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母亲

　　文/庞金敏
　　和妻子在乡下避暑的那段日子里，很少有人来访，小小的屋子里安静极了。自从我那可怜的邻居被他儿子们逼着卖掉房子以后，能够吸引我注意力的事情就更加的少，好像世界上忽然间没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有天下午，几声吓人的霹雳后，天空下起大雨，整个世界很快就像在水底下。我站在玻璃窗前，透过沾满雨水的玻璃和雾气朦胧的旷野。看到远处河水在暴涨，溢出了两岸，朝着田野里漫去。空地上，几株枝繁叶茂的榕树被大雨淋得像落汤鸡，耷拉着脑袋像是输得身无分文的赌徒。从街道尽头绕出来的路上，有条流浪狗在大雨中窜来窜去，寻找避难的场所。
　　我手里捧着杯热茶，一小口接一小口的喝着，背对着坐在沙发上看杂志的妻子抱怨：＂这天气简直是发疯了。＂
　　＂这样不好吗？至少可以感觉到不会那么的热。＂妻子一边翻阅着看过很多遍的杂志，一边回答我。她一点也不关心外面的世界。
　　＂可总觉得哪里不太舒服。＂这样的天气实在让人感到有些不自在。
　　＂你们这些人，就是喜欢无病呻吟。＂妻子合上了杂志，有些不耐烦的说。
　　这时，一个身穿绿色衣服吸引了我的注意，他肩上背着一个绿色大包的人在大雨中跑着，雨水似乎让他原本有些发福的身体更加肿胀，他正朝着我们家的方向过来。我一眼认出那是邮递员，最近一周他每天都在这个时候出现，为我们送来报纸和杂志，通过每期的报纸和杂志，妻子和我在上面得到了很多的欢乐。
　　很快，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我打开门，屋子里顿时弥漫着湿漉漉的味道。站在我面前的邮递员，被大雨淋得活像一只大青蛙，这个长着黝黑长脸的中年男子，身体有些发福，肚子已有明显凸出的迹象。
　　＂居然下这么大的雨，今天真是见鬼了。＂他一边抱怨着坏天气，一边把用塑料袋包好的报纸和杂志交给我，报纸和杂志都没有沾到一滴水，实在是太好了。可他的全身却被雨水淋了个透，衣服上还不断的往地面滴着水。
　　＂进来坐坐吧！下这么大雨，其他邮件你今天恐怕是送不了啦！喝杯热茶对身体很有好处。＂我心存感激的给他让路。
　　＂这样会弄湿你们的屋子。＂他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衣服，有些犹豫的说。＂没关系的。＂
　　他卸下背在身上的大邮包，那是一个质量上乘的密封防水大邮包，即便再大的雨，对里面的报纸和杂志也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他坐在椅子上有些不自然，屁股只有一小部分接触着椅子，总是注意着自己身上的湿衣服，生怕弄脏屋子里的地板。我给他拿来干毛巾，妻子则递过一杯热茶，他在千言万谢后才连续喝下两小口。
　　在接下来的聊天中，他给我们讲了一段发生在他身边的故事。现在，我就把他讲述的这段故事原封不动的转述给你们听。
　　好几年来，一直有一件事情困扰着我，使我感到很烦恼，总想和其他人说起这件事，希望能从别人的看法中找到解决它的办法。
　　十几年前，我就在这个镇上的邮局工作，负责投递镇上附近的所有邮件业务，这是一份薪水相当不错的工作，前途一片光明。邻居老伯看我工作勤恳，为人诚实，在临终前把女儿许配给了我。我们俩原本就互相爱慕，很快便结了婚。由于她长得漂亮，即便在婚后仍然有几个男人经常向她献殷勤，使我感到非常烦恼，好在她对他们的甜言蜜语都置之不理。婚后一年，我们的女儿诞生了，从此生活只有更加幸福美满。我每天卖力的工作，只是为了让她们能够生活的更好些。
　　可是，一成不变的生活容易让人感到不满和厌烦，而我的妻子就是这样的人。由于她没有工作，每天只能呆在家里，缺少了生活的元素和色彩，她的脾气开始暴躁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细心体贴、谦逊温和。寻找刺激事物的苗头在她心里慢慢的燃烧，她总渴望身边发生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以刺激她那沉睡多年的疯狂。起初我没有发现，以为这只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情。
　　渐渐地，身边所有事情都会让她感到不安，她经常因为我喝汤的声音过大而斥责我，因为睡觉打呼噜就用脚狠狠地把我踢醒，就连穿针线的速度也不免会被她冷落一番。总而言之，我做任何事情都不免被她奚落，她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
　　偶然间我在年幼女儿身上隐蔽处发现一些奇怪的伤疤，于是我问妻子这到底怎么回事，她并不在意也没有回答我。我暗中调查竟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女儿身上的那些伤疤居然全部出自于她。我既气愤又生气又痛心，狠狠地斥责了她。随后的几天里，女儿身上没有新的伤疤，以为事情就此过去。可是，我错了，在一个星期后，在女儿身上我又看到一些新的伤疤，我几乎怒不可竭要动手打她。
　　＂我讨厌她！＂妻子朝着我大喊，我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天底下的母亲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道理呀！
　　随后的几天里，我们的争吵越来越厉害，几乎整座房子都在颤抖，孩子被吓坏了。我发了疯般指着孩子身上的伤口，希望能够唤醒她内心消失的怜悯。我想即便不是孩子的母亲，看到她背上的伤口也会落泪的。可是没有用，她侧着脸，冷冷的笑着，露出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甚至对她犯下的过错还感到满意。我当时感觉到脑袋就要炸开了，伸手打她一巴掌。她捂着脸恶狠狠的瞪着我，从她那愤怒的眼睛里，我看到那恶毒的诅咒和无尽的怨言。
　　第二天她就走了。那天也下着很大的雨，好像全世界所有的雨都商量好了，要下在我们家附近。她头也不回的关上门，像是从来就不认识我们一样离开。我绝望的倒在沙发上如死了一般，望着灰暗的天花板，一动也不动。孩子在屋子里拼命的哭着我也听不见，她还那么小，根本不知道妈妈已经把她抛弃了。
　　从那以后，我们家就很少欢乐，欢乐似乎忘记这家还住着人。虽然孩子的母亲把我们抛弃，但每天我们都很想念她，每次坐在饭桌面前，都在祈祷她能够早点回来，可每次等来的却只是失望。我不知道在黑夜里流了多少泪，悔恨自己当时出手打她。由于家庭的压力使我工作分心，投诉我的人越来越多，我只能被派去投递边远的乡村。孩子没有人照顾，有时候只能托付给好心的邻居。
　　可总不能麻烦邻居照看我的小孩，有时候，只好把她一个人锁在家里。在她三岁那年的一天，因为包裹掉进河里，我回来有些晚，打开门我看到孩子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发着高烧，说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她的脸色苍白，两只发紫的小手紧紧握着，呼吸声微弱的几乎就快听不见。我吓坏了，赶忙抱到镇上去找白胡子医生，你们应该认识他，全镇的人都认识他。他那宛如蒲扇一样的白胡子，茂盛得简直像一把扫帚，最长的胡须又像山鸡那好看的花哨尾巴，只是它们的尾巴长在屁股上而已。
　　孩子病好以后，我对生活的态度就更加谨慎，害怕因自己一时的疏忽，可能会给孩子带来终身的伤害。我们小心翼翼的生活着，心里始终紧绷着一根弦，生怕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它就会断开。
　　半年后，我无意间打听到她在外地做了情人的消息，她百般迁就着有钱的情人，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这个消息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多大的打击啊！我抚摸着女儿的头，望着她伤心难过，她还不到四岁，什么也不懂，但对妈妈总有些印象，那双大眼睛开始会盯着你问：＂妈妈去哪里啦！＂每次她这么问起，我都只能回过头，默默的流泪。是啊！妈妈去哪里啦！她不要我们了，她彻底忘记了她的女儿，忘记了那个还一直期待着她回家的丈夫。好心的邻居也提醒我，孩子那么小，不能没有母亲。于是媒人们勤快的出入我的家门，可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他们介绍的对象，心里期盼着有一天她能够回来。
　　坏消息还是接二连三的传来，她为情人生下了儿子，我望着可怜的女儿，感到彻底的绝望！
　　好心的邻居有个远房亲戚，刚离了婚，年纪与我差不多，最重要是她还没有孩子，于是我们结合了。这时候，幸福好像又记起这个不幸的家庭，欢乐也走进我和女儿的世界。她很爱惜这个重组的家庭，久而久之，我的女儿也把她当成亲妈。
　　就这样，我们幸福的生活了6年。我的女儿已经10岁啦，长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每个父亲都会因为有这么个年龄段的女儿感到自豪的。
　　又是一个下着雨的早晨，我像往常一样出门上班，临走时，妻子连连叮嘱我上班路上要当心，晚上早点回来。我刚打开门，发现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乞丐倒在我家门口。对于生活在幸福中的人来说，他们对不幸的人只会伸手提供帮助，我们一家也不会例外。
　　我把她扶进屋子，起初因为害怕她想逃跑，但我感觉得到她全身虚弱无力。我让妻子拿一身干净的衣裳给她，并且准备好粥，真的是被饿坏了。我们坐在她对面，为她的不幸感到难过。无意间，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迷离的眼神深处，隐藏着难以察觉的痛苦。我整个人也像触了电一般，全身止不住颤抖。
　　女儿从房间里跑出来，躲在妻子后面好奇的望着这个陌生人。
　　女乞丐看到女儿后，情绪很激动，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并且朝着女儿＂呜呜咽咽＂的叫着，凄凉的声音直叫人心碎。她嘴里只剩下半截舌头，说些谁也听不懂的哑话。紧接着，她扑到女儿面前，紧紧把她抱住，疯狂亲吻女儿的脸。女儿被她的举动吓哭了，妻子一时间也不知所措，而我则表情严肃的站在边上，很是心酸。
　　突然女乞丐转身，向屋子外跑去，消失在滂沱的大雨中。从那以后，她就经常在我们家附近。但只要我女儿一出现，她就会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