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将军还想听您侃大山

　　＂沙将军＂ 还想听您侃大山
　　万岳斌
　　＂沙将军＂何许人也？他的真姓大名一度曾为国际新闻中的热词，不卖关子，他就是铁血外交官沙祖康先生。沙先生有过从军的念想，却不曾走入军营，如此说来岂不浪得虚名？NO，这＂将军＂头衔可有出处，他手无丈八长矛，心中雄兵百万，叱咤于国际外交舞台，斗得一些高昂的＂蓝眼睛＂人如蔫鸡。每每有他在的外交场合，便有好戏看，看得人血脉贲张，直呼解恨解气。在那个不敢秀肌肉、外交官不时收到钙片的年代，他这位中国＂鹰派＂外交官，送他一个＂将军＂称号，实在是国人发自内心对他的尊崇。时至今日，在国人眼里仍就位列新中国成立来战狼外交的代表性人物。
　　2018年夏天的江南，＂七月流火＂。这词义本非＂酷热＂，有人这么用，我懒得去寻章索句，跟从一回。沙先生应邀来岳阳，我捡了一个零距离接触美差，代表东家出面接待陪同。虽然素未谋面，见面的那一刻，还用介绍吗？这张大长中国人志气的脸好熟悉。赶紧迎上去，一只手握住他，另一只手不由自主抓住了他的臂膀，籍以表达我内心的欢迎与敬仰之情。想不到哇，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同坐一条沙发上，始信＂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七步＂。
　　陪同之际，扯起与他本次之行无关的话题。主要是我好奇于他36年外交舞台生涯的风云际会，想听特别能侃的他讲故事，有细节有温度的真实外交故事，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还原一下他的铁嘴铜牙，我说，实在听多了冷漠枯燥的外交辞令。他习惯抬腕看表，然后点燃一支烟深吸两口，故事便从烟圈里鲜活地走了出来。
　　望子成龙，天下父母者心同此愿。沙先生的母亲偏偏望子成＂农＂。仅仅只＂望＂也就算了，行动上还决然。上学夺路而逃的剧情时常上演，主角、配角、故事情节不曾改变。每到开学季或者农忙时，母亲满脸愠色，扫把横握守在门口，不准年少时的沙先生上学。好不容易磕磕绊绊把书读下来，母亲铁了心不要他参加上大学考试。虽然在他＂只试一试，横竖是考不上＂的苦苦央求下，母亲在灶台边噙着泪答应了。暗地里，母亲天天深夜虔诚地焚香跪拜，祈求神灵帮忙，千万别让他考上。考大学这事发生在1965年，那一年，南京大学新生沙祖康身高才一米四三，真个应了＂身高不过五尺＂。我是第一回听＂首穷＂这个词形容家贫，对那一段岁月有过经历的人一定知道，谁家张嘴吃饭人多出工做事少，不受待见，活的憋屈。沙先生父亲残疾，孩子中他是老大，底下还有六张口，母亲是家里的唯一顶梁柱。沙先生读书之外帮母亲分担家务，尽管如此，母亲常感撑持不下去，巴望他放弃上学打帮手。沙先生也想过放弃，父亲的一句话给了他动力，让他记住了一辈子，＂男子汉要扛得住，阳光总有照到我们家的时候。＂苦涩的童年炼就了他不屈不挠的性格，讲到这沙先生眼里泛着光。
　　讲到职业生涯的斗智斗勇，用＂眉飞色舞＂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年逾古稀的沙先生仿佛又回到了现场，激动处还时不时咬牙切齿地蹦出一句粗话：＂他奶奶的。＂我们会心一笑，难怪他被老外说成＂中国最不外交的外交官＂。他曾攥紧拳头对某国大使说，＂搞不搞人权提案是你的权力，你等着吧，我一定揍扁你。＂此时此刻，他又挥起了霸气拳头。沙先生进退有度，取舍有法，颇受敬重。口出粗言，不足为怪，斗士的血色本性演绎。他派驻日内瓦，礼节拜会英国驻日内瓦大使，这也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这英国佬还在翻着＂日不落＂的老黄历，张口就来中国＂人权问题＂，沙先生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默数到第七个人权单词时打断他，＂大使阁下，您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英国佬双肩一耸两手一摊，做出一个夸张表情，＂我不知道。＂沙先生语气严肃得不容置辩：＂我怎么一看到你这张脸，就想起鸦片战争来了？＂
　　山姆大叔是真正害怕中华崛起，尽管我们反复真诚告之，太平洋那么大，足已容得下两个大国，但山姆大叔一门心想歪，时不时弄妖蛾子。讲到1993年的＂银河号＂事件，沙先生牙齿咬得梆梆响，可见仇有多深。美国人登船检查那天，自感窝囊透了，他要船长降下半旗以志耻辱，船上高温六十多度，美国人煞有介事地穿着防护服，他气不打一处来，下令船长关了电风扇，将几个美国佬热成炭火烤，以泄心头之恨。一通彻查，证明子虚乌有，完全是欲加之罪，沙先生要美国佬在检查报告上签字，美国佬说要改一下。报告稿是国内拟就并把关审定了，我们本就心中无冷病大胆吃西瓜，沙先生量美国人再也使不了什么绊，就＂啪＂地一声将报告甩了过去。果不其然，美国人还真改了。你道美国怎么改的？沙先生顿了顿，一改刚才的痛苦痛悲痛恨，爽朗地笑了，得意地说＂这美国佬自我批评精神也太强了，他把报告稿中的‘经过检查，没有…’改成了‘经过彻底地检查，根本就没有……’。＂讲述2004年联合国第60届人权会议故事，沙先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犹如在坐的是那天在场的各国大使。这段话比较长，我当时没有记住，只听得热血沸腾，要拥抱这位可爱可敬的外交斗士。后来，我翻找新闻视频，给找出完整版本。这话掷地有声，特别解气。我转录一些在这里，你听过之后，一定击节叫好：
　　＂西方国家绝不是保护人权的楷模，发展中国家也绝不是侵犯人权的代名词。联合国并没有授权任何国家或者国家集团为人权法官，发展中国家也不应该永远是人权法庭的被告。中国有句古话：正人先正己。我们希望个别国家在批评和指责别人之前，先拿镜子好好照照自己。＂估计是怕美国人不与自身联想，干脆直接点名：＂美国朋友，我们中国是贫穷了一点，因为我们是一个正在发展中的国家。但是我们即使再穷，我们买几面镜子，还是买得起的。我想买几面镜子，免费送给你，让你们好好照一照自己。＂
　　沙先生侃的大山，是一堂生动的教育课，应该让更多的人听到，于是，我萌生了请沙先生到岳阳讲课的念头。在送先生回房休息时直接提了出来，沙先生问＂讲什么主题？＂我想了想，回答：＂世界格局与中美博弈＂？沙先生略作思考回应＂看时间吧＂。我知道沙先生虽然离开了工作岗位，却并非赋闲在家，两只脚若风火轮，在祖国大地上不停地飞转。身上的各种头衔也非挂名而已，授衔者是想掘起他身上的＂矿藏＂。他自己又是一个较真的人，用他夫人刘大使的话说＂除了两颗牙是假的，身上没有任何别的假东西＂。
　　2018年下半年，沙先生没有＂看＂出时间来。次年，我专门去了一趟北京，约出先生和夫人，又听先生侃大山，说到陈冯富珍当选世卫组织总干事的台前幕后，向夹烟的手明显在颤动。当然听书归听书，我的请求还得旧话重提。先生烟瘾有点大，抽过几口，说＂湖南我肯定还有一些活动安排的。看哪天到了湖南，我就去一趟，把你这事儿办了。＂这话我听得懂，沙先生说的不是外交辞令，也没有打太极推手，实实在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活儿先生接下了，当前提出现时，结果也就会有了。
　　静待春天，静待花开。突然，一个叫＂新冠＂的肇事者把世界搅得不太安宁，甚至索取了不少条生命。在没有找到击杀的致命武器前，人们只好先避其锋芒，免得被它像疯狗似的咬上一口，正常生活有时也不得已按下暂停键，讲课一事也只好暂时不表。微信里经常收到先生与夫人的真情问候与关心，分享的一些研判国际形势颇有见地的好文章。先生与夫人通过保持联系，暗示记着这个约定。
　　2020年11月6日凌晨一点多，我的手机收到先生一条微信，告诉我当天要来岳阳出席一场重要活动并发表演讲。那场活动看过新闻的，一定注意到了它的高大上。还特地解释＂近段时间有点忙，未顾及事先联系＂，问我＂能见上面吗？＂沙先生伉俪都是职业外交家，在岗时凌晨两点前从没睡过。外交无小事，他们要在夜深人静时＂备课＂，这已成他的生活习惯。信息我到早上七点钟开机才看到，我连忙回了一段语音，表达我的激动，并请求先生给我一次尽地主之谊的机会。8号先生撇开会议安排，赴我的约，疫情之下相见格外亲切。我比较关注国际形势，知道走近国际舞台中央的中国，不再动辄＂遗憾＂，＂严重关切＂，而是＂勿谓言之不预＂的正面提醒。但眼界有限，满脑子的问题向先生抛出，请他开示。先生执着，我执拗，讲课一事我得追问追问。这回更明确：＂明年春上，在长沙××大学有一场报告。活动结束之日，就是来岳阳兑现承诺之时。＂
　　年轮的字典里没有病毒一说，季节总是如约而至。然而，＂新冠＂疫情不时多点爆发，不是此处＂非必要不外出＂，就是彼地＂静管理＂。2021年9月28日晚，先生微信里说＂没忘记，等合适的时间。咱不给国家添麻烦，不急的事先缓一缓＂。是啊，何时＂纸船明烛照天烧＂送走这顶人人讨厌的＂新冠＂，清清朗朗的日子里，在洞庭湖畔岳阳城头再听先生侃大山，＂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我的心在等待，在~等～待。＂
　　作者简介：万岳斌，湖南省政府参事，从事公职，休息时间常出门游历，所见所闻记述成文字，与公众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