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儿。＂我疼惜地拉着他的手，看了又看。 ＂这都不算啥，都过去了。＂他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一边抽回了手。 前几天，儿子放暑假回来，他的小学同学来找他玩。这个孩子也是我的学生。 儿子上小学时，跟我住在农村的学校里，学校就是我们的家。放学后，经常有孩子留下来陪我家儿子一起写作业，一起玩。 上四年级的时候我正教着他们，那时他们的爱好就是下象棋。写完作业后经常杀得天昏地暗。 我儿子入门较早，开始他技不如人，后来各有输有赢，再后来略胜一筹。非常聪明的一个孩子，学习成绩优异，现在我还珍藏着他们几个期末获奖的照片。 后来，儿子去市区的中学读书，这个孩子在镇上读初中。以后几年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前几年春节碰到他，匆匆说了几句话，只知道他初中没上完就辍学了，小小年纪就担起了家庭的重任，却不知道他吃了那么多苦。 几年不见，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健壮、阳光的大小伙子了。我仔细地瞅了瞅他的手，手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最长的一处有2厘米。 我问他：＂这都咋弄的？＂他说：＂这都是以前当学徒弄的。你要现在干活儿一会儿割住这儿了，一会儿割住那儿了，谁还用你？＂ 这孩子上小学时我就知道他家庭条件不太好，爹不正干，好吃好喝好交朋友。在村上开个小卖部，村民爱赊账，最后连进货的钱都没有。做生意不成，你脚踏实地干吧。偏又怕歇力，庄稼也种不好，百事不成。后来他妈又得了脑梗，治好后落下了后遗症，挎篮划圈那种。他爹更趁着支应他妈的名义，不出去打工干活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带着弟弟东征西杀，南征北战，吃过亏，受过骗，上过当，睡过马路，捡过垃圾。 后来所幸遇到一位带他的哥哥，教他学杀猪，才慢慢在山东一家私人肉联厂安顿下来。 只是工作太辛苦。他的工作是把猪开膛剖肚，取出内脏，然后分割。看似简单，实则是力量与技术的完美结合。隔行如隔山，他告诉我，猪那个地方有脆骨，顺着那个脆骨一下子就能剖开，而不懂的人砍几刀也砍不开。 除了技术，还得有力气。四五十岁的人干一天胳膊都肿了。流水线，一小时一两千头。有的是老母猪，个头特别大，把头割下来挂下来几乎都触到了地面。 特别是到了节假日，猪肉需求量大，几乎连轴转。晚上12点多睡觉，凌晨3点又喊着干活了，眼都睁不开，看到的猪都是重影的。 对猪下刀时自己也难免受到伤害，锋利的刀尖一不注意就会划伤手背。 我慨叹他的勤劳吃苦，踏实能干。他说谁不想躺平，我也想躺平，但不干啥法。 这几年他一直带着弟弟打工，只有春节放假才回来休息几天。打工七八年，成绩斐然。工资已开到了11000元，还了家里的旧账，翻修了家里的房子，首付了一辆车。当时他买车曾是村里一大新闻，人家凭自己的本事买了辆车。买车不稀罕，但像他这样的年龄，买车的钱几乎都是父母的吧。 我好奇成年在外打工的他怎么居然在家。他告诉我已辞工三个月了，回来给爸爸看病。 他爸具体是啥病我也不清楚，腿疼在乡里的小医院胡摆地，针灸，结果越来越严重，到最后疼得下不了床。 他听说后，安顿弟弟努力上班，自己辞职，快马加鞭回来专门给爸爸看病。 到漯河市第一人民医院，人家说在小医院耽误住了，在漯河住了几天，医生说治不了，让转郑州。 赶紧联系医院，由于疫情，那边救护车不过来。于是他背着老父亲，自己驾车去郑州。也算幸运，这边刚走到郑州，漯河按下暂停键。再晚一步，出都出不来。 在亚洲第一大医院——郑大一附院，上这个科室不收，上那个科室治不了，把小孩儿难为的，最后终于有一个教授点头收治。 治疗期间，其父又突发高烧，两下ICU，两下病危通知书。好在一切都缓过来了。钱也花得如流水，他在医院外买了十几瓶高蛋白，医生又让他们做个基因检测5、6千块钱，这些医保都是不报的。后来他们同一栋楼的一层出现病例，又被封了18天，吃的，喝的。同一病房有个陪护会按摩，又请她给父亲接摩，一天两百元。 偏偏他父亲脾气暴躁，也许害病害得急拐了，还不听话。医生让其下床锻炼，不动。把小伙子气得，一下子爆发，说我也不管了，我走了。 其实只是站在走廊的尽头，静静地望着。其父也许是怕了，旡奈爬起锻炼。短短的一道走廊，每走一步都疼痛难忍，走完大汗淋漓，衣服都湿透了。他忙搀了父亲回到病房。 就这样在郑州又被封了18天，小伙子胳膊上的肌肉会不自觉地跳动，后来他找到给父亲看病的教授咨询。教授翻开他的眼皮瞧了瞧，说没事，估计是压力所致。 好不容易解封，回到我们当地医院做康复治疗，现在他爸爸已能独立行走了。 从他回来到现在，已三个月了。我问他花了多少钱。他说除了报销还花了十来万。他无奈地摇头说，在医院钱都不是钱，只是一个数字。一天大几千都没有了，第二天又催着你缴费。我的车贷刚还完，这些钱都是亲戚朋友们凑的。 不过又乐观地涚：＂俺弟弟俺俩提住劲干，一年就还完了。＂ 我问：＂你姐姐拿的2万也还吗？＂＂还，当然还。姐姐、姐夫也不容易，两个孩子放家里，他俩去上海打工，前一段疫情也没挣到钱。＂ 我一边唏嘘他吃的苦，一边赞叹他的责任担当。他说：＂这都不算啥，这能叫苦？这都是应该做的。＂ 现在他爸爸在医院能照顾自己，他在家一边照顾妈妈，一边找工作。不过漯河的工资太低了。小伙子已经连续三个月没上班了，在家躺平几天都快急疯了。 我劝他给爸爸看好病比挣钱重要。他也说俺村人也说老陈多亏有两儿子，要不然这回就报销了。 后来我们又谈到他的父亲，他说俺爸自从我下学几乎没出去干过活，做生意也没挣住钱，就是一点好交朋友。但都是酒肉朋友，遇到难处，没有一个朋友真心帮忙。我说你爸爸今生最大的成功是养育了俩踏实肯干，努力向上的好儿子 小伙子没有不良嗜好，不吸烟，不喝酒，不打游戏，唯一的爱好是下象棋。我笑问：是不是杀遍全厂无对手？ 与我家儿子一见面，便要我找出棋盘，与我儿子一决高下。 但只战了两局，就草草结束。我疑惑为什么兴致那么高，只下了两局？ 我问他胜负如何，他笑笑不语。我想儿子肯定败北。 后来我家儿子上厕所，我问小伙子原因。他说下两步我就知道XX下不过我，他心不在此。 他说的也是，当时我家儿子正与一女孩纠结。好聪明的孩子，如果家庭跟得上，是不是也如我家孩子一样上大学、读研，甚至超越我儿子读博，有一份轻松的工作。 我很遗憾他中途辍学，问他原因。他说同学打架，牵涉到他，怕赔钱，怕家长诘难，所以一掂书包，头也不回地走了，从此走上了千辛万苦的打工路。 我问他后悔不，他说家就那样，只能靠自己努力。上大学毕业出来也是挣钱。想想也是，他拼的是体力，我儿子拼的是脑力。同样都得付出劳动，努力奋斗。 我惊叹他的责任担当，他现在俨然一家之主。家里的大事小情，全靠他虑论，安排，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了家里的大粱。像这样的男孩子，真是稀有。我情不自禁地说：如果我手头有小姑娘，一定给你介绍。 受过最多的苦，作过最大的难，以后有再多再大的风雨，他也能从容面对，一笑而过。 小伙子走话，我对儿子说：＂人家的人生阅历顶你几个，你别以为你多读几年书就了不起，走上社会你真不如人家，你还得向人家学习。＂ 一个人读过的书，走过的路，受过的苦都是一笔巨大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