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不出去的珍宝海鲜舫

　　在沉船之前，珍宝海鲜舫一直在寻找归宿，包括捐给海洋公园。
　　珍宝海鲜舫。
　　本刊记者龚怡洁
　　2018年，韩国TVN大势旅行综艺《新西游记》第五季曾到香港拍摄。这档综艺以西游记人物为蓝本，介绍各个城市的美景、美食和风土人情。当摄制组来到位于香港仔避风塘的海上餐厅珍宝海鲜舫时，面前这座仿照明代宫殿建造的巨大画舫在黑夜里显得金碧辉煌，气概十足，大家惊呼不已，纷纷拿起手机拍照。
　　它仿佛一颗永远不会沉没的夜明珠。但彼时，这座珍宝王国，已没有外表上看起来那般繁荣。这间于1976年开始营业的餐厅见证了香港的时代变迁，曾经是探寻港味的标志地点之一。
　　2020年3月，受新冠疫情冲击，珍宝海鲜舫宣布停业，在海上尴尬地漂了两年。
　　这艘海上珍宝再次被世人所关注，是在去柬埔寨修缮途中遭遇风浪，沉没于西沙群岛附近的噩耗这座张扬而辉煌的建筑竟以沉船结局，令人尴尬而唏嘘。
　　黄金时代的记忆与想象
　　并非每个港人都喜欢珍宝海鲜舫。但很难否认，即使作为一处商业性质景点，它也已经在香港的剪影里占有了一席之地。
　　水上餐厅的形式在香港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世纪20年代。当时在珠三角一带，以船为家的渔民们被称作疍民，他们最先开始在船上起灶，为当地民众提供最新鲜的海鲜料理。
　　50年代，小型的海鲜舫已经很多。1952年，香港商人王老吉收购了当时小有名气的太白海鲜舫并改建为高二层的画舫，后又筹建了更大的珍宝海鲜舫。但可惜的是，开业前，画舫上突发大火，最终原老板退出，澳门赌豪何鸿燊在1962年接过了这份产业，把几艘船整合为珍宝王国。
　　1969年，香港仔的海鲜舫。
　　这次装修把旧时代想象中的奢华感做到了极致。新打造的珍宝海鲜舫整条船长76米，高三层，外有雕梁画栋、红墙绿瓦，内可容纳超过2300人，需要乘坐摆渡船才可抵达。这次装修总花费达3200万港元（约合2727万人民币），船内放置的龙椅更是花费了两年打造。餐厅的招牌菜是龙虾、黄脚腊等由周围渔民直接供应的新鲜海鲜，烧腊、虾饺、竹升面等粤式茶点也是菜单主打。
　　它似乎把人们想象中富丽堂皇的东方之珠香港，以一种略显浮夸的方式具象化了。巨额投资也让它成为了大热的取景地：它见证了李小龙的《龙争虎斗》、周星驰《食神》中黯然销魂饭烹饪的经典场面，1974《007之金枪人》中也出现了珍宝海鲜舫的身影。停泊在港口的近半个世纪里，餐厅见证过无数香港家庭在此宴请宾客，接待过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汤姆克鲁斯、周润发等名人，何鸿燊本人也在舫上举办过寿宴。
　　作为大热的观光景点，一些港人认为珍宝噱头大过品质。油管视频博主有啖好食曾拍过一个《寻味老香港》系列短纪录片，其中一集就登上珍宝海鲜舫尝菜。叉烧包、烧卖、炸春卷、烧鹅都尝试一番，博主给出了中规中矩，但坊间比它好的数之不尽的评价。
　　在一些文化学者看来，珍宝海鲜舫也并非是一个自洽的产物，而是与香港的殖民历史、西方对于东方的刻板想象有关。香港历史学者赵善轩评论称，其见证着一个时代香港中西文化交汇的一个时代。它的建筑，里面的壁画、茶具、龙椅座位，都是传统中国文化特色，但是它的餐点与设计，许多都是迎合西方游客对东方猎奇的印象。在装修上，珍宝海鲜舫极尽所能地堆砌华丽感，金色的龙雕、饱和度极高的油漆也让不少博主给出了土与俗的评价。美国霍普金斯大学社会学教授孔诰烽更是在推特直言这艘船自我东方化，不值得怀念。它专为一些追求尴尬异国情调的无知游客提供质次价高的食物，消失吧，就别再回来了。
　　珍宝海鲜舫内仿古代宫廷设计。
　　捐不出去的画舫
　　这样一艘庞然大物，所需要的维护费用非常高。香港仔饮食集团透露，每年船体检查、维护、保养和牌照费用要花去数百万港元。
　　自1998年爆发亚洲金融危机，至2003年袭来的非典，珍宝海鲜坊几度遭受重创，月亏损最高时达到上千万港元。尽管仍不断有游客慕名前来，但客流量已大不如前，2013年，旅游业的衰落与店内高昂的定价，让餐厅客量减少，公司宣布珍宝海鲜舫已开始入不敷出。
　　更直接的打击是2020年的新冠疫情，香港旅游业遭受重创，防疫政策下餐厅不得不纷纷关门，珍宝海鲜舫也在当年3月3日宣布停业。
　　政府曾经想过用公益方式拯救海鲜舫。2020年11月25日，香港特别行政区行政长官林郑月娥发表年度《施政报告》，其中提到跃动港岛南计划，旨在修缮港岛南区规划，将其打造成休闲娱乐集中地，吸引更多游客前往，包括提升区内文化娱乐设施建设、扩大船只停泊区、加快工业区改造重建等，珍宝海鲜舫停泊的香港仔也在其中。
　　香港的海洋公园就坐落在南区，计划重点提到要制定海洋公园重生方案，扩大其运营范围，并打算利用珍宝海鲜舫这个地标建筑，提升海洋公园的吸引力。
　　报告中写到，珍宝海鲜舫业主已同意把船捐赠给海洋公园，港政府将推动海洋公园与非政府机构协助，以非牟利方式，令珍宝海鲜舫在香港仔避风塘重新成为南区一个富有历史文化的旅游景点。
　　报告发布后，海洋公园主席刘鸣炜也在Instagram发文，称包括珍宝海鲜舫的捐赠在内的新举措，对于各方来说都是双赢。
　　珍宝海鲜舫每张椅子上都刻有珍宝二字。
　　但是，珍宝海鲜舫最终并没有成为海洋公园的产业。据媒体报道，海洋公园方没能找到合适的第三方运营公司。之后的一年里，香港仔饮食集团努力寻找接手方，想要将餐厅无偿捐赠给任何有兴趣接手运营的组织，但各方均表示运营成本太高。政府最终表态，如无法找到运营方，政府也不会将纳税人的钱投给这家近十年来已累计亏损逾1亿港币的餐厅。
　　尴尬的局面持续到今年5月，珍宝海鲜舫船只牌照过期，公司宣布只能将它牵引出港口，在香港以外寻找一个新的停靠点。
　　6月14日，扎在原地近半个世纪的趸船第一次起航，但也成为了最后一次。据香港仔公司发布的声明称，珍宝海鲜舫在19日经过西沙群岛时开始完全倾覆，目前船上的8个浮力舱中仅余6个还在运作。事故发生的地方水深超过1000米，预计进行打捞工程的难度很大。
　　香港一位造船工程师司徒家成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或需调动3艘500吨以上的吊船，花费2000万港元以上才可实现打捞，而这几乎已是不可能，这意味着珍宝海鲜舫的沉没恐终成定局。
　　6月14日，香港旅游地标、电影取景胜地、泊于香港仔避风塘近46年的珍宝海鲜舫正式被拖离香港。
　　有评论称，如果能把珍宝海鲜舫拉到深水处凿沉，或许能让它成为水下鱼族的栖身地，也成为一个供潜水员寻幽探秘的宝地。社交媒体上，还有人发出一张插画：画舫沉到深蓝色的海水里，凿在海底成为了一座海底皇宫。四周，水草、泡泡和带着笑脸的彩色鱼儿们环绕着它。
　　想象得到鱼儿们会有多开心。画面上写。或许，面对一艘船的沉没和一个时代的逝去，这是人们能选择的最浪漫而得体的送别方式。
　　图片来源：IC、视觉中国、香港遗美
　　图片编辑：张旭
　　值班编辑：万小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