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首八峒灵爽式斯土

　　首八峒：灵爽式斯土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山水总是在仁与智之间轮回；仁者寿，智者乐，山水总是在寿与乐之间往复。我非仁者，亦非智者，终究是个俗人，但心向往之，常奔波于山与水的旅途，倜傥不羁，乐此不彼，其乐无穷矣。
　　晋代大文豪陆机，见美人如遇美色，喟然长叹：＂鲜肤何一润，秀色若可餐！＂而我，视美景如餐美食也，幸遇美景，景可餐食亦可餐。
　　亦如保靖一桌菜，见仁见智，养生养性。
　　这一桌菜，若用丰盛二字形容，竟无以尽意，且看且尝：鸿运当头的首八峒旺可巴，肥而不腻的阿公年肉，开胃健脾的阿婆酸汤，好运连连的运兆桃花，匠心独运的舟槎流味，膻而不腥的长潭河山羊，美轮美奂的吕洞雪里红，灵魂出窍的龙宫酸鱼，细腻嫩滑的水田河豆腐，古法新制的保靖黄金茶茶宴，忝列桌上，扑面而来，活色生香，令人口舌生津，垂涎欲滴，跃跃欲试，大饱口福。
　　这一桌菜，飘逸着山的色彩，水的色彩，云的色彩，风的色彩，阳光的色彩，快乐的色彩；这一桌菜，飞扬着土家山歌、苗歌的灵魂，摆手舞、铜铃舞的灵魂，撼山鼓、八合鼓的灵魂，四月八、六月六、赶秋、挑葱的节日灵魂，文化的灵魂；这一桌菜，萦绕着炊烟的记忆，田园的记忆，吊脚楼的记忆，母亲的记忆，乡愁的记忆；这一桌菜，沉淀着八部大王祭祀的韵味，吕洞山愿生态祭祖的韵味，四方城国家一级文物保护的韵味，保靖黄金茶唯一可以喝的文物的韵味，历史的韵味。
　　如此视之，待之，岂不快哉！诸君若有意，可否前驱，人生快意，全在一品。
　　保靖一桌菜，不仅是评出来，还是品出来的，更是大自然赐给保靖至真至纯、尽善尽美的祝福。保靖码头饮食江湖，三源并流：一曰黔山，二曰吕洞山，三曰酉水，三分天下，各有千秋，各美其美，美美与共。鸿运当头的首八峒旺可巴，雄居保靖一桌菜鳌头，独享黔山之魂，酉水之灵，大有舍我其谁的霸气，能否入你的法眼，你的慧心，你的金口？
　　首八峒旺可巴。
　　山水地理与人文历史的经纬在此交集，有限岁月与无垠天地的时空在此交错，黔山的巍峨浩气，首八峒的英武神气，酉水的蜿蜒灵气，保靖的滚烫烟火气，不含而饴，不露而威，不诞美景，不产美食，岂不怪哉！
　　黔山——首八峒——保靖，一条酉水串起来的明珠，自然逃不出仁者的法眼，智者的慧心，寿者的金口。
　　黔山在＂县西五十里。后汉时陆康伐蛮假此，即祷请为援，诸树皆有人马之形，因平群寇，改为武神山。＂《元和志》的描述，激扬文字，指点江山，淘涤世道人心，颇有几分神秘。
　　陆康得胜归朝，谁为援手？谁为武神？谁居功至伟？必首八峒八部大王无疑。
　　神之所居，王之所出，必龙兴之地。有堪舆家路过此地，环视良久，为山水形胜叹服：＂首八峒者，王之都也。八部之要地，龙脉之要冲，依五行方位而建，坐北而面南，受上苍之佑，聚五帝之德，神地也。＂眼前左右两山壁挂，形似蝙蝠之翼，振翅欲飞，蝠者福也，土家人的福地。
　　乘蝙蝠之翅，腾云驾雾而起，遨翔彩云蓝天之上，俯瞰首八峒，见万山云集簇拥，隆起五道山峦，五峦似龙，向沙湾踊动，龙尾隐没于群山沟壑，龙身奔腾于群山之脊，龙头潜入酉水，气象万千，恰似五龙戏珠，令人拍岸惊奇。
　　拨开现实的迷雾，依稀可见八部大王踉跄的历史背影，孤独的残碑只剩片言只语：＂首八峒，历汉、晋、六朝、唐、五代、宋、元、明，为楚南上游……故名为八峒者，盖以威镇八峒，一峒为一部落……＂恢宏的庙宇几度兴废，终归沉寂，庙堡上空秋风萧瑟，庙前空留一对石兽痴痴的蹲着，名叫＂吞口＂，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像虎非虎，像狮非狮，千百年来镇守着首八峒，结果守了个寂寞，似乎还在寂寞中等待着、盼望着柳暗花明的那一刻，奇迹再次重现，光彩再次焕发。
　　八部大王庙存，首八峒尚有来处；八部大庙废，首八峒只剩归途。幸好河流无论盈亏，不放弃，不抛弃，不偏离航向，慰烫着首八峒朝秦暮楚的胸意。
　　依偎在首八峒身边的那条河流，曰酉溪，最初见于《山海经》，又名酉水，民间称之为白河或北河，是一条流淌着诗性与酒魂的河流，世上唯一条以酒命名的河流。《国语》记载，酉水为上古时期黄帝子孙酉姓的封地，居民称酉人，尤擅酿酒；秦简《日书》记载，酉为酒，酒从＂氵＂从＂酉＂，与许慎《说文》中酒从＂氵＂从＂酉＂不谋而合，酒自然法力无边，通鬼通神通人。
　　以酒为媒，以酒定情，以酒论嫁，酒己演化为土家人举止进退的最高准则。男女双方情投意合时，男方到女方家讨＂放口酒＂；订婚时，操办＂定亲酒＂；出嫁时，置办＂戴花酒＂，当晚同寨青年男女前来喝＂姊妹酒＂；娶新娘时，男方请女方送亲客喝＂送亲酒＂；新娘到家时，男女双方要喝＂合欢酒＂；新娘回门时，要喝＂回门酒＂，召集亲朋好友喝＂谢亲酒＂，请媒人喝＂谢媒酒＂；双方亲家相会时，要喝＂老客酒＂；婚后新娘怀孕了，要操办＂收心酒＂……土家人无酒不飞歌，无酒不起乐，无酒不摆舞，无酒不成席，无酒不成礼。
　　假如有一天，你偶遇首八峒，恰逢一对土家新人喜接连理，锣鼓开道，唢呐齐鸣，新娘坐八抬大红花轿喜氣洋洋出嫁，不防凑个热闹，一探究竟，讨杯喜酒喝，听一听拔普老爹给你讲三天三夜关于酉水的浪漫故事。如果投缘，相谈甚欢，拔普老爹还会脱口而出一首俨俨的土家山歌助兴：＂毛风佃雨雾沉沉，阿妹打伞路上行，风吹油伞晃动，问妹想晴不想晴（情）。＂沉浸在悠扬的歌声里，一个匆匆的旅人也会变成首八峒前世的堂客。
　　情在酒里，爱在歌里，首八峒已将酉水合成生命延续、爱情轮回、文化演进、文明赓续的绝尘交响，精彩绝伦，闪烁在中华民族的星空，熠熠生辉。土家人说，酉水是土家族的母亲河；历史学家说，酉水是南方水上丝绸之路；养生专家说，酉水是北纬28度的长寿河；人类学家说，酉水是人类文明的发祥地之一；酿酒专家说，酉水是中国酿酒的发源地。
　　面对首八峒美景美人美酒美食的魅惑，你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赏心悦目、闲情逸致的绝佳妙处。
　　河之上，云之脚，山之崖，八部大王迴宛若遊龙，时隐时现，供游人凭吊怀古。后人传说，八部大王涅壳赖开道于黔山，百转千迴，朝饮晨露，夕食玉粟，夜参北斗，或狩猎，或撤豆成兵，或为国出征，魂归黔山诸岭，永保密基卡子孙风调雨顺，酉水河浪歇风清。
　　人面兽身的八部大王涅壳赖，在此披荆斩棘，开疆拓土，光前裕后，万古流芳。后世子孙立宗庙祭祀，撰联刻于庙门左右：＂勋犹垂简篇驰封八部；灵爽式斯土血食千秋。＂高度浓缩了八部大王的丰功伟业，让后人一遍遍怀想。每逢八部大王祭日，八峒的子孙远涉千山万水，朝圣般的脚步，翩翩而来。庙堡上长空沉寂，牛角号划破寂寥，呼啸而来，梯玛老司手摇八宝铜铃，脚迈八字步，口中念念有辞，众子孙轮番敬献上猪牛羊三牲，一场盛大的祭祀活动开场。此时，通天地人神的梯玛，化身为巫师，降临摆手堂，环顾众生，喃喃自语：＂天灵灵，地灵灵，八部大王下凡尘，八峒子孙听我令，有苦诉苦，有难诉难，八部大王渡众生：天灵灵，地灵灵，八部大王下凡尘，八峒子孙悉听令，有灾消灾，有病袪病，无病无灾好乾坤；……＂
　　伴随梯玛的吟唱，＂嗬嗬吔，吔嗬嗬……＂歌声响起，酉水河哗啦啦流淌；茅故事跳起，祖先身披茅草、手握雄棒穿越而来；铜铃舞舞起，八宝乐器随形赋声；摆手舞跳起，左摆右摆，上摆下摆，前摆后摆，摆成一个巨大的同心圆，摆成人神共娱的欢乐海洋。
　　首八峒遍地巫风，岩脚首当其冲。向氏吉明，人小鬼大，短小精悍，少小家贫，及长背井离乡，负笈求生计于沿海，经年有成，富而返乡，领乡村振兴之潮流，匡复八部大王先圣之德，重振首八峒之雄风，顺天应时，擘画宏图，愿景可期。
　　他首先勾勒一条名叫八部大王迴的旅游步道，再将黄金屋、树上居、悬崖民宿、岩栎群落、滑翔台挥洒其间，星罗棋布，犹如一颗颗珍镶嵌在八部大王迴上，光彩夺目，令人心驰神往。一颗颗明珠依金土水火土五行排列组合，你不得不钦佩岩脚后生向吉明的眼光独到，才识超拔，壮怀激烈。
　　滔滔不绝的言语，超凡脱俗的构思，牵引着我的脚步，从首八峒沿山公路盘旋而上，不久，一座木质吊脚楼横亘在公路上，门楼上书写着＂黄金屋＂三个大字，穿过门，一扇扇石墙依山壁挂，质地白中透黄，金光闪闪。他盘算面壁凿穴，营造一处处冬暖夏凉的穴居胜景，取名为＂黄金屋＂，供人休闲纳凉，隐藏闲云野鹤的心事。愿君春风得意时，在此妥帖安放灵魂。
　　如果黄金屋的风景，吸引不了你猎奇的目光，藏不住你驿动的心，那么继续朝前走，边走边扯闲谈，聊完一个笑话的功夫，就来到了岩脚寨门口，二、三十蔸高大、笔直的枫树，夹道伫立，迎风招展，打躬作揖，欢迎你，让你顿时有了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枫叶吐红，落英缤纷，枫枝摇曳，清风徐徐，阳光斑驳，鸟语花香，一窝窝既古朴又现代的树屋，盘踞在枫林腰身，你只需露个头，伸个腰，便将首八峒的景致收入眼底，纳于心底，彻底放空自己，放飞思绪，伸手即可触摸时光的慢节奏，嗅出岁月如此地静好的禅味。树上居大胆的奇思妙想，能否收住你寄情山水的心？
　　如果你还嫌弃黄金屋与树上居的日子太过世俗，那么就去悬崖边的云上仙居，走一走，看一看，宿一宿吧。穿过岩脚一幢幢吊脚楼，循着八部大王迴蜿蜒的轨迹，拾级而上，时而攀援，时而匍匐，约摸一个小时，登上山之巅云上仙居。无限风光在险峰，山高人为峰，极目四望——晨观日出江花红胜火，暮观夕阳为霞尚满天，日观云蒸霞藯，前瞻八面山历历在目，后眺白云寺若隐若现，眼前群山峰峦叠障，脚下绝壁千仞，山下玉带环绕，首八峒与沙湾二村隔河守望，寨子如玉盘，吊脚楼如玉籽。在此栖息，快活如神仙。
　　山巅临崖一面，草木葳蕤，唯有岩栎得天地灵气，临危不惧，据险示雄，长成一个举世无双的群落，多达千余株，最大的单株傲视群雄。岩栎质地坚硬，九把斧头砍不断，当地人称之为＂九把斧＂，其形状又如九把斧头，根如斧口钻入悬崖，茎如斧头挑出峭壁，枝如斧柄，垂直向上空伸展，生命力极其旺盛。有见识者，戏称＂要考‘985’、先摸‘九把斧’＂。当地人传言，＂九把斧＂三千年生而不死，三千年死而不腐。
　　八部大王迴从半山腰遁入崖底，躬身攀木援壁而下，林荫蔽日，险象环生，沿途多洞穴，尤以王虎洞为奇，洞口似虎口，洞门有人形石柱相拥，洞内深不可测。当地人传说，八部大王为朝廷征战，得胜而归，班师回峒，皇帝恐其势力坐大，威胁皇权，途中施计构陷于八部大王涅壳赖，涅壳赖中计，生命垂危，幸得一仙女所救，藏身于洞内，二人永结同心，化身为石柱，相拥而立，不离不弃。
　　入夜，宿首八峒，仰望星空，流光溢彩，黄金屋、树上居、云上仙居、岩栋群落、东方＂马丘比丘＂、王虎洞、滑翔基地，串联成北斗七星，闪烁在首八峒上空，仿佛置身于天上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