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都子村里的文化人

　　公都子村里的文化人
　　孙青松
　　固执与无限坚持，其表现往往为无知。马克吐温说：＂最多的证据，也说服不了白痴。＂因此，一个正常人，懂得常识比坚持诚信更重要。都坚持是一个信息不对称时代的悲剧性人物。 作者题记
　　宁城北十里有一条古鬲津河，河东岸坐落着一个千口人的村子—公都子，全村人都姓都。公都子是个人名，他是战国时期孟子的学生，齐国人。明朝初期，燕王与侄子朱允炆相争为帝，天下大乱。临淄一支都姓家族为躲避战乱，捻转来到这里定居，还随身带来一尊公都子的石雕像，放到祠堂里供着。算来，村庄历史也有六百年了。历史上都姓家族出文人的多，如东汉学者都尉朝，宋朝文臣都随，大司农都广元，宋明时期进士都贶、都洁、都颉、都穆、都杰、都任。可这一支都姓却没听说出过什么名人，只是明朝成化年间有个叫都胜的漕运使是宁津人，具体哪个村庄的没有记载。但宁津地上就一个都姓村，这些年为了发展当地旅游业，县里就把都清安排进了公都子村，并大力宣传，可也没吸引来多少游客。
　　时光进入上世纪六十年代，在全民学习毛主席著作热潮中，公都子村却突然冒出来一个叫都坚持的文化人，并且名震全公社。
　　都坚持是文革前的老初中生，因为生活困难，考上县高中没上，就回家参加生产劳动了，那时的中学生很少，所以在村里也算得上是个有文化的人了。
　　都坚持这名字乍听起来别扭，其实很符合他的性格，也是他后来自己改的。他长得瘦骨嶙峋，不到1米60的个子，却偏偏又生出个大脑瓜子和大脚板，平时穿45码的鞋子，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响。他爹是个骟猪的，就凭这门手艺平时能挣些零花钱。因为是独生子，爹对他很疼爱，平时断不了给他从集市上买来糖块和瓜子吃，这也就养成了他从小嘴馋的毛病，所以上学时，爹就给他起名都俭持，怕以后过不了艰难日子，叫他勤俭持家。别看他长得不咋样，可天生聪明，又勤学好问，在班里门门功课数第一。尤其是作文写得好，常常受到老师的表扬。那时正是全国开展学雷锋运动，他的作文《读毛主席的书，坚持做雷锋式的好学生》，还被推荐到县广播站广播了。当时报纸广播里用＂坚持＂两个字的很多，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坚持党的基本路线，坚持革命传统，坚持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上初中时，他就干脆把自己的名字改成＂都坚持＂了。除了还在忙着走村串巷骟猪的爹不满意，同学们都说这名字时髦。
　　这＂坚持＂的名字不仅时髦，也真符合他的性格。都坚持头脑灵活，但脾气很犟，叫他认上的死理儿，就是套上九头毽子牛也拉不回来。一次上政治课时，老师讲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时说：＂新中国没有剥削和压迫，人人平等，可是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你们的幸福是毛主席和共产党给的......＂老师没讲完，他就举手要求发言。他说：＂这三分之二受苦受难的人是按当时苏联和东欧的那些社会主义国家还没变成修正主义时算得，现在东欧就只剩下＂一盏社会主义的明灯＂阿尔巴尼亚了，其它都变成修正主义了，东欧和苏联人民当然也受苦受难了。这样世界上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人民就应该高于三分之二。＂本来老师对他课堂上不守纪律的行为很恼火，但看到他那副认真的样子，又感到好笑，气也就消了。就问同学们：＂大家认为都坚持同学说的对吗？＂这下班里可热闹起来了，有的说这是政治课本上写的，还能有错？有的说是都坚持脑袋进水钻到死牛角里去了；还有的指责都坚持和党中央不保持一致，可也有不少同学认为他讲得有道理：东欧和苏联变修了，尤其是苏联，已经变成社会帝国主义了，那里的人民当然也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了，所以应该把这些修正主义国家的几亿人民也算到受苦受难的人群里去。老师问都坚持：＂你说这个问题应该怎样表述呢？＂都坚持说：＂应该是世界上有三分之二还多的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老师想了想，也没提出反对意见，就说：＂这样的大事不是你都坚持说改就改的，只要国家政治课本上不变，我们就坚持说三分之二。＂说完，喊了声＂下课＂，就气呼呼的离开教室了。
　　这个问题很快反应到校长那里去了，校长听了感到一惊，然后数着指头算了起来，一算也觉得都坚持说的有道理。可这是个政治问题，他是从反右中过来的人，不敢胡乱猜疑，就把都坚持叫来，一方面表扬他爱动脑子，同时又嘱咐他要和他的名字一样，坚持同党中央口径保持高度一致，千万不要妄议中央，这是要犯政治错误的。都坚持表面上接受校长批评，可心里还是不服，始终坚持自己的结论是正确的，后来的作文里仍写＂三分之二还多＂。
　　有一次学校开展忆苦思甜教育活动，同班同学吴宇发言说，毛主席让广大翻身农民过上了好日子，他是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和大救星。都坚持说这一提法太狭窄，不足以表现毛主席的丰功伟绩，应该说＂毛主席是世界人民的伟大领袖和大救星＂吴宇问他：＂毛主席和那些受苦受难的人民不是一个国家的，再说现在他老人家还没顾上去拯救人家，那些国家的人民承认吗？＂都坚持说：＂咋不承认？毛泽东思想的光辉不早已照耀着各国人民了吗？＂接着他背诵了一段语录：＂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打败美帝国主义及其一切走狗！＂并列举了在毛主席号召下，美国黑人开展轰轰烈烈的反对种族歧视运动，印尼、南美一些共产党组织开展武装斗争，非洲人民争取民族独立等等，说的吴宇目瞪口呆。从此，都坚持在公开场合就一直坚持说＂毛主席是世界人民的伟大领袖和大救星＂，并且还经常去纠正他认为的＂错误表述＂。
　　初中毕业那年，都坚持父亲在去邻村骟猪时晚上喝多了酒，在回家的路上跌到路边的水井里淹死了。从此家中没了劳力，只剩下多病的奶奶和娘了，他也就忍痛放弃了上高中的机会，回家参加生产劳动了。老支书看他体弱不会干农活，却是村里唯一的中学生，就叫他当上了大队会计。后来在开展群众性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运动中，又当了大队政治夜校辅导员。在夜校里，一讲到社会主义优越性，他的＂三分之二还多＂始终不变。
　　都坚持每天晚上在小油灯下坚持学习毛主席著作不动摇，刻苦钻研党的理论书籍，阅读能找到的所有报纸杂志，思想和理论水平提高很快。他有超强的记忆力，能憋足60口气，把＂老三篇＂全部背诵下来，并且一字不差；厚厚的四卷宝书，你随便说出其中的一篇文章或念上一段金句，他张口就能说出在第几卷第几页上；能记住中共成立以来副部级以上的领导人名字，告诉你红军长征路上副团级以上干部名单；能把党的十次路线斗争像讲故事一样叙述的既生动形象，又波澜壮阔。后来他患上胸闷病，村里的赤脚医生说他这是在公社背诵＂老三篇＂竞赛会上憋出的毛病，诚恳建议他以后竞赛时最好再增加20口气。都坚持却说：＂毛主席著作是法宝，革命群众离不了。为了用毛泽东思想武装头脑，俺就是憋死也值得。＂媳妇指着他的大脑袋说：＂你把法宝装到里面就行了，非要憋气念呀?你憋死了，俺和大傻咋过呀？＂都坚持不屑一顾的说：＂听你的，俺就不叫都坚持了。＂
　　前年，媳妇为他生下第一个孩子，还是个儿子，一家人喜得合不拢嘴儿。老娘说：＂孩子小名难听，小鬼判官不拿，头一个就叫大傻吧！以后再来小子就按数排。＂都坚持对媳妇说：＂还是娘的眼光长，那咱就大傻二傻三傻的往下造。＂媳妇白了他一眼：＂这个造法，你累死俺啊！＂都坚持说：＂毛主席说，世界一切事物中，人是第一个宝贵的，在共产党领导下，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也可以造出来。咱这是落实最高指示哩。＂媳妇不吱声了。
　　几个月后，媳妇见这孩子成天躺在炕上不哭不叫，两个小眼珠也没神儿，嘴里老是流涎水。老娘说：＂可别真应了验，是个实子。＂媳妇一惊，实子当地语就是傻子，这可咋办呀，急的哭了起来。都坚持安慰媳妇说：＂共产党员死都不怕，还怕实子。＂老娘骂他驴唇不对马嘴，说：＂你还没在党呢，就是在了党，家里守着个实子，将来连个媳妇也娶不上呀，这不断代了吗？＂说着娘也哭了起来。都坚持又安慰老娘：＂娘，不怕，俺和媳妇还继续造哩！＂
　　就这样，很快媳妇又怀上了，第二年生下二傻，还是个实子。过了一年多，又生下三傻，照样实子。这下在村里传开了，有人说这是两人血脉不合，不能再生了。还有的说是都坚持憋气背＂老三篇＂造成的，孩子脑袋不进气了，变成实心子了。都坚持却不信邪，他说：＂还是按毛主席说的办，坚持就是胜利，在成功的道路上，往往取决于最后一分钟的坚持。＂果然，第四个孩子是个女儿，不光长得漂亮，而且聪明伶俐，后来考上了北大哲学系，硕士毕业后又留学美国，回来后在大学当教授。前头三个傻儿子，大傻七岁时就掉到水湾里淹死了，二傻患急性肺炎病死，只有三傻还在，40几岁了啥也干不了，至今和爹娘在一起过日子。这已是后话了。
　　都坚持在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运动中入了党，还当上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公社书记看中他，每次公社举办毛泽东思想学习班，都要请他去讲课。都坚持政治上可谓风生水起。
　　都坚持在讲课中坚持把学习毛主席著作与学习毛泽东光辉事迹相结合，他认为只有了解和学习领袖一生为革命事业奋斗，为群众谋幸福，廉洁清正，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高贵品质，加深对伟大领袖毛主席无比热爱、无限忠诚的思想感情，才能学好红宝书，并且做到活学活用，立竿见影。一次，他在公社毛泽东思想学习班上讲到毛主席为了中国革命，失去六位亲人时，禁不住留下了眼泪。接着动情地说：＂解放了，毛主席本该享受幸福生活，可他依然保持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不吃猪肉，穿补丁衣服，甚至每天连茶缸里泡的废弃茶叶也舍不得倒，抓起来塞到嘴里吃掉。＂有人对此提出异议，说毛主席吃泡过水的茶叶是战争年代的事，裤上打长补丁是在延安窑洞给学员讲课时的样子，不吃猪肉是三年饥荒时，现在只穿内衣上有补丁的衣服了。都坚持不信，他说毛主席至今仍保持这些艰苦朴素的光荣传统不变。公社书记补充说：＂在延安时由于国民党封锁没棉布，毛主席才在公开场合穿外衣上打补丁的衣服，那是没法子。现在解放了，毛主席是一国领袖，再穿补丁外衣接待外宾，不给社会主义抹黑吗？＂都坚持听了书记的话，只承认毛主席现在不穿外衣上有补丁的衣服了，其它几样还是始终坚持。
　　他接着又举例说，毛主席不仅穿的吃的同普通群众一样，住的也不搞特殊。大家一定听说过毛主席老家韶山有个滴水洞吧，毛主席回老家时为了不打扰群众，白天在群众中做调查研究，晚上就住到洞里去。里面阴凉潮湿，黢黑黢黑的，没有电，只能点油灯，还有无数蚊虫叮咬，他在油灯下看文件，思考国家大事，这是什么精神呀，同志们，敬爱的毛主席....说到这里，他又哭了起来，下面也有些人跟着落泪。这时大李村的民兵连长李贵突然站了起来，笑着对都坚持说：＂坚持老兄，这下你可讲错了。韶山确实有个滴水洞，可毛主席住的不是洞，是滴水洞别墅。＂都坚持不信，说：＂这是你胡说，毛主席前后只在家乡住了几天时间，能舍得花国家那么多钱为自己修别墅？＂李贵说：＂那时正备战备荒，考虑到主席的安全才修别墅的。＂都坚持又问：＂啥时修的？＂李贵说：＂1960年建成。1966年6月，毛主席南下视察韶山时，在一号楼住了11天。＂都坚持终于愤怒了，不顾场合和身份指着李贵大骂：＂你这是对伟大领袖的污蔑，1960年正是大饥荒年代，全国各地饿死那么多人，毛主席还能为自己修别墅？这是阶级敌人散布的谣言，你身为共产党员和村干部，听了谣言后应该立即揭穿阶级敌人的阴谋才对，怎么能相信敌人说的话呢？＂李贵摇摇头，说：＂我当时就在韶山一带当兵，还参加过滴水洞别墅的建设呢，这是事实。＂都坚持说：＂什么事实，我就不相信，谎言重复一千遍就真的变成真理了。＂由于当时的信息存在严重不对称性，听课的人中除去李贵，谁也没去过韶山，大家还是相信都坚持的话，公社书记也就叫都坚持绕过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讲。
　　都坚持的爷爷和爹都是长工出身，是共产党搞土改才使他家分了土地，所以他一辈子坚持对人民领袖＂三忠于四无限＂；尽管他不懂资本主义是什么，可他在报纸广播宣传中听惯了批判资本主义的声音，所以他也十分痛恨资本主义，害怕资本主义复辟后让他再受二遍穷，吃二遍苦。有一年村里一个生产队长办起了豆腐坊，这个队社员当年每户分到20块钱。后来学大寨工作队知道了，就把豆腐坊当作资本主义尾巴进行批判，并提出要在全公社开展＂割资本主义尾巴＂运动。都坚持把问题的严重性看得比工作队更高，他说光割掉尾巴还不行，资本主义就像墙上的壁虎，尾巴没了还会长出来的，建议把活动名称改成开展＂誓把资本主义一扫光＂运动。工作队的人经过讨论没采纳他的意见，说现在都时兴＂割尾巴＂，不能随便换词儿。有个队员说，这是都坚持模仿样板戏上杨子荣＂誓把反动派一扫光＂改成的话。
　　都坚持二叔为了保家卫国参加志愿军牺牲在朝鲜战场上，所以他对美帝国主义无比仇恨，谁提到美帝他都要背诵那段＂帝国主义和一切走狗都是纸老虎＂的金句。尼克松访问中国那年，他表现的特别兴奋，逢人就说纸老虎叫毛主席戳破了，尼克松终于亲自来中国向毛主席低头认罪了。一位下放到公都子村劳动改造的大学教授说：＂根据目前世界形势的变化，毛主席做出新的判断，是我们主动缓和中美关系，目的是联合美国共同对付苏联对中国的核讹诈，人家尼克松是到中国来进行国事访问的。＂都坚持说：＂苏修军队能打过解放军吗？一个珍宝岛战斗就说明了问题。再说中国也有原子弹、氢弹，毛主席还怕他？苏联也是纸老虎。＂并批评这位教授患上严重恐美恐苏症，所以才叫他下放农村让贫下中农改造思想。教授是被改造的对象，经他这一说，也不敢再和他争辩了，只是心里感到好笑。
　　粉碎四人帮后，农村很快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别的村里都进行的很快，唯有公都子村不动。原因是老支书去城里儿子那里治病了，村里的工作暂时由都坚持主持。他认为这是要刮单干风，分地是毛主席早就批判过的复辟资本主义的行为，要把广大贫下中农再拉回旧社会去。所以他要坚决顶住单干风，在公都子村继续坚持一大二公的社会主义。秋后，那些实行责任制的村里粮食产量大增，家家户户粮满仓，平均收入比公都子村高好多倍，老百姓喜气洋洋。可公都子村每户分的粮食还是不够吃，社员开始意见很大，后来发展到几百口子围到大队部去找都坚持要求分地。都坚持却摇晃着大脑袋说：＂人民公社是金桥，社会主义是大道，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只要让我负责，咱村就要坚持走集体化道路。＂老贫农都刚说：＂俺们吃够了大锅饭的苦，你是怕砸了铁饭碗，分地后你自己吃苦受累吧？＂大家应和着：＂就是嘛，多少年了，你光搞政治唱高调，从不参加生产队劳动，照样记工分，分粮食。＂甭管大家怎么说，都坚持还是坚持他的集体化。
　　后来几个社员去省城把养病的老支书请回来，才把地都分开了。气得都坚持在家里闭门不出，每天晚上拿着一本《人民公社手册》，边看边掉眼泪。也真应验了大家的说法，自从分了地，别人家的庄稼长得绿油油，他家责任田的苗子都耷拉着脑袋。老婆埋怨他从前光顾耍嘴皮子了，连个庄稼活也干不了，秋后一家人吃啥？都坚持不吭声，也不下地，还是看他的书，只有老婆领着一个傻儿子去地里忙活。
　　他还是关心政治，尤其愿意开会。可现在不同以前了，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公社解散后，乡里领导见他思想不适应新形势，就免了他的副支书职务。他不当干部了，但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认为只有走集体化道路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并预言用不了几年还得改过来。1990年苏联解体了，他不承认这是因为苏联体制僵化、官僚腐败丛生、人民生活困难等原因造成的结果，一口咬定是美帝国主义在苏联搞和平演变，还反复提醒人们保持警惕，坚持走社会主义康庄大道。苏联一些档案解密后，朝鲜战争的秘密也逐渐解开了。有人告诉他，朝鲜战争的原因是斯大林叫金日成率先对韩国发动了攻击，并很快占领了朝鲜半岛几乎全部领土，在这种情况下美国才率领联合国军出兵朝鲜的。中国志愿军进驻朝鲜是为了保家卫国，这是中国人从此站起来的伟大壮举。都坚持感到这是天大的政治笑话，他说美帝国主义侵略成性，毛主席早就说了，这是帝国主义的本性决定的。朝鲜是社会主义国家，社会主义国家都爱好和平，怎么可能去侵略别的国家呢。那人问他：＂你不是常说要解放全人类吗，反动派不打就不倒，社会主义国家不去打反动派，怎么解救世界上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三分之二还多的劳苦大众呢？＂他说反正不是朝鲜先打的韩国，是美帝国主义和韩国傀儡集团先侵略朝鲜。不久，伊拉克战争爆发了，美国出兵攻打伊拉克。都坚持觉得这次印证了他说的帝国主义侵略成性的话，就去找到那人争辩。那人说，这是伊拉克先侵略并占领了科威特，美国才出兵帮助解救科威特的。都坚持根本听不进去，他预言美国这个纸老虎很快就会深陷在伊拉克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后来事实大家都知道，人们也就不再和他争论了。
　　前年中美贸易战打响后，都坚持还是说美帝是纸老虎，断定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今，都坚持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身患多种疾病，最近又检查出了肛肠癌晚期，女儿安排他住进了省城医院。他躺在病床上，不断询问美国疫情和总统大选的事。女儿说：＂爸，你安心养病吧，别再关心这些你管不了的国际大事了。＂都坚持把脸一横，冲着女儿发脾气：＂毛主席早说了，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俺一个老党员，能不关心吗？＂女儿笑了：＂后面还有一句呢？＂＂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都坚持随即答了上来。老伴说：＂文革都结束40多年了，你还要回去吃树皮呀？＂说到这里，老伴又想起那时过得苦日子。一次女儿发烧不吃东西，为了给孩子赶个面条吃，她偷偷扒了队里一棵榆树上的皮，回到家晒干后在石碾子上轧成面，再掺和上地瓜面子赶了二斤面条让孩子解馋。为此事都坚持还打了她一巴掌，骂她侵占集体财产。
　　老伴对女儿说：＂你爸是个犟驴子，认准的路走到天黑不回头。可他一辈子就坚持做对了两件事。＂女儿问：＂哪两件？＂老伴说：＂一是当年破四旧时，红卫兵要拆祠堂砸石像，他硬是趴到老祖宗公都子石像上没让红卫兵砸成，保住了祖宗牌位。＂女儿又问：＂第二件呢？＂老伴看了看都坚持，轻声说：＂当年坚持让俺又生了你！＂
　　可这话还是让都坚持听到了，他说：
　　＂还多！若不，俺怎么叫都坚持呢？＂
　　这天夜里，都坚持的生命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离开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