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听的韦伯和不好听的猫

　　我头一回接触韦伯的音乐剧是在1995年，那时候包亚明夫妇游美归来，一见面就迫不及待的向我讲述他们在百老汇看＂剧院魅影＂时的震撼。他们夫妇俩争先恐后地我介绍剧情，听得我一头雾水，浑然不得要领。这也难怪，＂剧院魅影＂的情节在音乐剧里头算是复杂迷离、神秘莫测的了。可是等到拿出CD在他们家的先锋组合音响上开始播放的时候，一切的解释就完全是多余的了。我还记得第一首听的就是全剧的招牌曲＂剧院魅影＂，那个风琴＂登登登登登登＂的伴奏一出现，我的心就莫名奇妙地跳动起来。怎么说呢，那一天我手捧着CD中的小册子，把这首歌听了五遍，硬是把它学会了，最后一路嘴巴里起劲地哼着＂In sleep he sang to me，In dreams he came＂，回了宿舍。从此韦伯就成了我在淘唱片时候的重点搜索对象。后来到底是搞清楚那个情节了，确实相当精彩，虽然是改编自一个二流的法国通俗小说，意思却要丰富得多。可怜我喜欢了＂剧院魅影＂这么多年，一张CD颠过来倒过去听了无穷遍，却不但从没有看过现场演出，连录像影碟也无缘得见。幸运的是，里面的歌不但只只好听，也散发着浓烈的戏剧气息，很能帮助我想像构造那个20世纪初的巴黎剧场的华丽和黑暗，那种似幻亦真的感情，孤绝无望的企盼。
　　第一次看到韦伯音乐剧录像是在挪威汉学家何莫铘先生家里。何先生一家都是古典音乐迷，对流行音乐一般是不屑一顾的，可是大家都一致强烈推荐我看一部＂摇滚歌剧＂，那就是韦伯的＂耶稣基督超级明星＂。这出戏对我的冲击更是远在＂剧院魅影＂之上。试想像一下，一部歌剧，用各种摇滚风格的乐曲把受难的耶稣打造和比拟成一个摇滚的明星，极尽夸张、戏谑与抒情之能事，要想不吸引人恐怕也难。这真是一部空前绝后的大杂烩杰作，在犹大、彼拉多、希罗王的唱腔中我们分明可以听出猫王、披头士、拉格泰姆等等各式各样的味道，失真吉他时而怒吼咆哮，时而扭捏泣诉，令人忍俊不禁。而最令人难忘的毫无疑问就是玛丽唱的＂我不知道如何去爱他＂，这是我平生最喜爱的歌曲之一，极其动人，绝对古典，和门德尔松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第二乐章的美妙主题非常相似，却似乎更胜一筹。顺便说一下，市面上这首歌最流行的版本是萨拉·布莱曼唱的，我以为远远不如Yvonne Elliman的原唱。
　　从＂耶稣基督超级明星＂一路听到＂猫＂，我们也从CD、VCD跨入了DVD时代。可是很奇怪，在已经接触到的所有韦伯的音乐剧中，唯有＂猫＂我听来听去没感觉。所以这一次的＂猫＂挟惊天声势而来，我本来确实没有兴趣去凑这个热闹，而且对那种铺天盖地的炒作也有本能的反感。到后来＂猫＂热愈演愈烈，周围的朋友一个个被它裹挟而去，甚至有北京的网友等不及要专程到上海来，大家好像一眨眼都变成了猫族，铁定了心要共赴这同族的狂欢节。在这样的形势下，我也有点吃不住劲了：也许活色生香的真人真猫确有神奇的魔力？最后，一张赠票剥夺了我抵制时尚诱惑的最后一丝力量，我终于一溜小跑来到了那狂欢的现场。
　　现场的感觉怎么样呢？长话短说吧：我睡着了。虽然我过去也曾在各种音乐会睡着过，可是只有这一次的入睡让我如此毫无羞愧。按理说在＂猫＂的现场入睡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因为声音实在是太响了，事实上我也没能睡多久，很快就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所惊醒。昏睡的欲望证实了我以前在看碟时的感觉：这是一出杂乱的、零散的、东拼西凑的、毫无情节、谈不上思想、更没有音乐的音乐剧。
　　虽说我是个情节剧的顽固爱好者，＂没有情节＂在我们这个＂后现代＂本不该成为指控的理由的。＂猫＂迷们可以说：没有情节又怎么样？它是诗呀！没错，艾略特的诗应该是很有味道的，可是我看不出它和这出戏本身有什么真正的关系。即使有点关系也毫无意义，因为观众的眼球忙都忙死了，哪有时间看那歌词？更高一级的＂猫＂迷也许会说，我们有耳朵啊，我们会听。这一点我更怀疑了。不是说我不相信他们的英语听力水平，而是我不相信有多少人会去认真地听＂猫＂，因为它基本上一点也不好听，除了那首连我家附近的小菜场里卖菜的山东小姑娘都会哼的＂回忆＂。我对自己的音乐记忆力还是蛮有自信的，任是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一场音乐会下来，总是哼哼唱唱地走出去。可是当我看完＂猫＂走出大剧院的大门时，除了那个大名曲外，只会哼一句＂I believe it is old Deuteronmy＂，这是老杜特洛诺米出场前众猫们万分敬仰期待的齐唱，保不准还是看碟的时候记熟的。
　　我一直顽固地认为，不能唱的音乐不是好音乐。当然，我不能唱＂猫＂，也许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虽说很喜欢音乐，可我一直把西洋歌剧视为畏途，敬而远之，不敢乱碰。歌剧中最让我头痛的是没完没了的＂宣叙调＂，咿咿哑哑，淡叽挂啦，坦率地说，实在是一点也听不出味道来。我遇到过声称最喜欢宣叙调的朋友，自愧不如之余，也实在对她有点怀疑。很不幸，眼下的这个＂猫＂，恰恰是我以为是在所有韦伯作品中最具有宣叙调风格的，换句话说，也就是从头到尾都是不断重复，没有什么起伏，没有什么旋律性的朗诵腔。
　　音乐既乏善可陈，那么，让我们先关上耳朵，全神贯注地享受这视觉的大餐如何？灯光、布景、道具、舞蹈……这应该是＂猫＂的强项和卖点。音乐剧一惯追求对视觉的冲击力，像＂西贡小姐＂里竟然把直升飞机开上舞台，一直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据说＂猫＂的演员在正式排练之前要和猫在一起共同生活3个月，以便充分领会猫类的步伐、身段和神态，其敬业精神实在令人佩服。像首领老杜特洛诺米光是头顶上的牦牛毛就重达20多斤，最近天气又这么热，也真是难为他们了。我背后有对青年男女，从头到尾一直在评论不休，看到那个迷人猫邦巴露娜上场，女的就说，要死啊，这只猫塌阿拉屋里箱格一式一样。
　　演员们在舞台上模拟各式各样的猫，确实达到了惊人的逼真度。可是问题也就出在这里。如此这般的拟真度，在20年前确能耸人听闻，造成身临其境的感觉，可是在好莱坞高科技大片横扫全球之后的今天，究竟还能对观众产生多少冲击力，恐怕是个很大的疑问。＂猫＂里面用了很多的音响效果，在当年算是新颖而惊人的了，可是对玩惯了多声道环绕音效的电脑游戏玩家而言，那真是小菜一碟，湿湿水啦。再说了，真要是追求真实感的话，人演的猫又如何比得上真正的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