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不该睡的人

　　念鲸的闺蜜失踪第15天。
　　白苼消失得很蹊跷，工作顺利，和男友关系笃定，没有留下任何书信，忽然在半个月前自己搭了辆大巴到郊野去玩。那边没有遍街的监控系统，她就这样不明不白再也没有回来。
　　她的男友许政杰疯了一样四处寻找，马上就是婚期，房子都已经装修好，这是致命的打击。
　　白苼爸妈跟念鲸的爸妈世代交好，看着一双老人一夜白头，双双住院，念鲸心里也不是滋味。半个月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许政杰还要去找，念鲸决定和他一起。
　　他们沿着白苼消失的最后路线，在整点搭上大巴车。车上还有前几天他们苦苦哀求车主才贴上去的寻人启事。有边角翘起来了，许政杰小心地把它摁平。
　　车子晃晃悠悠驶往郊县，许政杰的眼圈一直红着，他紧紧攥着窗户边儿，不说话。
　　念鲸于心不忍：＂你别太难过了，她那么大个人……＂
　　＂15天了……＂
　　念鲸知道凶多吉少，但不懂怎么劝导他，只好把手搭到他胳膊上：＂别把事情想太坏，吉人自有天佑。＂
　　许政杰转脸来看她，像是多了一分信心。念鲸也略开阔一点，无论白苼找不找得回来，活着的人，不能一个接一个倒下了。
　　车子路过一个小站。下起细雨，念鲸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提出从这儿下车。
　　＂为什么？＂
　　＂我见过这儿……＂
　　＂在哪儿？！＂许政杰激动起来。
　　念鲸拽他下车，仔细回想。她跟白苼借过单反相机，当时内存卡里面有相片，应该是在相片里看到的。这个村庄颇为别致，徽式建筑，水泥小路边是村里的宗氏祠堂，她还记得这两扇红漆斑驳的大门。
　　念鲸拿着寻人启示，逢人就问。村民很热情，骑电瓶车的、骑电三轮的，都停下来帮他们回想。路边一个卖童鞋的店主看了相片，说：＂有点印象……＂
　　许政杰急问：＂她往哪边走了？！＂
　　＂她在我棚子下面躲了一会儿雨，朝那边去了。＂
　　店主指的方向是一座荒山。许政杰和念鲸二话不说也往那边找。山脚下有条小路依稀可辨，问村民，说是山上有座荒废的小庙。两人上到一半，发现荆棘早已把路覆盖。许政杰在前面找路，找着找着号啕大哭：＂你知道白苼胆小，她怎么可能一个人冒雨上山？＂
　　念鲸也爬得有气无力，两人坐在路边休息。
　　＂白苼——你到底在哪儿——＂许政杰长嚎一声，和念鲸抱头痛哭。
　　天色渐暗，许政杰怕念鲸不安全，提议回镇子上住，明天他一个人来找。
　　镇子上唯一的旅店只剩下一间房。
　　许政杰和念鲸虽然认识十几年了，还是有些尴尬。许政杰说：＂你睡床，我睡地。＂他们找服务员多要了一床被子，许政杰把它铺成茧形，一动不动睡了一夜。
　　念鲸心里是有敬意的。加上同情，感动，遗憾，怜惜，感情有些纷杂。
　　念鲸第二天单位上有事儿，她要先走。
　　晚上许政杰也回来了，他接念鲸下班，说他找到了破庙，毫无线索。
　　两个人一起去吃饭，许政杰还是什么都吃不下。这些天他瘦了很多。
　　念鲸劝他：＂多少吃一点吧，别等白苼回来了，你的身体也垮了。＂
　　许政杰摇摇头：＂她还能回来吗？到处都是坏人，人贩子，黑网，逼良为娼……＂他的喉头＂咯噔＂一下：＂不，我首先得自己有信念。＂
　　过了一会儿又自己溃败：＂她非常轻信，性格又内向，被人抓走，连逃跑都不敢……＂
　　仿鲸担心他会疯。
　　这是一个青年俊才。家境好，留学回来做金融，年薪40万往上，高个子，长相雅俊。
　　念鲸心里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
　　吃完饭许政杰叫她陪他走走。两人走上一座小桥，许政杰说：＂我在这里第一次和白苼接吻。＂
　　他忽然蹲下去，手还高高地拽着栏杆，形成极绝望的姿势。
　　念鲸去拉她，他便把头靠在念鲸小腿上，抽泣。
　　念鲸不得不把他扶起来，两人顺势拥抱在一起。
　　＂打起精神！＂她大声说：＂像个男人的样子！＂
　　许政杰泪眼朦胧地看她一下，猛地吻住她。不是激情的，而是悲伤的，他只是用嘴唇紧紧磕住她的嘴唇，泪流满面。念鲸在受到惊下后，没有推开他。都说两人长得像，他在借她回忆过往吧？念鲸由他任性一下，轻轻抚摸他的后背。
　　片刻之后他像是醒过来，把脸转到一边去道歉。
　　念鲸说：＂没事儿。＂眼睛也不看他。
　　除了内疚，她还有一点悲壮。
　　随着白苼失踪的日子越来越长，似乎寻回的可能性也不太大了，许政杰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找念鲸。从共同怀念一个女人，到对电影的探讨，共享美食美景，再在工作和生活中彼此给予支持，感情循序渐进，很有章程。
　　4个月后，许政杰和同事去唱歌喝醉了，打电话叫念鲸来帮忙开车。念鲸把他送到家，两人水到渠成地滚了床单。
　　念鲸这才看到，家里已经没有白苼的一丝痕迹。
　　以来她来过，桌上墙上都有白苼的相片，她的几十只口红在梳妆台一字排开，她的高跟鞋占满了整整一鞋柜，她的名牌包包整整齐齐放在衣帽间最外面的格子里。
　　这些东西都被许政杰小心地收了起来，是不想刺痛自己，还是不想刺痛她？念鲸想，不管动机是什么，结局是她要的就行了。
　　天亮，念鲸醒来，发现许政杰正深情地看着她。
　　她忍不住问：＂你觉得对不起她吗？＂
　　许政杰忽然生气，从床上一弹而起，去刷牙。念鲸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很无趣，讪讪地去给他赔礼：＂好了啦。＂
　　许政杰的剃须刀嗡嗡响着，他用命令的口吻道：＂以后我们在一起，永远不要再提她，好吗？＂
　　＂好。＂她答应得很快。她才不想提。
　　＂不过……我们总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这么快就在一起了。＂念鲸说，＂趁人之危似的。＂
　　＂那好，先装朋友，等合适的时候再公开。＂
　　上午念鲸休息，还想再睡个回笼觉。许政杰上班走时拿了把钥匙给她，让她自便。
　　念鲸倒回床上，把钥匙往自己的钥匙串上挂。齿轮太紧，半天套不进去，忽然，她看到柄上有个缺口。
　　她想起有一次和白苼一起拆快递，白苼用钥匙齿划开快递箱子，但怎么也撬不开里面多啦A梦的存钱罐，她顺手就用钥匙屁股撬，结果钥匙被撬了个豁子。
　　念鲸惊得立刻从床上坐起来。是的，这是白苼的那把钥匙无疑。白苼走的时候，怎么会把钥匙放在家里？
　　她想马上打电话问许政杰。电话摁到最后一个数字，她犹豫了。
　　白苼的消失太诡异，她记得白苼消失前一个月曾情绪低落，问她，她说可能是婚前抑郁症。念鲸不能理解，这么好的男人，换做是她欢呼雀跃都来不及，她还抑郁什么？
　　念鲸打了个冷战，想找出真相。
　　她去翻数码相机。内存卡还在，但已经清空。
　　她想去找白苼以前那些化妆品，发现地上有银色碎屑。再仔细一看，镜子似乎换过，边框的颜色和化妆台不能完全吻合。她小心地挪开镜子，看到后面的墙上有凹痕。这个镜子被外力打破过，连墙都伤了。
　　念鲸想起白苼前段时间额头受伤，自称是摔的。
　　白苼说他们为订喜宴的事吵过架。
　　白苼说结不结婚她很犹豫。
　　……
　　走到那座荒山，他为什么在一半时停下来？
　　一万个悬念在呼啸，念鲸决定自己再去走一遍。
　　已是深秋，杂草枯黄，山路比上次好走很多。念鲸找了半个小时，找到那座荒庙。她认识这庙，白苼也拍过，应该是和许政杰一起来游玩时拍的，之后只拷贝走带人的相片，风景照没当回事。白苼是个有点迷信的姑娘，每次许了愿都会去还愿。念鲸一边走一边在庙边转悠，大庙台前两株几百岁的老槐树，树心空洞，风一吹，里面就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无数个冤屈的怪物在鬼哭狼嚎。
　　念鲸有些怕，庙里庙外也没看出什么来。准备走时，踩到一块软土。
　　这块土明显比别处高，高出多少呢，一个人的容积吧。
　　念鲸下山找农民借了把铁锨来挖，挖出半米深，不惊尖叫起来——有头发！
　　念鲸吓得屁滚尿流地冲下山，报警？不报警？如果报警，全天下人都会知道她和许政杰已经睡过，睡得这么迫不及待，这么不分清红皂白。可不报警，怎么对得起好友的冤魂？
　　当晚战战兢兢回家，慌乱地摁掉了许政杰的来电，这事，谁也不敢说。
　　第二天晚上许政杰又打电话来，念鲸说加班，约他到公司楼下的小馆子吃饭。
　　许政杰来了，那么高而帅，深情款款。
　　他把一次性筷子掰开，递给她，纸巾摆在她手边。多么周到完美的人。
　　念鲸故作若无其事：＂这个周末，我们还去那小庙里看看吧，上次去找线索才走了一半。＂
　　＂我已经去过了，没有线索。＂
　　＂我想再去看看，要不然带几个心细胆大的人一起去看看。＂
　　＂都说了那儿没线索。＂许政杰生气了：＂你就这么想找到她？你是真想找到她还是假想找到她？万一她真回来了呢？＂
　　＂那我退出。＂
　　许政杰笑了一下。不屑一顾似的。
　　＂她还会回来吗？＂念鲸盯紧他。
　　＂好好吃饭。＂他的声音温柔下来。
　　＂你知道她不可能回来了对吗？＂念鲸咄咄逼人。
　　＂你们以前在那里许过愿，你骗她去还愿对不对？＂她穷追不舍。
　　＂你经常打她，是不是？＂她大声叫起来。
　　许政杰拉住她：＂念鲸！＂
　　念鲸把手机掏出来，浑身都在发抖：＂别碰我！碰我我就报警！我知道你干了什么！＂
　　许政杰长吸一口气，憋住，最后压低声音吐出来：＂念鲸你听我说，是白苼出轨在先。＂
　　念鲸心里一声闷响，他承认了。
　　＂你和我结婚，房子加你的名。＂他哀求。
　　800万的房子，已经全款付清。
　　＂我是爱你的，认识这么多年，你也知道我们性格很合适。＂
　　念鲸喉头发紧。是的，合适，她爱他，还曾嫉妒白苼。但她无法接受一个杀人犯，这突破了她的底线。
　　念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为了不惊动对方，她装作被诱惑：＂那好，有空就去做个赠予的公证，给房产证上加上我名字。＂
　　许政杰长吁了一口气：＂明天就去。＂
　　又说：＂晚上去我那里吧？＂
　　＂今天晚上我妈过生日。＂
　　＂那就明天去。＂
　　念鲸答应了。
　　临别时，许政杰吻她，痛彻心扉地吻她。回家后念鲸一个人到卫生间，失声痛哭。许政杰她认识了这么多年，挺好的一个人啊，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从卫生间窗口可以看到他家的楼盘，是这座城市相当有名的贵地，小区保安都比别的保安高一头。她离她梦想的生活只有一寸。翻手，是可以掐住他一辈子的幸福生活，但冤魂永远不得昭雪；覆手，是被人知道飞快睡了闺蜜男人的丑闻，最后大义灭亲，被吃瓜观众谈论一生。
　　最终念鲸还是，颤抖着拨打了110。
　　白苼的尸体掘出来已是第二天下午。念鲸被叫去录口供。
　　警察说：＂你好险哪。昨晚许政杰刚买了麻绳、匕首和编织袋。他接近你就是以为你早就发现了什么，把你拴在身边观察。＂
　　念鲸像被钉住，胸中剧痛，接着胃里一阵翻滚。
　　有一瞬间，她还曾以为拿到了他十恶不赦的把柄，关系就能无坚不摧，没想到他已经替她连死法都想好了。
　　念鲸一入情海就变笨，幸亏还善良，善良成为笨蛋的钢铁盔甲，在最关键的时刻，救她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