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志怀 这篇短文,本准备于冬至当日作为对老父亲的祭文刊发,后因疫情突然泛滥,多地火葬场尸满为患,为避嫌而拖延至今天。 (一) 1983年12月18日,星期天。一封父病危,速回的加急电报,把我从京城催回到了故乡南京。那时候京宁之间没有直达快车,中途停泊的每天仅有13次特快、45次直快这两趟。当我携妻儿老母赶到父亲病榻前,已经是收到电报36个小时之后。 在我到家第四天上午,已昏迷多日的老父亲突然神志清醒过来,像正常人似的想吃东西,我妻子玉虹连忙剥根香蕉喂老人家。母亲是过来人,懂得多,见罢不让多喂,悄悄对我说:这是回光返照。 我不相信,趁机和老父亲商量:部队首长只批准我来回七天假,你身体状况现在已经稳定,我也该返回部队了,就让老妈留下来照顾你。 你妈不跟着回去怎么行?你三天两头出差下部队,玉虹还要经常上夜班,到时候谁接送我孙子上幼儿园?晚上睡觉没人管他可不行。 可怜天下父母心!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老父亲心中牵挂惦记的仍然是儿孙,唯独没有他自己! (二) 心灵感应的神奇,许多时候是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当老人所惦念的最后一位至亲赶到之后,气若游丝的老爸突然又顽强地微微睁开双眼,用暗淡的目光从左至右把所有亲人缓缓扫了一遍,于1983年12月21日下午4点20分永远离开了我们,享年七十四岁。 按照老家的习俗,父亲的遗体应停放家中祭拜三日,才能送去火化,入土为安。然而,时间不允许我一切都按老规矩来,于是请江宁县武装部出面磋商,第二天即安排在殡仪馆火化。 次日上午8点20分,灵车拉着老父亲的遗体缓缓驰进火葬场,武装部、民政局及殡仪馆负责人已在此等候。哥哥和我、姐姐姐夫、侄儿侄女等至亲,均从四面八方齐聚在这里,一起来送老人家最后一程。 (三) 我虽曾多次在北京八宝山或医院太平间参加遗体告别,但近距离观察火化遗体的全过程还是第一次。人世间最痛彻心肺的时刻,最令人震撼和窒息的事情,莫过于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在低回的哀乐声中,只见两位师傅打开一扇火化炉门,将炉膛内钢板上的遗留物(他人骨灰)清扫得干干净净,接着小心翼翼地把老父亲的遗体缓缓传送到炉内。随着哐当的一声闷响,炉门紧闭,膛内两边燃起的熊熊烈火直扑遗体。。。。。。瞬间,化作缕缕青烟飘向灰暗的天空,带着对儿孙们的丝丝牵挂,又重重洒落在儿孙们的心头。 整个过程也就40来分钟,生我养我的老父亲便经历了人鬼两重天,走完了所有人早晚都得走的最后一程。 这一天,1983年12月22日,正值冬至。 (四) 在这之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老父亲遗体火化时的情景,不知多少次在我脑海里浮现。火葬场是人见人畏的字眼,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但这里也是人生最后的驿站,更是最能净化心灵的圣境。 在这里,不管你是声名显赫的达官贵族,还是腰缠万贯的富翁大款,或是默默无闻的平民百姓,甚至是声名狼籍的千古罪人,死后都要来到火葬场,仰面朝天躺在那里,被送进焚尸炉膛,最后被装进一个小小的方盒。 听一位老朋友说,有个著名企业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带着妻儿去火葬场看看。有人不解地问其原因,企业家说:只要到了火葬场,你就能在喧嚣浮华的世界里,坚守心灵的一方浄土,把名利和财富看得很淡,才能做到面对种种诱惑,仍然凝神专注,心无旁骛。 据相关资料讲:在日本考上公务员后上班的第一天,就由上司带领去火葬场上第一课,并要求每个人写出心得感想。欧洲也是如此,德国定期组织官员去火葬场净化心灵;法国更是别出心裁,将犯有贪污罪的官员送到火葬场,在那里生活忏悔一个月。 此说是真是假,我无从考证。但来时一丝不挂,去时一缕青烟,这却是不争的事实。因而我想对大家说:如果谁遇上什么想不开、放不下的事情,不妨去火葬场看看,那里是最能净化人们心灵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