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边和性感，界限到底在哪里？

　　这两天都在想一个问题：
　　究竟什么样的性感，在我们眼里才没有＂问题＂？
　　或者说。
　　我们对各种关联＂性＂的事件围追堵截后，关于＂性感＂的讨论和探索，节节败退，如今似乎已经绝迹了。
　　不是我夸张。
　　从最近热议的椰树直播，到知名科普博主@无穷小亮 点赞美女微博，再到更早的张翰偶像剧。
　　这些事件争议点各不相同。
　　但最后无一例外，演变成挖坟、口水、杠精、性别对立的混战。
　　＂性＂。
　　这个人类刚需却又让我们张口哑然的词，更是成为集火的靶心。
　　一个中文互联网特产词汇诞生：擦边。
　　当我们不敢直视某件事物时，便会用一种最简单粗暴的姿态来武断地衡量它。
　　可问题是。
　　如果＂擦边＂是错误的，那么怎样，才算是正确的？
　　01
　　什么是擦边？
　　如果百度这个词，搜索引擎会告诉你：
　　＂擦边指的是比喻接近政策边缘而又不违反政策，或触及某一界限，钻法规、政策尚未做明文规定的空子。＂
　　简言之，在危险的边缘试探。
　　放到今天的主流氛围。
　　对于＂擦边＂的态度，基本是两种极端：
　　明面上，管得比谁都严。
　　＂椰树事件＂。
　　直播中没有过分裸露的动作，几位主播就被骂＂擦边女＂，动辄攻击举报。
　　还有更黑色幽默的例子。
　　上海疫情时刘畊宏在家直播带网友跳健身操，跳着跳着，啪。直播间被封。
　　平台给出的解释哭笑不得：
　　胸（肌肉）太大，擦边了。
　　于是第二天便出现了这魔幻一幕：
　　△ 图源：腾讯、壹周娱
　　平台的敏感并不是今天才有的。
　　因为暗地里，擦边一直是我们某种心照不宣的财富密码。
　　曾经的重灾区还不是直播界。
　　而是国剧。
　　张翰的《东八区》，一幕扯内衣带的情节，从韩版小尴尬的玩笑，经过国剧娴熟的渲染和改编后，徒增低俗猥琐感。
　　张翰也不是首创。
　　都知道国产剧审核机制严苛，可无论如何控制裸露程度，都无法彻底消除人性对性的好奇。
　　结果，只是隔绝了我们看待情色时的羞耻。
　　让投机者更明目张胆地，以玩笑和情感之名，行猥亵侵犯之实。
　　说到这里，许多人会想起《喜宴》中那著名的一幕。人们围聚在新郎新娘身边。
　　看他们亲嘴、用嘴去够吊在空中的食物、让新郎吃掉新娘胸前的樱桃，甚至乎让男人们一个个排队去亲吻新娘。
　　闹洞房的时候。
　　更是让两人在被窝里脱光，将衣服一件件甩出来。
　　看到这些，大家兴奋极了，快乐极了。
　　旁边的外国人却不解。
　　这不就纯纯的骚扰行为，干嘛呢是在？
　　李安客串。
　　那句经典的台词，想必你们都还记得：
　　正因为我们无法直视＂性＂，只能将与＂性＂有关的一切，拉起一张名为道德的＂棉被＂。
　　但。
　　如果仅以一句五千年性压抑去概括当下的荒诞。
　　或许还是低估了现实的复杂性。
　　擦边，正在成为新一轮的＂赛博裹脚布＂。
　　更是许多人手中最趁手的，党同伐异的新型＂武器＂。
　　02性是权力。
　　王尔德的名言再次应验，以一种扭曲的方式。
　　如果说擦边是长期压抑的产物。
　　那么，对擦边的＂批判＂，才是人性劣根更直白的呈现。
　　博主手滑点赞美女事件。
　　最终被骂最惨的，不是博主，而是被点赞的女生。
　　评论顺着各种线索对其人肉，一遍又一遍传播、放大、议论女生每一张性感照，想从中找到她挑逗的＂原罪＂。
　　椰树直播事件同样。人们肆意讨伐着四位露脸的女主播，想从她们私生活点滴中挖出＂不检点＂的证据。
　　而这些攻击并不分男女。
　　△ 目前相关不当评论已被删除
　　还有国产剧。你会发现，尽管审核再严，内娱男星在荧幕上几乎没有羞于过展现自己的性魅力。
　　可一旦性别转换。
　　则变成女性裹得严严实实，却依然承担着被凝视，被意淫的角色。
　　甚至衣领低一点，裙子短一点，都会遭受质疑。
　　为什么会这样？
　　举一个＂反例＂。
　　美剧《风骚女子》也有这样的情节，那是上个世纪70年代的美国。
　　几乎所有畅销的色情刊物都是男性向，消费女色已经成了当时社会的主流习惯，类似的内容占了整个文娱市场的大头。
　　女主看不惯这种现象。
　　但她的反抗比我们想象中更简单粗暴——
　　既然男人们会消费女色，那么女人是不是也可以消费男色？
　　事实证明她想得没错。
　　因为同年就有一本时尚杂志，破天荒将男性的裸体做成插页，霎时间洛阳纸贵。
　　发廊小妹、贵妇人、模特、家庭主妇、时尚白领……全都在看。
　　说干就干。
　　她索性创业，自己创刊，制作出了第一本纯女性向的男色杂志。
　　女性凝视与自成一派的性文化，由此形成。
　　即使这样的杂志最终并未超越传统以男性为受众的刊物。
　　因为它对砍的不只是某一本杂志。
　　而是一整个根深蒂固的男权社会。
　　女主的创业也不是什么特别高明的商业思维。
　　但至少，她用一本杂志提出了一串问题：
　　性欲，分男女吗？
　　性消费，是特权吗？
　　性解放，会威胁到谁的利益？又是谁在暗中用＂性＂获利？
　　……
　　这些问题在当时可能没有答案。
　　可往往，提出问题就是进步的开始。
　　就这些问题公开大方的讨论，才避免＂性＂成为一把神秘的匕首，刺向弱者。
　　03
　　上次聊到张翰事件。
　　以《色戒》举例，表示影视作品中的亲密戏份不可或缺。
　　评论区，有人呛声——
　　为什么色戒一定要拍那么大尺度的戏份？
　　不拍那么大剧情走不下去是不是？
　　其实想反问：
　　为什么不能？
　　这个问题背后，可能是另一个缠绕我们多年的问题：
　　我们为什么需要正视＂性＂。
　　性是什么？
　　张艺谋曾对《电影评介》杂志的记者谈到过，性，＂人类体验世界的一种本能实践＂。
　　首先，我们应该区别性与色情。性本身是人类体验世界的一种本能实践，是美好的，而色情则是通过性去人为地宣扬和夸张人的感官刺激……而在我的作品里，性是被适度表现的，而且为剧情所必需。以《红高梁》为例。＂我爷爷＂与＂我奶奶＂的野合…… 对世俗的蔑视及他们那旺盛的生命活力，只要不心怀偏见，谁都无法乱扣帽子 。
　　同样李安也说过类似的话。 电影题材非常大逆不道，本不愿意拍，又无法抗拒其吸引力，这是用女性性心理学对抗父系社会中神圣的对日抗战，小小的一声‘快走’，把几千年父权结构的东西瞬间瓦解，那是小女子、性欲、不道德的力量， 却巨大到让我们深深反省。
　　但如果用今天的眼光，这些都可以被定义为＂擦边＂。
　　说起《色，戒》。
　　只剩一句莫名奇妙的惋惜，＂哎，汤唯可惜了。＂
　　却看不到自由意志在父权社会下的挣扎与反省。
　　谈起《红高粱》。
　　只能反复咂摸那场粗放的＂床戏＂——
　　摇晃的高粱杆，晕眩的日光，叶子和叶子之间碰撞发出的声音……
　　天为被，地为床。
　　很难有人看到这段不会面红耳赤。
　　但电影让我们激动的仅仅是＂性＂么？
　　＂性＂在《红高粱》，既是压迫，也是反压迫。
　　＂我奶奶＂九儿要嫁的是李大头，年龄50多岁，还得了麻风病。
　　＂李大头看上了19岁的九儿，用一头骡子求娶。＂
　　而九儿的爹在女儿和一头骡子之间，选了骡子。
　　这就是九儿会在红轿子里似有还无地伸出那只脚的原因。
　　这脚，是对极端礼教的反抗。
　　＂性＂在《红高粱》，既是男征服女，也是女征服男。
　　表面看。
　　当然是＂我爷爷＂横刀夺爱，强占了＂我奶奶＂。
　　但随着两人关系的递进，慢慢地，＂爷爷＂也被＂奶奶＂的柔情束缚，甚至，他和一众兄弟真正自立的意识，恰恰因为奶奶的牺牲才被唤醒，才把这场生命的反抗推向最高潮。
　　可惜，如果你没看过电影。
　　这一切，在当下或许都会被一句轻飘飘的＂擦边＂总结概括。
　　文章的最后，想讲一个小故事。
　　1997年。
　　张国荣、张曼玉与梁家辉上访谈节目，讲述自己对情色片、裸露以及尺度拍摄的看法。
　　三个人反应各不相同。
　　先是张曼玉。那时虽已拍过《青蛇》，但也只是露背。
　　于是主持人追问她说：＂你接不接受拍三级片啊？＂＂你接受可以让人看胸部吗？＂
　　张曼玉没有尴尬也没有敷衍，正面回答：
　　可以的
　　我觉得裸体没什么
　　只是一个女人，只是一种美
　　张国荣则大胆发言。
　　＂欸，如果maggie你要拍，可不可以把你的第一次给哥哥我啊？＂
　　众人嬉笑开来。
　　轮到梁家辉。
　　他沉吟一下，苦笑两声。
　　1992年，电影《情人》在法国上映。
　　张国荣猛夸好看，梁家辉谈起自己在其中的尺度演出，却颇有些无奈。
　　他是被迫的？
　　不。
　　因为电影改编自杜拉斯的同名著作，讲述了一位白人少女与她的亚洲情人之间跨越种族、年龄、身份，彼此矛盾又强烈的情愫。
　　电影中有大量的性场面。
　　目的是表达二人之间的情感递进，那个年代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以及二人有关原生家庭、国家与时代，各自的绝望与渴求。
　　结果呢？
　　梁家辉的屁股，成了当年的最大卖点。
　　我当初裸体觉得是艺术
　　最后变了一个卖点时
　　你会有点被伤害
　　当有人跟你说你的屁股很美
　　但是却忘记你做过什么表情
　　而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那可能是梁家辉演员生涯受过最大的困扰之一。
　　评论里，都说梁家辉的角色贬低中国人；主动求欢的女主角是＂小婊子＂，活该被打；整部电影也不过是＂打几次炮＂，没什么高尚……
　　事实如此吗？
　　《情人》。
　　它或许可以说是一部擦边的电影。
　　但绝不只是擦性爱的边。
　　更是婚姻的边，种族的边，政治正确的边，自由的边，人生快慰的边……
　　一个细节。
　　男女主角约会的地点，在民风保守的中国城，闹市街边的一间屋子里。
　　外面是吆喝的人群，里面是耸动的人欲。
　　三场床戏。
　　从床，到床边，再到门边。
　　离人群越来越近，也离那份不可逾越的边缘越来越近。
　　电影正到高潮。
　　女主角向梁家辉提出第四次性邀请，他拒绝了。
　　他爱上了她。
　　几番向她试探，送她母亲的钻戒，向父亲请求和她结合，撇下家族间的联姻，这些都没有动摇他的决心。
　　但最终，女主角还是没有回应他的求爱。
　　这段以性欲为起点的感情，最后也以性欲的终止结束。
　　我的身体
　　不再想要不爱我的人
　　他在那条边缘外退却了。
　　再张狂的性，最终也输给爱。
　　这才是电影真正想表达的真相——
　　性，始于心脏。
　　不是胸。
　　更不是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