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年轻人在鹤岗低价买房所想到的

　　文怀左
　　鹤岗的房子便宜，这几乎快成了全国人都知道的信息。前两天有个新闻，说有年轻人选择在鹤岗买房，一万多到四万的都有，生活轻松，毫无压力。
　　就这个新闻，引起了热议。
　　其实我感觉，有人在鹤岗买房，这个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本质上来讲，就和我回我们村里买了个院子差不多。当然，鹤岗肯定比我们村子要好很多，但两件事的内核是类似的，突出了一个点：个别年轻人没去大城市扎堆，而是回到了人少房价低的地方。
　　这个事情，我想聊的，其实是为什么很多人会关注？
　　我们换个场景，假如一个老年人去了鹤岗，别说买一套了，就买了两套房子，会有人关注吗？应该没有。
　　因为在过去的传统叙事中，老年人落叶归根是一种常态，假如一个老年人一直在鹤岗生活，七八十后突然到了北京，开始创业，并创立了一家非常牛的互联网公司，这才叫新闻，才有人关注。
　　发现了吗？里面有个点，叫反常。
　　很普通的现象，没人关注，反常的事情，才能吸引人的注意力。在吸引注意力这块，越反常越好。现代市场经济，靠的就是劳动力、资本和思想从它们的盛产地自由地流向高回报地区。按照这个规律，年轻人作为劳动力当中的主力，会自发流向高回报区，也就是我们经常提的大城市。于是，去鹤岗的年轻人，选择有点反常规。
　　人家自己去了，这算个人选择，能成为新闻，还得需要媒体的操作。不得不说，媒体在玩流量这块，拿捏得死死的，天时地利人和，一击到位。这让我想起了我毕业的时候，假如我当时学习写《瓦尔登湖》的梭罗，在某个山村的小池塘边，建造一个小木屋，每天以种地为生，再定期晒晒我的山野生活，读读陶渊明的诗歌，说不定也能成为一个小热点。
　　当下的经济形势，不太乐观，往前推几年，真的，假如一个名校的硕士，毕业后选择回县城、或者去小城市，能被人说道好几年。这两年选择稳定的年轻人越来越多，我们也能清晰的看到：人作为个体，作为小水滴，会随着大江大河的趋势走。
　　今年我一个老妹985硕士毕业后（这里加文章链接），选择回到了家乡工作，其实对她来讲，生活是比较符合预期与个人性格的。但在别人眼中，那可能就是浪费学历、辜负期望，没有兑现能力和天赋。殊不知，现在的硕士一抓一大把，尤其是文科硕士，说实在点，大多数也就那样，千万别觉得自己有多牛。
　　许多老人的观念，还停留在过去，觉得孩子考上大学，就能出人头地，考上硕士的话，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一年最少也赚他个上百万。记得我研究生刚毕业时，夏天回到我们村，结果路上遇到一个村里的朋友，告诉我别人都说我一年赚二百万，一定要让我请客。
　　我说，我现在只完成了一半，二百，剩下的万，等我完成后再通知你。
　　中国太大，人太多，城乡之间还有很大差距，就连最基本的上学与找工作这块，里面还有许多信息差。你在这边找不到工作，那边传你已经成了大老板，这一来一回中间，是无数的期望和失望。
　　让我想起了八个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抛开新闻中的年轻人，有没有发现，前些年的社会叙事，就是年轻人好好读书，然后去大城市工作。我是山西人，记得我上高中时，大家整天说的都是好好读书，然后离开山西。确实，我当年的许多高中同学，最后都离开了山西。
　　话语中还有一种压力，好像谁毕业后回老家，就是混不下去的意思。说实话，在我的成长历程中，这种压力一直都在，身边人都在说北上广，好像不去那些地方，就白活了一样。
　　回头看，这和我们国家现代化、工业化以及城市化的进程也可以联系起来。看路遥的《人生》，高加林那会也挺优秀，但去个县城都费劲，更别说什么北上广深。假如高加林可以穿越，看看我们现在的生活，回去以后真的会意难平。所以能力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还是时代。改革开放之后，对于普通人来讲，发展的机会要比以前大很多，资源、人力，自然会往大一些、回报更高的地方走，所以形成了去大城市的模式。
　　我五爷爷当年在太原当兵之后，就留在外面打工，一步步做生意，后来发展得越来越好。而我爸在他工作的钢铁厂倒闭后，选择回到了农村，后来也再没什么发展。聊起这个事情，我爸会感叹，这都是人的命。其实联系趋势去看的话，描述更精准一些，应该是时运和选择。
　　我是91年的，到了我们这一代，生活也简单，基本就是：好好读书，然后去大城市，接着找一份好工作。长辈对我们的期望是如此的朴实无华，而我们也在这样的期望中，奋力向前。其实我有时候会想，人活一辈子，究竟有多少想法，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呢？
　　你以为是你的想法，其实是周围环境给到的，你以为是自主选择，也许是别人，早在你心里种的种子。社会就像一个大工厂，林林总总，秩序井然，而我们的选择，也只是小范围内的相对自由。类似的现象还有很多，年龄过了三十以后，我能听到的，更多是买房买车，好好教育孩子，选好学校，然后让孩子未来可以成才。
　　每次听到这些时，我心里有一个很清晰的感受：好家伙，新的一轮，又开始了。于是我们从零部件成为了车间工人，老工人们和我们亲切打完招呼，相继走下工作台。而我们这批接手的人，在忙忙慌慌中，开启了熟悉又陌生的生活。
　　说熟悉，是因为大多都看过，说陌生，是指看过和亲自做，有很大区别。
　　就我的实际个人体验来讲，乡村生活和城市生活，有很大不同。但在具体的生活之下，还有一个关键点，即：人更多是活在精神世界中的。单扔一句话，你可能看不懂。联系一下你每天大量的想法，再想想情绪影响你的生活状态，多少你应该能有点感觉。
　　前两天我在电梯里，听到两个阿姨聊天，说到了给子女带孩子。一个说，等我带完孩子，我要赶紧回村里，真的一点都受不了这里的生活，另一个也表示了赞同。这让我想起了之前我爸妈来西安的感受，他们就像受惊的小鹿，虽然满眼望去都是新东西，但一点都不喜欢这里。我爸一边走一边说，这城市里人太多了，而且都不认识，一点都不好，比起咱们村，真的差远了。
　　当时我就笑笑，不说话。可如果让我现在去看的话，话语背后是有判断依据的，为什么不同的人，面对同样的事情，会有完全不同的评价呢？为什么我觉得城市好，而他们却觉得乡村很好呢？简单的一句老人喜欢农村，实在没什么意思，我想追问的是具体而精准的影响因素与判断依据。
　　我们可以假定一个虚拟主人公，小王。
　　试想小王于上个世纪60年代出生于农村，父母都是农民，所以他在成长过程中，除了上学以及和同学玩之外，还会和父母一起种地。村子里的人，他基本都认识，即使没说过话，肯定也见过面。上个世纪，农村的人口流动性差，相对固定，在普遍的社会预期中，大家都觉得一辈子会生活在村里，可以做一辈子的同村人、邻居或者朋友。于是小王长大后，继续留在村里，住在了父母给腾出来的房间里，娶妻生娃，当了父亲。
　　在那样简单、小范围、固定、一眼望到头的生活环境中，小王能想到的问题，身边人都可以帮忙解答。生活固定，对生活的期望也固定，所有的可能性，别人都一一实践过。所以小王也不会想类似未来要成为谁、我究竟是谁、我要努力成什么样子等问题，他能有的思考，就是工作、生活、娱乐。农村生活对他来讲，很简单、很安全，也很舒适，他不需要想太多，也没必要想太多。
　　换一下，小王出生于90年代的农村，父母还是农民，他后来通过学习考到了大城市，毕业后留在大城市，并找到了一份工作。这时候，父辈们在乡村积累下来的稳定的生活经验，无法再给小王多少选择方面的支持，每次聊起来未来的路，家人只会说，我们已经把你供出去了，再说我们也没啥文化，你看着办。
　　而小王呢，在家里人看来是大学生，已经很厉害了，但在大城市工作时，却发现自己只是一个社会底层中最普通的人。放眼望去，周围高学历的、家庭条件好的人，一抓一大把，而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但更让他难过的，是欲望的膨胀与目标迷茫的双重作用之下，带来的持久的内耗与焦虑。城市中的一切都是新的，社交媒体每天还会给他推许多新的生活模式，他向往，但很多时候也知道自己做不到。
　　我是谁与我能成为谁，在他这里，成了一个非常大的问题。被这个问题困扰，成为了小王的日常。
　　人，只是社会浪潮拍打下的一粒小石子。无数小王的迷茫和焦虑，组成了这个时代关于身份焦虑的大思考。几十年的时间，我们的经济确实有了大的突破，但事情都是一分为二的，经济迈步前行的时候，精神却没跟上来。内外合一，人的力量才能真正强大，外强中干，需要补足的东西还有很多。可以明显看到，精神方面问题，已经不容忽视。
　　再联系这两年整个国际的经济情况，经济下行、中美贸易对抗，以美英为首的很多国家开始反全球化，因此我国之前习惯的经济发展模式，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如果用增长极限原理去解释的话，所有的快速增长，都会遇到一个极限，之后，增长速度必然会放缓。发展受阻之后，任何大改变，都会带来无数的小改变。
　　从个别年轻人去鹤岗买房、回老家等事件中，我看到了几个信号：
　　1、关于年轻人追求的不同叙事模式的出现；
　　2、关于价值与回报的多元理解；
　　3、在更为复杂的环境与信息之下，人们视野的进一步开阔；
　　4、城乡发展未来的更新更丰富的走向。
　　我相信随着时代的进一步发展与我们视野的进一步开阔，越来越多的人，会对我们习以为常的事情，会有全新的理解，随之而来的，也会有全新的叙事模式。其实现在已经有苗头了，关于车房、关于婚姻、关于就业、选择生活、关于选择。不过我们也得看到，多样化之后，必然会有全新的规范，随之而来的，是传统规范的破碎与重组。
　　想来，这就是现代化发展的走向流动性。
　　作为个体，我有一个最真实的感悟：我们需要凭借自己的努力，去寻找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位置。这个位置，其实也是一个综合概念，或者说是一个需要达到平衡的概念，里面包括职业、喜好、收入、生活选择等等。你会清晰地发现，在这样一个全新的流动的时代中，别人的经验和指点，不一定能完全适合你。照抄作业的年代，已经过去了。
　　找自己、找位置、已经成为了我们必须要做的功课。
　　但假如你说，太累了，我不愿意动脑，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愿不愿意，都是一种选择，也没有对错，毕竟人生就是一场体验，几十年，撑死上百年。
　　入场券在我们自己手里，怎么体验，还得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