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不忘我与一只鸟儿的故事

　　灰灰走了，生活还在继续。生命就是这样，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出悲剧还是喜剧。
　　遇到灰灰那一年，我十二岁，刚上五年级。与灰灰的相逢，源自一次意外，因为淘气，我们用长竹竿捅破了一只鸟窝。我至今无法理解，一只刚孵化出来不久的鸟儿，浑身泛着暗红的肉色，一点羽毛都没有，甚至连眼睛都不会睁开，从十来米的高空坠落到泥地上怎么会安然无恙。当时我和弟弟只是如一般闯了祸的孩子一样挠挠头，将其捡起带回家。
　　给灰灰喂食喂水是一件需要耐心的事情。我需要轻轻地掰开它细长的嘴巴，将小米粒送到它的舌头上，这样它会凭着本能吞咽下去。喂水的时候则是将一根用完的圆珠笔芯剪断做成吹管，自己先喝一小口水，再慢慢吹进它的嘴巴里。
　　鸟类的生长周期很快，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小家伙就长出了鲜亮的羽毛，灰色的身子，亮色的颈背，漆黑的小眼珠配上尖细的嘴巴和爪子，显得很神气，灰灰的名字也由此而来。因为是由人带大的，它有一些很独特的习惯。在炎炎夏日，当我们开始午睡的时候，它也会静静地躺在我们身边，把嘴巴埋进翅膀里呼呼大睡。热得难受的时候，它会跳到椅背上吹落地扇，呼呼的风吹得羽毛不规则翘起，而它则是一副异常享受的模样。
　　随着逐渐长大，灰灰的饭量也越来越大，食物也由小米换成了麦子。起初我将食物放在一个小瓶盖里，而水则倒在一个大瓶盖里。发现它不够吃以后，便将放食物和水的瓶盖对调了一下。可它在大瓶盖里喝水已经喝习惯了，回来以后也不管瓶盖里的水已经换成了食物，低下脑袋把嘴巴扎进麦子里就是一顿猛吸。吸了一会，发现没有喝到水，这才抬起小脑袋，很是疑惑地开始研究起面前的瓶盖。那情景，想来至今让人捧腹不已。
　　灰灰的性子很活泼，每天在家里上蹿下跳，我们也习惯了，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虽然毛羽日渐丰满，可它不会飞。事实上，直到现在想来我依然不能确定它日后的飞翔对当时的我们而言是好是坏。
　　那是一个傍晚，我们带着它在屋子外面玩，邻居家养的一只大狼狗不知道从哪突然窜出来，吓了灰灰一跳。只见它本能地呼哧一下张开翅膀，直接就飞到了房顶上，然后就歪着小脑袋向下看我们。我们知道它有些发愣，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忽然站到了这么高的地方，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来。我从竹林里砍来一根细长的竹子，想把它拨下来，可每当竹子靠近它小脚的时候，因为本能的恐惧，它都会跳起躲过。就这样，天渐渐黑了。
　　几乎是命中注定，这个夜晚不会平静。半夜的时候，夏季独有的雷雨不期而至。听着窗外雨点噼噼啪啪击打玻璃的声音，我和弟弟面面相觊，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第二天几乎是天刚亮，我们就开门出去，没想到灰灰还站在屋顶上，被淋湿的羽毛也被风吹干了。看到我们出来，它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般，以一种无畏的姿态一下子就飞到了我的肩膀上。那一刻，我心疼得想哭。自此以后，灰灰的生活多了一项内容，就是没事飞出去玩，饿了渴了便回来吃东西。
　　灰灰很聪明，学习能力极强。我渐渐发现，它每次回来吃东西和喝水的量越来越少，每一次出去玩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很多时候回来几乎不吃东西，只是吹吹风扇。这个时候我们开始意识到一个问题，有一天也许会失去它。
　　爸爸说，要不把它翅膀上的长羽毛剪了吧，这样就不能飞了，可我们哪里舍得。琢磨再三，我们用渔网和铁丝给它做了一个超大号的笼子，并在某天它回来的时候把它捉了进去。尽管鸟笼子足够大，可也不是习惯了自由的它所能接受的。于是它在里面上蹿下跳，焦躁难耐，让人看了心疼不已。最终结果就是这个笼子很快完成了历史使命，而灰灰也重新获得了自由。
　　一切如预料般，当天气逐渐冷下来的时候，灰灰走了。那个冬天，我们多少次明知不可能，还经常翘首观望，依然时刻等着它回来，可最终只剩下失望。
　　灰灰走了，生活还在继续。生命就是这样，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出悲剧还是喜剧。第二年的春天，家里附近忽然多了很多灰灰，一个个都是那乖巧模样，在田间枝头上蹿下跳。我们的欣喜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知道是灰灰带着它的族群和孩子们回来了。因为在这之前，我们附近几乎没有怎么见过这种鸟儿。
　　灰灰再没有回过家，夏日再炎热，落地扇前的椅背上也没有了它的身影。可每次出门，多少次在树上看到它们歪着脑袋在看着我，那灰色的身子，亮色的颈背，漆黑的小眼珠配上尖细的嘴巴和爪子，显得一样神气。
　　鸟儿的记忆可以存在多久？它们可以将自己的故事告诉下一代吗？这些我都不知道。但是凭着本能，灰灰还是带着它的孩子们回到了这片熟悉的土地，回到了这个熟悉的村庄。而我们这些调皮的孩子，无意中代替它的母亲，承担了抚养它的责任。和灰灰在一起的那个暑假，我都不敢去外婆家，因为如果我不在家，它就站在屋顶等着，无论二叔如何招呼，都死活不下来。如今细想，这段经历不仅让我们得到快乐感受悲伤，更充满失望与希望，懂得责任，学会坚强。
　　感谢灰灰，你是自然的恩赐，更是生命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