冰面上，一个纠察员死死地踩着她的背，直到批斗结束才让她起来；在批斗县委书记的时候，姑姑被怀疑与领导关系匪浅，就被拖着站在县委书记的旁边，脖子上还被红卫兵挂了一只破鞋，但姑姑始终不肯低头，高昂着头迎接民众的谩骂。
　　这样屈辱的日子一直持续，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期，国家打算开展第二次计划生育，姑姑这才彻底翻了身，她又开始以极高的热情投入到国家支持但老百姓不理解的工作中去，有一次，姑姑动员一个连生三女，又怀了第四胎的女人去做人工流产，被那女人一心求子的丈夫打得头破血流，争持之下，那个孕妇大出血死了，姑姑为此伤心很久，但工作上的事对谁家都不留情。
　　那时候的我刚刚结婚，老婆是有着两条仙鹤长腿的王仁美，记得我们举行婚礼的那天，王仁美就向当上县政协常委的姑姑讨要生双胞胎的灵丹妙药，结果受到姑姑的严厉批评。临走前，姑姑还告诫我和王仁美，说＂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要我这个共产党员起模范带头作用，让王仁美这个党员家属不要拖后腿。
　　两年后，我和王仁美的女儿出生，我们的生育任务也算已经完成，可有一天，王仁美突然告诉我她又怀上了，我吓得马上从部队赶回家，才发现王仁美曾偷偷找过我的小学同学袁腮，请人家把自己戴着的避孕环给取掉了。
　　为了避免铁面无私的姑姑逼她去做流产，王仁美直接藏回自己的娘家，她打算顽抗到底，直到孩子出世再回来。但最后，姑姑还是带领着阵容庞大的计划生育队来到了岳母的村里，岳母骂姑姑是妖魔，村里人说姑姑是土匪，但姑姑不在乎，还是想方设法把王仁美逼出了房间，我所在部队的领导也派了人来，和姑姑一起劝说王仁美服从国家政策安排。
　　最后，王仁美同意了手术引流，却因大出血死在了手术台上，我的岳母心疼自己闺女，恨得拿起一把剪刀就刺进了姑姑的大腿上，但姑姑执行计划生育的决心依旧没有动摇。
　　没多久，我的小学同学陈鼻就和我有了一样的遭遇，他的老婆王胆也怀了第二胎，且和我的老婆一样一直东躲西藏，直到快要临产，才乘着一张竹筏打算逃到外地去生，但得到消息的姑姑带着计划生育队立刻前去围追堵截，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较量，王胆败下阵来，她羊水破裂，不幸丧生，只在竹筏上生下了一名女婴陈眉。
　　妻子王仁美死了，我心中惶恐愧疚，但这样的悲剧家家都在上演，时间一久，我也释怀了，恰逢这时候姑姑给我做媒，我就又娶了她的助手小狮子，但没打算再生育。
　　时光荏苒，一晃二十多年的计划生育过去了，国家控制住了暴增的人口，姑姑不再逼人去打掉自己的孩子，而是嫁了一个泥塑艺人郝大手，我和小狮子也都已经退休，并如愿回到了故乡，
　　新时代到了，故乡的＂人＂都变了吗？
　　高密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东北乡两岸正进行着前所未有的大开发，大城市的商场、医院和美容院等在这里也都通通涌现出来
　　我的小学同学袁腮开办了牛蛙养殖场；王胆的哥哥王肝也成了泥塑艺人秦河的助手，从他那里我得知了姑姑嫁给泥塑艺人郝大手的原因：据说姑姑被宣布退休的那天晚上，喝醉了，她晃晃悠悠的回家，结果却走进了一片洼地，那天月光很亮，蛤蟆青蛙呱呱叫个不停，姑姑想要逃离那些像孩子哭声一样的蛙叫声，就拼命的奔跑，但蛙声追逐着她，她慌不择路结果遇到了郝大手
　　退休后的姑姑，对生命有了更深的体会，常常发出传统母亲式的大悲悯，她把计划生育期间被自己引流而不能降生的婴儿，通过想象描述给丈夫郝大手，再通过丈夫的手捏成小小的泥人，祈愿能以这样的方式来弥补她对那些婴儿的歉疚，与此同时，经验丰富的姑姑依旧在用那双善手参与各式各样的接生
　　一天，我在一家名为＂堂吉诃德＂的餐馆偶遇了小学同学陈鼻，他现在穷困潦倒，头顶光秃，衣着怪异，还患上了烟瘾和酒瘾，身边跟着一条癞皮狗，我走上前去打招呼，他却好像已经不认识我了，从别人的口中，我知道了陈鼻的情况：当年妻子王胆去世，他就伤心悲痛，但还有两个没娘的女儿陈耳和陈眉要抚养，他这才重新打起精神来。
　　两个女儿渐渐长大，都性情高洁，曾是高密东北乡最美丽的姐妹花，陈鼻因此很欣慰，但有一年，两个女儿一起到南方的毛绒玩具厂打工，却遭遇了震惊全国的大火灾，结果女儿陈耳被烧身亡，女儿陈眉毁了如花的面容，这些变故使得陈鼻疯疯癫癫，一度想带着他的狗倒在车轮下寻死。
　　新时代下，只有少数人才会陈鼻一样活在过去，大多数人都会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而选择向前看，这时候出现了一批＂与时俱进＂的超生方式，着实令人惊叹，比如我的小学同学袁腮，就开始以牛蛙养殖为幌子，组织一批＂代孕女＂，专门为那些在计划生育期间没能生男孩的人家提供代孕服务。
　　年逾五旬的妻子小狮子也动了歪心思，她一直为我没有儿子传宗接代而遗憾，现在终于有了弥补缺憾的机会，她自然不会错过，于是，小狮子耍尽花招把我的精液注入到了一个代孕女的体内，并使那个代孕女成功怀了我的孩子，而那个代孕女不是别人，正是陈鼻的妻子王胆临死前在竹筏生下的女儿，在南方毛绒玩具厂因大火而毁了容的陈眉。
　　此时，五十五岁已经知天命的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中：我要稀里糊涂地成为一个孩子的父亲，还是想办法让怀孕数月的陈眉去做药物引流？我突然又想起了我的第一任妻子王仁美，她就是因为引流而断送了年轻的生命，这个心结我一直到今天都不能放下，可如果不引流，我和陈眉无论在辈分还是在年龄上都无法坦然接受。
　　我将这些烦恼，如实的向一位老同学讲述，他见多识广，旁征博引的一番劝解后，我也在心理上慢慢接受了现实，甚至把陈眉肚子里的孩子，想象成是前妻王仁美在手术台上夭折的那个孩子的转世投胎，如此一来，老来得子的喜悦很快战胜了现实中的烦恼，我开始期待儿子的降生
　　后来，陈眉如期生下了孩子＂金娃＂，但不久后就因为孩子被抱走而精神失常了，她到处寻找自己的孩子，甚至闯到公安局里去诉冤，就在我们一家人给代孕的＂金娃＂办满月酒时，陈眉找了过来，抢走了金娃，后来经过县长的一番断案，我的儿子金娃还是回到我的妻子小狮子的怀抱，我儿子的母亲陈眉却彻底疯了。
　　我有过女儿，现在还有了儿子，姑姑却一个孩子都没有，尽管她接生过一万多个婴儿，却没有一个真正属于她，现在姑姑老了，只能看着泥塑艺人丈夫郝大手捏造的小人儿，一遍遍想起那些因计划生育而死去的女人和娃娃们。
　　那个时候的女人，不生育是错，生育了，也成了错
　　在旧时代，孩子是女人的家，也是女人的全世界，不能生孩子，不仅代表着一个女人没有完成为人母使命，也预示着一个家族将陷入没有未来的惶恐之中，生孩子虽然给女人带来了安稳和幸福，但用生孩子来维持地位和尊严，却也是女人最大的不幸。
　　其实，无论什么时候，生育都应该是女人的权力和自由，它不应被家族观念干涉，也不该被社会政策左右，让每一个孩子都能在太阳下出生，让每一个女性都能为自己地生育做主，这是对女性的尊重，也是对生命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