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衰年变法的余华也谈小说文城
图:左:余华早期作品《许三观卖血记》。中:《第七天》讲述一个普通人死后的七日见闻。右:《活着》是余华的代表作之一。
我的余华阅读史是从《许三观卖血记》开始的。当时,一下子被他冷峻的风格吸引住了。后来读了《活着》,更觉震撼。再后来是《兄弟》,直到了《第七天》,坊间评价不高,有人直言失望。这几天,我读完了六十一岁的余华的新作《文城》,脑中忽然冒出「衰年变法」这四个字。
寻找与确认
《文城》讲述了一个关于寻找的故事。北方农民林祥福怀抱不满周岁的女儿,背着一个超大的包袱,在一场罕见的大雪中,来到南方小镇溪镇,寻找抛夫弃女的小美。林祥福留给溪镇的最初印象是「一个身上披戴着雪花,头髮和鬍子遮住脸庞的男人,有着垂柳似的谦卑和田地般的沉默寡言」。他「挨家挨户乞讨奶水」,「当时还年轻的女人有一个共同的记忆:总是在自己的孩子啼哭之时,他来敲门了」。后来,林祥福隐隐认定溪镇就是他要找的「文城」,也就是小美口中的家乡。于是,他在这里住了下来,开办了木器社,靠手艺劳作,慢慢成了当地的大富户。他还参与到当地百姓抵御土匪的斗争中,最后死于土匪之手。终其一生,他也不知道「溪镇」是否就是「文城」?因为真正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一个人:小美。而小美,在为他生下女儿后,和名为兄长实为丈夫的阿强一起回到了溪镇,深居简出,受着良心的折磨,直到冻死于那场大雪之中。
文学史上以「寻找」为主题的小说并不少。而寻找必有目的地,不论是物理空间,还是精神之域。《文城》有意味之处在于,林祥福在自己的目的地生活了半辈子,在这个地方获得了财富和声望,却未能脱离「寻找」的命运。原因在于小美才是通向「文城」唯一的路,没有小美的确认,「文城」无法开启,也即不存在。林祥福的人生远足,与其说是寻找,不如说是确认。余华在採访中说,《文城》之所以写那麽长时间,原因之一是他本想让林祥福一到溪镇就找到了小美,然后可以有小美跟他回去或者不跟他回去两种结局。但如果这样处理,就和他最早写小说的初衷不一样了。对此,我十分认同。如果真的让林祥福和小美见了面,林祥福在溪镇的所有生活,以及作家所营构的一切,都会化作无意义的虚无。
按照小说的叙述,林祥福本来有机会见到小美,他第一次来到溪镇时,小美是知道的,但没有露面。此时小美实已抱定了赴死之心。所以,当小美和阿强在大雪中走到城隍阁外的空地时,「阿强看不见跪在积雪里的人的小腿,他站住脚犹豫了,可是小美走了进去,女佣也走了进去,阿强迟疑之后跟着她们走了进去」。「阿强跪下不久就说太冷了,已跪拜祭过苍天了,是不是该回去了」,但小美没有反应,后来,阿强再次提出回家。小美却在心里默默祷告向林祥福忏悔,直至死去。求生与赴死,无疑是生活最重要的内容。小美之死,实质上关闭了林祥福通向文城之路,也决定了林祥福必将死在溪镇。林祥福去给土匪送赎金前,给北方老家的田大写了一封信,末尾一句是「叶落该归根,人故当还乡」,写完后自己也不由一怔,用毛笔把这句给抹掉了,却依然一语成谶。
生活的另一种看法
从《文城》中,我们读到了余华关于生活的另一种看法,不同于《活着》《许三观卖血记》,也不同于《兄弟》。他并没有偏离对生活的关照,但又似乎是把生活剥皮剔骨之后,进而探寻经络气脉这些看不见摸不着又实有其事的东西。借用医学的术语来说,《文城》对生活的描写,表现出从「器质性」走向「功能性」的转变。这种变化除了设定一个只存在于人心中的「文城」之外,还表现在小说的许多角落。比如,阿强带着小美离家出走,逃到上海,奔赴京城,以及小美和阿强给林祥福设下的这个类似「仙人跳」的局,都带有通俗小说的传奇意味,流露出浪漫的色彩。
这对于以直硬写实为风格的余华来说,当然是一种变化。小说中有些文字,与我们熟悉的余华不太一样。比如,民团和土匪的大战,以及土匪对平民的凶残杀戮,让我一度以为读的是莫言;把民国时期军阀混战的宏大历史编织到乡土社会的手法,又多少带有陈忠实的气息。
《文城》是一个複杂的文本,不论对于余华还是当代文学史而言,都是如此。余华早年写先锋小说,成就不凡,中年反璞归真,删繁就简,以生活自己的语言描写生活,获得了更大的成就和更广泛的读者,当他一路走到「文城」,或许又到了一个分水岭,希望他将带给爱读他小说的人更多新的惊喜。
来源:大公报
编辑: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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