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所有的纵身一跃都是一种优美的身姿,比如,这遗留人世间最后的一道弧线,叩开的,实际上是地狱的大门。一个正值花季的生命,却以一种决绝和触目惊心的方式凋零,这是怎样一种让人沉痛难抑的悲哀啊! 其实,青少年自杀已算不上一种鲜见的新闻,见诸报端的,道听途说的,耳闻目睹的;有坠自高楼,有落入悬崖,有溺于深水,有绝于药毒。旁观听者震惊然后扼腕叹息,为人父母者痛不欲生然后永坠深渊万劫不复。 但是太阳依旧冉冉升起,一个花季生命的消逝,在激起一朵微弱的浪花后,很快便在人潮汹涌的尘世间销声匿迹。 他悄悄的走了,正如他悄悄的来, 并不潇洒的坠落轨迹,拂不动天边最小的那朵云彩。 趋利避害是生命得以维系的基本机制,而死亡作为一种最大的痛苦,本该令人出自本能的避之唯恐不及,却偏偏成为一种唯一的抉择,这需要一种多么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啊,而鲜花才初绽蓓蕾,未知生,蔫择死? 遥想自己正当同龄的孩子,我突然之间不寒而栗,如坠冰窟。 如果一个人的成长,是一个被塑造的过程,那么,谁该成为这样一位生命的奠筑者呢?学校,家庭,或者社会,一种更流行的说法是上述三者的联合体,正如我们同样义正言辞的宣讲,治病救人是医院、家庭和社会的综合行为。这听起来很有道理。 但同样有道理的,以治病救人为例,医院当仁不让的成为主体,家庭和社会只能在经济和看护层面担当主要责任,至于医者日益娴熟的将医疗选择的风险转嫁于家属,不过是我们有意或者无意的削弱自身本该承担的风险,并美其名曰良好的医患沟通。因为对某种治疗方式的风险预判和选择,无疑更有效的基于医学知识,一个对医学即便略懂而绝不会深谙的患者家属,如何能够正确的认知风险并选择治疗。 基于同样的理由,在一个社会生命的塑造过程中,学校不可推卸的应当成为教育的主体。因为无论教或者育,同样需要家庭和社会并不精通的专业知识和技能。 我无意质疑并诘责当前的教育,但一种基本的事实可能是总所周知的,那就是我们可能更重于教而疏于育。我个人对教育的理解,拆而识之,教者,顾名思义,教授;育者,则为一种社会心理塑造。古语云,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可见古人对于教育之真义,早就一语道破天机。 如果教育的现状不幸如此,这其实反应的也不过是社会文明的一种现状。社会对人才的认知和选择,以及教育的主要实施手段,数十年来,虽时有变革,仍难逃窠臼的以考试和成绩来判断学生的优劣和教育的成败。即使人所共知心理塑造的重要性,但缺乏一种对于心理素质培养的技术化实施和量化判断,我们只能无奈的顺从人竞天择的社会淘汰机制,迫使人在社会中自我调整并塑造自己的社会心理。 只是教育的本质便是教书育人,无论受制于哪些客观因素,重教轻育都不能成为一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医疗和教育,实际上同根近义,不过是一者救人躯体,一者塑造社会心理和技能,从社稷安康的角度视之,医疗和教育,同为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基石,而后者更甚于前者。 我们常常喟叹人心叵测,我们总是天经地义的将社会熔炉当作人生的染缸,只有经历不断的社会洗礼,最终在顺昌逆衰的社会与个人的相互选择中成就人生的终极形态,仿佛教育虽身负使命,基于社会和人心的复杂性,在塑造适宜人格方面,和律法一样爱莫能助。但是我们忘了,在知识高度社会化的大前提下,几乎所有步入社会的个体,几乎都是从校园里走出来的,几乎所有身处社会的个人,都避无可避的置于律法的框架。如果社会心理的塑造能够成功的从学校开始,在律法的选择中基于社会需要被正确塑形,我们的社会,可能会呈现出一种不同的,更有利于社稷长治久安的一种姿态。 然后我们不得不提到社会运行的机制,显而易见的是,社会和人生一样,虽受制于某种并非一目了然的社会规律,但在某一个特定的阶段,两者从本质上讲,均属于一种自我设计。市场作为一种更有效的资源配置方式,让商品经济不可阻挡的成为一种更优越的经济发展模式。但商品经济的本质便是逐利,在民以食为天的基本人性推动下,逐利不但成为商品经济的发展动力,更成为人人奋起直追的目的。 商业化本身是一种无可厚非的社会积极发展模式,但是如果缺乏有效的律法规范,在人性的推动下,很可能演变为借着商业化的东风,吹响的却是唯利是图的号角。而在唯利是图的驱使下,各种不择手段在在复杂的社会心理作崇下便会层出不穷。 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教育的商业化,和医疗的商业化一样,虽谈不上蒸蒸日上,但也绝非只是初见端倪。私立医院和各种教育培训机构一样,即便不是铺天盖地,但也绝非鲜见。如果我们意欲保留商品经济的积极因素同时遵从不可改变的追名逐利的人性本能,那么,更有效的监管和更合理的利益配置,将是保障教育和医疗不至偏航的唯一选择。 换句话说,无论师者还是医者,在逐利无可厚非的旗帜下,不能忽略或者遗忘医疗和教育之根本道义。 生命的意义,众说纷纭,但归根结底,只能是生命本身。趋利避害是生命维系的基本机制,通俗而言,痛苦起一种规避伤害的推动作用,快乐则牵引和奖赏生命体。 具体到一个成长中的孩子,我们出自本能穷心竭力的规避他们可能遭受的任何伤害,但是,我们同样重视了对于生命存在意义更甚的快乐原则了吗。作为一个家长,扪心自问,我们追问孩子更多的,可能只是你吃饱穿暖有人欺负吗。然后在社会竞争日益剧烈的大背景下,我们几乎所有的期盼和努力,便是竭尽所能的让孩子学习更多的技能,然后可能最频繁的问题是,你考好了吗? 我们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可能没有意义同样非凡的时时问问孩子,你快乐吗? 当然,我们中的多数人会理直气壮的回答我问了,也出自本能的想要让孩子天天笑容掩面,但是,我们会同样理直气壮的回答自己做不到,因为童心和少年心思对于乐趣的理解和获取在我们看来就只有贪玩好耍。在人人都努力奔跑的环境下,以后的生计是任何卓有远见的父母必须优先考虑的问题。于是,我们心安理得的为孩子报尽可能多的学习班,义正言辞的敦促孩子:努力,努力,再努力,一直到孩子最终考取理想的大学。 而作为同样的人生引领者,教师的心思和家长大同小异。 不可否认的是,家庭学校和社会,无不认同心理塑造的重要意义,但对于家庭来说,除了少数深谙此道者,更多家庭心有余而力不足;对于学校来讲,心理塑造是一个长期而且对师者自身素质要求较高的过程,同时和考试成绩相比,几乎完全缺乏经济形式的认可手段,最后因为费力不讨好更多的时候即使不是束之高阁也只是蜻蜓点水;对于社会来讲,难以对更好的心理形态进行技术化的评定并采取一种合理的条例去规范更好的社会心理。 于是,我们的孩子,在社会心理方面,就在无孔不入的社会商业文化的渗透下自我生长;于是,文初的悲剧,便在一种必然的驱使下偶然的呈现出来。 如果我们不假思索的视之为一出不该发生的悲剧,那么对学校的诘责便是无端且无力的,因为,真正的推手,是学生、家庭、学校,以及社会。从某种意义来讲,所有相关的人,都无意间难咎其责。 孩子永远是一个社会的黎明,一朵鲜花的凋零,从芸芸众生的角度,很可能只是偶然事件,但唯有穿过偶然的血色,发现其后隐匿的必然,痛定思痛,全社会同心协力以绝后患,方是对已逝花季亡魂最好的追思。 只是,我们会努力让这样不该如此凋零的灵魂安息而努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