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雪灾，广州火车站面临的一场惊心大决战

　　在多年的＂春运＂经历当中，广州火车站遭遇了两次客流急剧增加的大事件。
　　1998年春运时正逢湖南大雪，北上线路被断，广深线塌方又使得南下列车无法通行，数十万乘客滞留广州火车站广场。好在3天后线路修通得以疏散旅客。
　　十年之后的2008年，突如其来的＂南方雪灾＂使得超过50万旅客滞留广州火车站，广州火车站如汪洋人海里的一片孤舟，挺过了惊心动魄的＂春运＂的广州火车站不吝于经历了一场惊心大决战。
　　2008年1月10日，第一场大雪落在南方大地。那一年，先后四轮大范围的低温雨雪冰冻天气席卷了包括湖南、贵州、安徽以及湖北在内的19个省。
　　历史的重现总是充满了巧合，时隔十年的2018年，大雪再次光临中国南方，降雪量直逼2008年。
　　但不同的是，尽管这场雪也来势汹汹，但十年前的状况并没有发生。这场时隔十年的大雪也让很多人陷入了回忆，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崩溃的广州。
　　数以十万计的人流在广州火车站这片狭窄之地上下波动，地球上最拥挤的一幕在这里上演。
　　2008年1月25日
　　这一天，湖南郴州境内的输电塔因冰雪倒塌，从深圳西开往湖南怀化的N582次列车因为失去电力，突然刹住，自这一刻起，湖南郴州至衡阳段，成为京广线的阻梗区。当晚，数十辆列车被迫停在京广线上。
　　据铁道部公布的数据显示：2008年，全国春运旅客流量将创纪录地达到1.77亿人次，大约每17个人中，就有一个要经过广东。其中，又以京广线车流密度最大，春运高峰期间每天往返219对——广州，正是京广线的起点。
　　＂尽管事发广州之外，但广州却成为矛盾最集中的地方。＂广州市政府办公厅的一位官员说。因为京广线的中断，广州火车站滞留的人群如滚雪球般聚集。
　　可怕的人潮
　　2008年1月27日
　　因为大量车次晚点，广州站滞留旅客超过17万。一名前来退票的旅客先被人流挤到站前广场，后又被挤进候车棚，最后挤了整整4个多小时才挤了出来。
　　哭泣的孩子
　　当天中午，一名女子在候车棚晕倒。晕倒前，她已在候车棚等候了18个小时，期间没有进食。而此前一天，共有16名旅客晕倒。比体力透支更难忍受的是无法解决的内急。大量旅客被车站广场外的铁栏拦着，＂公共厕所，向前70米＂的标示近在眼前，却也远在天边。不少旅客只能在人群中就地解决，令车站的清洁工头疼不已。
　　从这一天起至2月6日，广东省内停止发售各次旅客列车车票，在省内任何一个集中售票点、取票点，均可全额退票不收手续费。
　　2008年1月30日
　　由于广州站前广场聚集人流越来越多，广东省政府派出督导组去车站、码头等地劝说返回务工点、或者留在广州过年， 截止1月30日下午，广州火车站广场滞留人数已经降至3万人左右。
　　这一天，时任国家总理温家宝前往广州站探望滞留旅客，表示，＂请大家放心，我们一定能让大家在春节前回到家＂。当晚，铁道部新闻发言人宣布，京广铁路线运输秩序基本恢复，运输能力已大幅提高，铁路机构正全力运送旅客返回家园。
　　一天后，1月25日从广州开往温州的K325次列车终于到达温州，比起计划运行的23小时43分，这趟列车晚点整整三天三夜，是当年春运从广州站始发的列车中晚点最严重的。 列车到达温州后，遍体鳞伤——56块双层中空的车厢玻璃被砸，餐车冰箱遭窃，桌子掀翻、炉具被毁。＂一块玻璃两千多块，餐车不能用，损失五十多万。＂列车长陈小雄目睹了从业几十年来，最可怕的景象。
　　摄于2008年1月31日
　　2008年2月2日
　　此前一天，受到京广线恢复运力的消息鼓舞的打工者又开始重新涌向本已脆弱的广州站。当天中午，广州开始下雨，不断有候车的人晕倒，不堪忍受寒冷和焦急的旅客与维持秩序的200多名武警发生冲突。冲突中，有武警对旅客喊话：＂回家重要还是生命重要？＂人群里传来喊声：＂我死也要回家！＂
　　2月1日，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滞留旅客猛增至50万人，而按照广州火车站设计的候车能力，最多容纳旅客4.3万人。有亲历者形容当时从广州站上车，＂像经历炼狱，死过一样。＂
　　肉体筑起安全的防线
　　2月2日，广州警方正式公布了旅客李红霞的死讯。在广州番禺某钟表厂打工的李红霞，家在湖北。她原本计划乘2月1日晚8点的火车回家，到达广州站后，她对家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挤上火车后再给家里打电话＂。当晚9点，她被汹涌的人潮踩踏导致昏迷，成为首位在广州火车站的人流中失去生命的旅客。
　　李红霞去世后不久，湖南人李满军带着女友张池爬上了火车站南边的天桥，有人告诉他们，只要从这里跳下去，就能上火车了。他们购买的是1月29日往岳阳的火车票，1月31日是张池的生日，李满军计划在这一天向女友求婚。
　　李满军跳下天桥后，因为电击卧倒不起，随后衣服开始起火，火借风势越来越烈，为扑灭李满军身上的火，张池也玩命跳下，导致腰椎和脚踝骨折。最终，李满军于2月2日凌晨5时20分因电流击伤内脏去世。
　　2008年2月5日
　　在出现旅客身亡之后，广东省和广州市政府开始了第二轮的劝说工作，＂广场的高音喇叭里,电台广播里,手机短信里,一种未曾有过的亲善语气不时传递出来,劝慰民工们留下来过年。＂广州市内157个公园在春节期间对外来工免费开放，政府还免费提供电影和娱乐活动。
　　有人选择留下来，也有人选择坚持回家。好在，随着电力的恢复，2月5日中午12时，广州火车站和广州东火车站所有列车恢复运行，旅客开始按票面时间、车次、席别乘车，这标志着自1月25日遭受大雪冻雨灾害严重影响的京广铁路南段运输秩序终于恢复正常。
　　一天后，崩溃了十余天的广州站终于在有序正常的状态下度过了除夕夜。
　　2008年2月20日
　　在广东省人代会的分组讨论中，广州市委宣传部长王晓玲在提到这次雪灾中广州市的表现时，直言，＂1平方米站4到5人的广场上居然没有发生群死群伤事件，而且持续时间之长，这在全世界范围讲都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这就是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
　　许多民警累的大地当＂床垫＂，就地和衣而睡
　　2018
　　多年前的那场冰雪灾害中，广州的最低气温曾到达5.1℃，也曾落下雪花，有广州市民甚至因此生了冻疮。同年8月，中国第一条高铁通车，广州也在此后的十年间成为发车量最大的高铁车站之一。
　　十年后，在又一次南方普降大雪时，1月27日，广州的最低气温又一次降至5℃。经过了十年时间，广州依然是春运重镇，在今年的春运中，广州南站还超越上海虹桥成了发车量最大的高铁车站，日停靠列车800列，但这一次，广铁仅4对北上列车停运。
　　2008年，一个广州人的车站亲历
　　＂我从19岁来到广州火车站，现在53岁，这三十几年来一直在广州火车站工作，经历了每一年的春运。但对我来说，2008年的春运始终是最特殊的。那段时间， 广州火车站总共滞留了200万旅客，一天之内同时有50万人聚集。 最开始，人只是塞满了候车大厅，后来晚点的列车越来越多，候车大厅都站不下了，人们站到了广场的大棚里。再后来连大棚都挤不下了，人开始往马路上站，最后把马路都堵上了，车都走不了了。
　　因为下雨，广州又湿又冷，这样的情况下很容易发生踩踏，我们找到一个距离火车站五六百米的交易会展馆给旅客遮风避雨。我那时候在广州火车站任党委办公室主任，平常的工作主要是管理党员之类的，但是出现了这样的紧急情况，我也加入到了疏散旅客的工作中。我穿着雨鞋，打着伞，挤到广场外围的每一个人群聚集区，喊着喇叭，高举指示牌，一步一步往前挤，一点一点向里钻，劝说旅客乘坐公交车到展馆去候乘，一说就是一通宵。我总共去劝了三天，但效果也不大，很多旅客都不愿意走，他们希望等一个奇迹突然说＂通啦＂，他们就能马上上车。
　　后来，部里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在郴州等电力路线损坏的区间使用内燃机车摆渡，从广州火车站发送的列车逐步增加。但当时人流密集度太大，我们都不敢乱放，一放就像洪水一样一泻千里。所以那个时候就发明了一个词叫＂ 切块分流 ＂，就像一块豆腐一样，切四块再拿起来。武警一个挽着一个，一个拽着一个，结成＂人链＂，把人分开，一块一块地放人。直到大年三十把旅客全部送走，我才觉得松了一口气。当时看到广场没人了，我心里特别舒服。当时，我已经在办公室里住了十几天没有回家。
　　2008年之后，我们创立了一个叫＂异地候乘＂的应急措施。出现旅客滞留的时候，我们就安排旅客到距离火车站较远的琶洲展馆候乘，检票时我们再通过地铁专列运输到广州火车站。后来，高铁车次越来越多了，广州站的人也就没那么多了，像去年一天不到15万客流量，就取消了＂异地候乘＂。
　　有时候我们也会聊起2008年的春运，因为大家都很害怕。尤其是今年，南方大面积下雪，最开始的天气的确让人害怕，我们也做了很多应急准备，但还好最后一切正常。我觉得雪并不可怕，但如果雪导致铁路上的秩序乱了，就算雪景再壮观，我也宁愿它不来。只有把旅客全都送走了，我才能过个好年。
　　—— 广州火车站工作人员朱海滨
　　文章来源：每日人物
　　作者：杨璐 刘楚 曹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