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足球为什么这么难

　　一提到中国足球，大多数人会觉得是一个笑话。而作为从业人员则会觉得是一件沉重的话题。但即便如此，没有人会否认世界第一运动的魅力。你看那些头天晚上对着电视喝着啤酒骂中国足球的油腻大叔第二天依然会颠着个肚子出现在足球场跟人较劲儿，毕竟看球归看球，自己踢又是一回事。所以尽管中国足球被骂得一塌涂地，但周末拥有着高昂租金的球场依然一场难求。大年初三晚上输给越南的中国足球被骂上热搜。一个被众人如此唾弃的中国男足，为何始终都是热点？国家队已然看不到希望，回头又把目光对准各级青少年。按理说既然被大众如此厌恶的一个运动，应该没有人理会才对。成又成不了，死又死不成，中国足球实在是太难了！
　　中国足球为什么这么难？你如果去问国家队主教练，他会告诉你行情好的时候能有7、800人供他挑，行情差的年份也就1、200人。有人做过统计，在日本某个年龄段的国家队是1万人里面选，而在西班牙则是10万人里选。所以再也别说14亿人里面选不出来11个会踢球的，中国男足是几百人里面选出来的。世界第一运动硬生生的在中国活成了一个小众运动的样子。
　　再说这些孩子如何到国家队的问题。在日本或者西班牙，很多的球探会在场地边观察各大俱乐部国家队适龄球员的比赛。是的，你想的没错，就是电视上经常出现的那一幕。比赛之前你队友或者教练提醒你一句，场边的陌生人就是国家青年队球探，让你加油，你会顿时紧张并兴奋起来。当你一场比赛结束后，如果哪个球探把你叫到一旁同你谈话，那一刻你会觉得自己被认可，会荷尔蒙飙升兴奋无比，那或许是你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刻。
　　但在中国，场边大概率除了队员的父母就是比赛快结束时到来的某个官员，比赛完了他西装革履要过来讲几句话鼓励鼓励大家，然后在教练带领下你们齐声鼓掌致谢，一哄而散。后来的某天你或许会发现你的替补出现在了国家队集训名单中。你说中国男足成绩差跟国家队主教练有多大关系？他决定不了如何选队员，他也决定不了这些球员的出处，他唯一能决定的就是球员到他手上，让球员在国家队的状态和水平达到他的天花板。当然一线队毕竟面临的各种环境还不一样，那是另外一个维度的问题。
　　中国足球为什么这么难？你如果去问各个省足协，他会告诉你向国家队输送球员是他重要的政绩，如果国字号总是不要他的队员，那他大概率干脆就一个都不送。所以就吓得国家队不敢去竞争，干脆让各个地方足协或者职业梯队直接推荐，毕竟中庸之道是当领导的重要砝码，事情干不好不要紧，但不能得罪人。
　　从省足协来讲，保持同上层建筑关系畅通是首要考虑的事，先不说能不能培养出真正的苗子，毕竟真正埋头实干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出成绩的事情，但一个电话或者一个人情就可以彰显能力的事情经济性要高的多。很多球迷朋友会以为中国足协会给省级足协拨经费，省级足协又会给市级足协经费。在中国足协眼里，各省足协被称之为会员协会，同样每个市足协在省足协眼里也叫会员协会。会员是什么意思？从字面意思上讲，是指某些专业领域中共同遵守行业规则的团体。协会起监督作用，有权取消从业人员执业资格。
　　瞧见没，压根儿就没有规定从属关系，也不存在上下级关系。说简单点就是大家都在一个锅里盛饭吃，中国足协勺子最大，省足协要小一些，市足协或者区足协最小。你如果拿勺子的姿势不对，上级足协有可能把勺子给你没收了，但你想让他给你盛饭，不可能！这就是中国各级别足协的关系。所以省级足协吃饭的勺子不在中国足协手里，他们的经费来源依然是各个地方体育局。所以我就很奇怪，为啥地方足协都在喊穷，没有经费，但中国足协却要让他们同地方体育局脱钩，真脱了吃啥？
　　话又绕回来，地方足协根本上还是愿意为中国足协输送人才的，毕竟有队员进国字号，这是地方体育局喜闻乐见的事情。有了这样的政绩，要经费就要好开口得多。但为了要经费送上去的队员，质量有多高就只能全凭缘分了。
　　中国足球为什么这么难，你如果去问各个职业俱乐部，他会告诉你他们的生存都成问题，培养人才根本就是一个负担，如果不是政策要求，他们可不想背这样的包袱。在中国足协把每个职业梯队必须要有完整的梯队系列作为一队报名的准入准则以后，各大职业俱乐部才开始组建独立的梯队。再此之前，各大俱乐部从当地省、市足协或者体校挖人其实经济性更高。
　　中国足协甚至要求各大负债累累的俱乐部要组建女子梯队，但疫情犹如压垮金元足球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要说女足，连一线队都无法维持，你要职业队怎么去培养人才。职业队抱怨没有好的氛围，什么是好的氛围？说到底就是可持续性挣钱的氛围。梅西转会大巴黎，一个月的球迷版球衣销售额就几乎赚回来转会费，那就是氛围。但是市场也会说你中超能有梅西这样的球员吗？如果要在中国职业队上去寻找中国足球为什们这么难得答案就好比问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但就我看来，1994年职业化开始，穷惯的体育人从未见过那么多钱，一下子被冲花了眼，左拥右抱的捞钱都来不及，哪里顾得上后代如何继续吃这口饭的问题，更不要说行业是否健康可持续发展。
　　要知道体育产业这个东西，是软实力，不是建房子，只要质量过关修完就不会倒。体育产业玩的是人文，是需要科学系统的制度长时间去维系，否则任何一个时间在任何一个地方出现纰漏，整个体系都会坍塌，并且很难短时间再扶起来。举个例子，90年代，整个足球市场火爆，热钱不断涌入足球，民众对足球信心高涨。如果那个时候，有人意识到培养青少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并且从底层开始设计人才培养体系以此来维持火热的足球市场，不断涌现新星，持续发展到今天，中国足球将是另外一个样子。但当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呢？
　　一线队球员不顾公众形象，球场以外不断爆出绯闻，拉低行业水准。最糟糕的则是满天的足校像春笋般冒出来，缺乏监管，让众多送去的家长悔不连跌。要知道，当初的足校老板虽然挣了眼前的快钱，但毁掉的是往后几十年的中国足球未来。一时间，那些所谓足校出来的球员水平先不说，到是把一队老大哥的脾气学得像模像样。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国的家长一听到踢足球的孩子，就似谈虎色变，让自己孩子躲着走。要是足校或者职业队踢球的孩子在他们眼中仿佛要吃人的恶魔一般。中国足球的职业青训曾经在整个行业里扮演了一个很坏很坏的角色，也就是这个角色把中国足球从根上狠狠掐死掉。
　　后来要搞校园足球，很多教练或者体育老师都以为中国足球的春天来了，满怀热情和信心的奉献进来，但到头来发现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凭什么要跟你想的一个样？是的，这是基层教练的心声也是无奈的妥协。但如果足球不能按照专业人士的想法去发展，那应该要按照什么样的模式去发展呢？
　　于是我们看到了不计较比分的校园足球遴选，像体操、跳水般进行打分。我们看到了手里抱着足球翩翩起舞的少年，被人诟病的足球操毁了多少中国青少年的足球梦。当然职业联赛都无法维持职业水准，又怎么去要求校园足球能够按照足球本身的规律去发展呢？
　　一个城市里有九成的学校被评为校园足球示范学校，但很大概率这座城市连组建一支完整的八人制市代表队都无法凑齐人数。因为他们的挂牌，靠的是做材料和数据，并不是那所学校真正地去开展，毕竟这比培养一批踢球的少年要快得多。一旦资料通过审核，每年就能得到一笔2、3万不等的专项经费。先不说这笔经费能否被挪用，2、3万块钱对于一所真心发展足球的学校远远不够，但是对于只是交材料混牌子的学校绰绰有余。号称全国2万所特色学校，那么就是最少4万万每年的经费这样撒出去。每年四个亿，坚持8年，如果换个方法，难道培养不出人才？据网上所说的数据这些年是达到了220个亿的投入。
　　如果说金元足球是私人老板的市场行为，那这个校园足球花了这么多时间这么多金钱的国家行为，相关人员的确应该对现在的结果负责。最为可笑也可气的是，校园足球经费里居然没有考虑足球教练员薪酬。经常听到学校体育老师或者校长抱怨，没有训练经费。好一点的学校按照课时费一节课十来块钱发放，更多的是默认体育老师悄悄收点学生训练费，但这又成为被人诟病的把柄。学校居然允许足球训练收费？天大的罪过！体育老师，足球教练活该穷一辈子？你说中国足球怎么不难？
　　其实足球之所以能成为世界第一运动，主要原因是因为他的参与门槛很低，包容性很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只要你能跑你就可以踢球，参与人数众多，所以他能凝聚人心。但要把这项运动发展好，鉴于参与人数众多，没有系统性是很难搞好。
　　我们来看看足球运动最基本的组织方式。以省级专业队为例，首先，你得找一拨2、30来个同年龄的队员，如果是国家拨经费，你就得负责他们的吃喝拉撒以及文化、训练。除开这些基本要求，你得给它配一个主教练、2个助理教练一个守门员教练，当然队医也是必要的。这一算来，至少3、40人了。工资、开销按照最基本的2、300万得花。
　　你比较一下跳水或者体操队瞬间你便能感受到区别。一个体操馆或者跳水馆，2、3名运动员，找个世界冠军教练，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练吧，要知道他们这样的人群中大概率会出现世界级冠军。而足球队这波人，如果按照最小年龄段开始，1年个人技术，2年熟练团队配合，3年满足参加比赛要求。三年，仅仅是一个开始，你还得要同样的队伍不断比赛，外出交通食宿又是一笔经费。但冠军只有一个，没拿到冠军这些投入怎么办？到头来这么多孩子最后的升学又怎么解决？这些都是令人头疼的问题。
　　但拿哪块金牌不是金牌？经济性问题就来了，国家拨经费也会考虑经济性，这样一来乒乓球、体操、跳水的优势就更为明显。现在各个地方都在倡导市场化，因为政府财政不堪重负。因此各类足球培训机构顺势而生，其中不乏做得好的大俱乐部，甚至能代表地方参加官方比赛。既为政府节约了财政资金，也完成了比赛任务，堪称完美？并非如此。第一，这样的俱乐部很少，这对从业人员的专业性要求也很高。第二，不公平。既然是市场化，那么如果被冠以官方的背景，其他选手很难同其竞争。出现的局面就是该俱乐部只选在本俱乐部训练的球员，而其他俱乐部的球员他不要，别人也不放。所以这样组建出来的球队能真正代表本市吗？
　　如何来评估一个行业是难还是易？有人说看这个行业是否能够容易开展并获利，也有人说看国家政策引导和市场热度。其实中国足球在这两者上都不差。问题在于顶层出不了成绩，开拓不了市场，那么基层就会出现参与的热度不够，没法培养人才。但基层输送不了人才，顶层便难以出成绩，反过来也影响基层。基层的方式有很多种形式，比如之前说道的省队、市队或者职业俱乐部梯队和社会青少年俱乐部。
　　如果你是一家社会俱乐部要想在某个城市扎根，起决定作用的一定不是你的技术，而是人脉，当然各行各业都一样，营销一定是第一位的。且不提足球青训归属教育属性，该不该谈营销，即便正常营销为何足球培训的成效要差很多。如果是英文培训机构，在市区最繁华的地段，租一间高档写字楼，学费可以收到上万一个月，并且绝不愁生源。足球场能在最繁华的地方修一块吗？不现实。
　　如果市场化不好走，那么找找关系你，如果认识当地教育局相关领导或许会好办一些，毕竟很多培训机构也会以此入手。但实际情况是各学校校长并不一定会领这种情。除非有很好的私交，否则拿文件来。足球训练出了安全怎么办？谁负责？没有明文规定的事情，谁也不愿意承担风险。开展足球训练的这种事情没有办法用行政命令去压制，必须开展？只能以鼓励性文件为主，但每个学校的情况又各不相同，不照办的可能性是大概率。即便校领导领了相关领导的情，下面的体育老师他不一定会照办。你以为校长一定能管教师？在公立学校，校长没有教师的人事任免权，你这纯属课后的工作，体育教师可以有理有据地回绝你。对不起，我不干。
　　当然并非没有能够梳理好这些关系的社会俱乐部，这样看来想要顺利入驻某所城市，你得一并搞定教育局领导、校长、体育教师。或许不乏有这样的人具备这样的能力，但如果再加上一个条件，懂足球的专业教练，那就难上加难。一个专业性强、有事业心、愿意扎根基层的教练想要回归到地方上来孕育一方足球土壤面前的路堪比西天取经。
　　因此评价一个行业的难易，我认为应该去看开展最基础工作者的生存环境。比如房地产，最基层的卖房子的销售都能赚得盆满钵满，更何况那些设计楼房、开发拿地的高层决策人员。如果一个基层足球教练，能够专心致力于青少年训练工作就能有一个很体面的工资待遇，难道会担心培养不出人才？不过毕竟这是现阶段的现实情况，中国足球太难。难在没有一个自上而下的力量来贯穿整个培养体系，我也问过很多领导，但没有人意识到足球项目同其他体育项目的区别。所以不能搞特殊，其他项目没有的话，足球项目肯定不能有，但其他项目有的，足球也不一定会有。
　　这些年随着民众经济水平的提升和出于对青少年体育方面重视的加强，整个大的足球青训市场总的来说得到较大提升。但足球培训市场方面有几个很特殊的现象。
　　首先，免费培养的机制几乎只有足球这个项目会存在，并且家长趋之若鹜。所有家长内心都会认为一旦自己的孩子水平达到一定高度，就应该享受免费培养的待遇，无论他的年龄有多小。而对此，各类机构的教练员对于核心球员也视若珍宝的行为更加让家长深信不疑自己孩子的巨大潜力。其次，参与足球培训的家庭一开始或许是本着锻炼身体的目的，但经历一些时间过后就会发现各类升学政策对踢球的小孩有很大的帮助，于是这便成了他们坚持的最大动力。可能是小升初、初升高，再后来就是考大学加分。所以说，从头至尾，没有人会真正在乎足球本身的魅力，会觉得能够参与进来就是一件很棒的事情。仿佛参与足球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吃亏了，必须要得到一些补偿。
　　当然也有一小部分家长会以进入到更高级别专业队为目标，那这些人群是不计成本的，后面另外的章节会专门来讲。足球之所以能够成为世界第一运动，是因为他的包容性很强，但功利性太强的市场会推着行业走向一个极端，那就是一旦功利的东西实现不了，市场就会断崖式的垮掉。一是职业环境的恶化让很多人退出足球市场，另外一个最明显的就是小学毕业，很多功利得不到实现或者要付出更大代价的时候，断崖式的垮掉现象出现就不足为奇。
　　为什么中国足球这么难？很多人会怀念几十年前的体工队，至少那些时候的人还争一口气。你看看现在的国足比赛，从之前对比赛结果的失望，到踢法的诟病，再到现在看不到希望的绝望，没有最差，只有更差。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其实你从另外一个角度去思考就不会只说中国足球黑暗，水深了。
　　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人民物质生活得到极大改善，最明显的标准是住的房子越来越好，穿的衣服越来越高级，吃的食物种类也越来越多。这些最容易看到的改变，是人们喜闻乐见的东西。但每一个人的幸福会有人关注吗？会的，但不是最重要的。有人会说，你如果连吃住行都有问题，谈什么幸福？那为什么有人会觉得现在经济繁荣反倒没有以前快乐了呢？我们三十年时间花了太多精力在外在的、硬件上的投入，因为中国人穷怕了。所以在人文建设上，烧钱多，且见效慢的事情绝不会有人去做。你想你投资一个房产，楼就建好摆在哪里。但你把钱花在培养人身上，见效慢先不说，人是最难管理的，最难得的是我们从来不懂得如何去投资人或者软文化，因为我们的文化里缺少对人本身的尊重。
　　国家队领队可以说出你一个中方教练就不要来跟我讲了，言外之意，老外要发点牢骚我可以忍受，中国人就闭嘴吧。这样的逻辑不仅仅是足球圈，很多行业都存在。比如拉一个口音浓重的黑人教英文，随便找个外国脸往足球场上一站就可以吸引很多家长等等这些现象。中国人富起来了，但又没有完全富起来。职业足球是一个烧钱的运动，青少年足球培养是一个系统的工程，有钱不一定能行，但没有钱万万不行。所以曾经没有钱的体工队时代，穷，且单纯，出于热爱能够做好很多事情。但经济时代带来，凡事讲代价和利益，纷扰增多，人本身的价值被贬低就更做不好事情。
　　中国足球为什么这么难，是因为足球这件事是一件社会属性极高的事情。就像足球运动本身是一项团队运动一样，需要不同部门的分工、协作，但很简单的一点就能凝聚所有的单位，那就是出自对足球最纯真的热爱，那是我们丢失已久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