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楠小品空即是空

　　诺楠文化/彭宇
　　我是个走投无路的胖子，已经向生活举手投降。我的双颊松弛，目光黯淡，还有一头散乱的长发，终年穿一双高帮靴子，走路从不正经，在街上常常吓哭小孩。我越来越忙，脾气时好时坏，容易记恨，傲慢而孤僻，人缘坏到极点。有时候走在空旷的街上，独自在夜风中吹口哨。除此之外，我心无丘壑，籍籍无名，没有什么特别。
　　年少时我棱角分明，立志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岁月用它无情的铁拳粉碎了我所有不切实际的理想。如今我满身铜臭，蔑视一切轻浮与狂妄。然而我心无菩提，却总是做梦有一天成为一个和尚。梦里面空山明月，我坐在悬崖上抽烟，悬崖下是刺骨的寒潭，有细长的白鱼跃上天空，在水面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
　　那天晚上可能是烟抽得太多，我居然遇见了嫦娥。她一身白衣，黑发如瀑，身上没有半点烟火气。她从山里走来，坐到我身边，弯下腰去，双手抱住小腿，用下巴抵着膝盖。
　　＂这是哪里？＂嫦娥问我。她的声音轻柔，但又悦耳，好像冬夜的露珠滴落在寒潭。问这句话的时候，嫦娥偏着脑袋看月亮，明月高悬。
　　＂我的梦里。＂
　　嫦娥回过头来，认真打量了我良久，然后突然笑了。
　　＂你这人真奇怪，我今天遇到两个奇怪的人，一个是在东海边上一站几千年的猴子，一个是你这个爱做梦的和尚。＂
　　我沉默半晌，摸出打火机，点燃手中的半截烟。
　　那天晚上嫦娥学会了抽烟——是她非要我教的。我们相对沉思，吞云吐雾，完全忘记了这本来只是我的一场梦。直到天边出现第一缕紫霞，嫦娥站起身来，向我挥手告别。
　　如前所述，我是一个已经认命的胖子，没有多少理想，每天为了生计而忙碌。我有一个未婚妻，从前爱穿白衣，也有一头好看的黑发。但后来她将头发染成了黄色，很少再穿白衣，并且一直到现在也没学会抽烟。但我还是爱她，因为我总不能爱自己的一场梦。
　　每个森然的夜，我都回到我的梦里，与嫦娥一起抽烟聊天。这场梦里永远只有一个场景：明月高悬，山谷空寂。后来嫦娥告诉我她不喜欢紫霞，所以也厌憎太阳。嫦娥说：＂你要是把太阳射下来，我就嫁给你。＂
　　没过多久，嫦娥就嫁给了我。在我的梦里，只要我扔一个烟头，就能把太阳射下来。结婚之后嫦娥戒了烟，也不再与我整夜聊天。我一个人太无聊了，就蓄起长发，提着斧头跑去砍桂树，而嫦娥则收养了一只白兔，每夜望着东海的方向发呆。
　　有一天我遇到一个女人，自称是西王母。她有一头黄色的头发，个子不高，但身形窈窕——和我未婚妻简直一模一样。她说我射日有功，要给我一颗吃了就能飞升仙界的仙丹。我当时放肆大笑，西王母气得两眼发绿，恨不得要吃了我。
　　回到家我把仙丹给嫦娥，让她拿去喂兔子。没想到这个混蛋背着我偷偷吃了下去，独个儿飞升仙界去了，没有留下一张字条，甚至还顺走了我最后一包烟。
　　我在梦中大发雷霆，将梦境砸得粉碎。
　　那天以后我有很久未曾做梦。直到有一天唐僧来点化我，我才重回梦境。唐僧说可以在天庭帮我谋一个职位，条件是事成之后我要和他一起西行取经。我爽快的答应了。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清楚，我成了天蓬元帅，找到了嫦娥，但她与我反目成仇，告我性骚扰，我被贬落凡尘，成为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再后来修行有成，化为人形，跑到高老庄，遇到了我的未婚妻。然后这些年疏于修炼，渐渐原形毕露，变得越来越胖。
　　我和我的未婚妻最近正在筹划婚事，但我在天庭不务正业，没捞到什么油水，所以婚期一直延后。在此之前，我还想去东海看看，我想弄明白，嫦娥当初等的到底是什么。
　　我回到我的梦里。跋山涉水，不远万里，登上东海之滨最高的悬崖，脚下是茫茫海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站在悬崖边上，冥思苦想，始终不得结果。我的体毛开始疯长，瘦得尖嘴猴腮，火山灰在我身上积了一层又一层，转眼就过了三千年。
　　三千年后，我破石而出，修成一身神通。我打上天宫，想要找嫦娥问个明白。但在南天门我就遇上了紫霞。
　　＂和尚，我们三千年没见了。＂紫霞说。
　　我记不起何时见过紫霞。她告诉我，三千年前，日月交替的时候，她总会第一个出现在天边，看我吐出最后一个烟圈，然后与我告别。
　　我记起嫦娥讨厌的那片紫霞。我告诉紫霞，我已经和嫦娥离婚，现在叫孙悟空。紫霞很高兴，拉着我的手去偷蟠桃给我吃。
　　我在梦里和紫霞在天宫中过起了快乐的日子。没过多久，我成了玉皇大帝——这是我未婚妻安排的情节。我遇到过嫦娥，她泪眼朦胧的看着我，马上就要哭出来，但我却从未正眼看她。后来她跑来问我：＂孙悟空，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想告诉她，以前我不是孙悟空的时候有多么喜欢她，但我什么都没说。
　　我和紫霞的一切还是被西王母知道了。我未婚妻因此大发雷霆，不许我再做梦。等我再回梦境，紫霞已经死了。至今没有查出谁杀了她。后来我再遇到嫦娥，她嘴角挂着仇恨的冷笑，在我面前一把捏断了玉兔的脖子。
　　听说后来嫦娥一直哭闹着要回到人间，去找她当年的丈夫，但西王母绝对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从此将她锁在广寒宫，永远禁足。没过多久，嫦娥在广寒宫上吊自杀，死后化为天边一缕紫霞。
　　我从天宫归来，跑到流沙河做了恶人，每天要吃三十个人。有一天我遇到一个自称观音的女子——长得和我未婚妻一个样。她说我上辈子是一条白龙，这辈子应该做一匹马。我没有听她的，因为我觉得还是做人比较好。但我已经心灰意冷。从此剪掉留了几千年的长发，成为一个和尚，法号三藏，每夜坐在悬崖上抽烟，悬崖下是刺骨的寒潭，有细长的白鱼跃上天空，在水面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