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阳关无故人

　　文/曹晓明
　　一路看过了美丽壮观的青海湖和湖边的油菜花海，美得犹如仙境般的水上雅丹。这些地方美则美矣，但总感觉美得让你无从下笔，用简单的几句话你写不完它们的美，但如果你想再细致的去描绘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它们就像神仙遗忘在凡间的美景，安静的坐落在这广袤的高原上，孤独而又落寞看着往来参观的人群，思索着岁月的变迁。
　　看完了青海的美景，我们一路北上，直奔敦煌而去。我这辈子最想去撒野疯狂一把的地方就是沙漠，很喜欢那种漫天黄沙的感觉，特别是罗布泊、楼兰古城、小河墓地和那些屹立在肆虐的黄沙中一千年不死，死后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朽胡杨林，令我神往。前年我去了内蒙的鄂尔多斯，在那里的一个所谓沙漠玩了一下，完全没有找到我想像中的沙漠的感觉。这次去敦煌倒是足足过了一把穿越沙漠的瘾，驱车跋涉了几百公里，公路两边连绵不断除了漫天的黄沙还是漫天的黄沙。在沙漠的公路上开车会给你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往前看，你会觉得顺着沙漠的地形起起伏伏向前延伸的公路一直走进了天边，但当你开到了那个所谓的天边时发现公路又延伸到了极目所尽之处的天际里。公路就这样让你无止境的想要去探索它的尽头，让你的精神永远处于亢奋状态，不会有视觉疲劳，也不容易打盹！
　　在沙漠里经过几个小时的长途奔袭，我们到达了目的地敦煌，在预先定好的一家民宿住下来。这家民宿就在月牙泉景区边上，距景区步行只有几分钟路程，是一个典型的当地平房民居，独立的院落，很幽静。房子后面就可以看到鸣沙山高大的沙丘轮廓，还有在鸣沙山上玩耍的人群，像结队而行的蚂蚁慢慢在沙丘上爬行。城市边上就是高耸入云的沙丘这种景色也是我平生第一次所见，鸣沙山雄浑高大的山体像卫士般屹立在敦煌城边上，守护着这片绿洲，沙山和绿洲竟然能够如此和谐的搭配在一起，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让人感觉到无比的祥和。民宿老板也很和气，他告诉我们来晚了，买不到明天的景区门票了，只能买后天的。他建议我们先买好鸣沙山、月牙泉和莫高窟景区的门票，明天可以先到附近的景点玩玩。
　　民宿老板的建议正合我意，一路过来，我看到了前往瓜州、玉门关、嘉峪关、阳关的路牌指示，我就很想去看看。但老婆看了看行程，觉得这样玩的话我们的时间完全不够，只能有所取舍。现在又能挤出一天的时间到其他地方看看，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小时候学过王安石的《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现在看到瓜州的指路牌，我以为此瓜州就是彼瓜洲，心里还在暗自奇怪，为什么古诗里的地名会打堆出现在塞外。后来仔细一查才知道自己闹了个大笑话，一字之差、谬之千里。此瓜州并非古诗里的彼瓜洲，此瓜州为甘肃省酒泉市此瓜州县，也就是榆林石窟的所在地。而彼瓜洲是江苏省扬州市邗江区瓜洲镇，是一个历史文化名镇，位于京杭大运河和长江交汇处，在古代是一个很有名的渡口，鉴真东渡日本就是从此出发的，和京口、钟山均为江苏有名的风景区。看样子＂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确实是有生活基础的，如果我没来甘肃玩，就不知道这里有个瓜州，也不会由此联想到王安石的《泊船瓜洲》，更不会想到瓜洲和瓜州之间相距几千公里。难怪我一直很纳闷，《泊船瓜洲》里描写的风景怎么跟塞外的苦寒景象完全不搭界，现在我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可笑！
　　还好，还有两句诗和这里的地名是有联系的，一句是＂羌笛何需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来自王之涣的《凉州词》。另一句是＂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来自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这两首诗都是我们小时候耳熟能详的。诗里面的地名，也是我们路过所见的，阳关位于河西走廊尽西头，和它南北相对的是玉门关，都是古代丝绸之路上有名的关卡。由于时间有限，第二天上午还要到景区卖票和采购一些物品，我们只能选择下午去相对较近的阳关去看看，感受一下＂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意境。从我们住处到阳关不远，只有个把小时的路程，很快我们就到达了景区。阳关景区也是在一个沙漠绿洲边上，在古代的时候，出了阳关就算出国到了西域了。也就是在茫茫大漠里有这么一片绿洲，才让过往客商在长途跋涉之后，有一个歇脚之地，也才慢慢修成了一道关卡，成为了当时的国门。因此，往来于丝绸之路上的人，在进出阳关之后，就会有不同的心境。对于国人而言，归来则有了一种回家的喜悦心情；而离去之人，更会增添一份迷茫和离乡的愁苦，这一走，不知道何时回乡，在前行的道路上，还能不能找到家的感觉。
　　据说古时候的阳关并不是现在的景区所在地址，经过岁月的洗刷，阳关遗址早已湮没在黄沙之下，偶尔有时候风暴吹走了黄沙，才会露出阳关部分的残垣断壁，展示着它曾经的辉煌。现在的阳关景区是几道新建的仿古城墙关隘，游客不多，只有几个景区服务员在门楼下向游客兜售通关文牒，讲述历史上的出关故事。我们到阳关时已接近傍晚，远处的慢坡上有一处烽火台遗址，在夕阳的照射下反射出沙漠中特有的金辉，没被夕阳照到的部分，则隐藏在阴影中，显得格外的孤寂！我爬上那道慢坡向西望去，远处是一直连接到天边的沙漠和戈壁，血红的太阳悬挂在天边，天地间一下子一览无余的尽收眼里，我心中的豪迈之气油然而生。只有在这里，你才会真正体会到＂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意境。也只有在这里，你才会体会到王维送别好友元二时用＂西出阳关无故人＂劝他多喝一杯酒的那种心境。
　　虽然王维是在咸阳的渭城给元二摆送行宴，但他曾经在凉州担任过几年河西节度使判官，知道塞外的苦。比起都城咸阳，元二出使的西域荒凉得走上几天几夜都看不到人烟，更别说会碰到熟人了，由此他发出了＂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感叹！其实当时王维发出这样的感叹不仅仅是关心元二，更是对自己心境的一种宣泄。安史之乱之后，王维的人生已经在走下坡路了，他被迫在安禄山手下当差。战乱平息后，王维作为叛乱分子被捕入狱，依律当斩，因其弟刑部侍郎王缙平反有功请求削籍为兄赎罪，王维才得以幸免。这时候的王维年事已高，又遭遇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在此情此景下送别好友，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可能等元二回来时，自己已经不在人世了，心中难免悲哀，才用＂西出阳关无故人＂来劝朋友多喝一杯，话里有话的说：兄弟啊，你走后可能再也见不到我这个老朋友了，你就陪我多喝一杯吧！
　　我不知道当时的元二能否体会到王维的心境，可能他之前从没去过西域，感受不到塞外之苦。可能他心里根本就没有离别的惆怅，更多的是能够作为天朝上国的使者，到西域出使番邦的得意之色，巴不得早点出发，到西域去体验一下他邦的异国风情。所以那时的元二是踌躇满志的，很有些心满意足之意，哪里会体会到王维内心的悲哀，他急切的想赶紧出行和今天的我到敦煌游玩一样，是一种雀跃的心情。他们两人在渭城喝的那场酒，虽是离别，由于没有相同的人生境遇应景，也就喝不出相同的心境。王维的心境，元二只有自己经历过了，才会有所感悟。古代的交通不像现在有汽车、有高速公路，可以日行千里，那时候只能靠步行、骑马、骑骆驼，路上风餐露宿，还可能会碰到拦路抢劫的盗匪或者游牧民族。或许等元二骑着马、带着驼队，从长安出发，摇摇晃晃的长途跋涉几千公里，历尽几个月的千难万苦到达阳关后，才会真正体会到＂羌笛何需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凄苦。当他站在这荒凉的大漠之中，只需往前一步就走出了国门，越往前走离家就越远，至于何时才能回来走进阳关，却像那些被大风刮起漫天乱舞的黄沙，凌乱而毫无头绪。此情此景元二再来回味王维送别他的情形，想起＂西出阳关无故人＂的诗句，才会悲由心生，体会到老朋友对他的深情厚意。如果时空错乱，我想元二也会引用他的后辈王安石写的＂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感叹一番，家乡的河岸都又绿过几次了，明月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在你的月光下早点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
　　人生如梦，几天前的我，还在家乡过着朝九晚五的忙碌生活。现在，我却身在这大漠之中，浮想联翩的到古代去打了一个转，是时间的转换？还是空间的变换？我自己也无法讲得清楚。此时的我站在阳关的烽火台下，仿佛看到了一支驼队，慢慢悠悠的从远处走来，走进大漠深处，清脆的驼钤声也渐行渐远，消失在夕阳中，留下孤独的我，怔怔的发呆，时间也凝固在了这一刻！
　　一路走来，从喧嚣走进寂寞，这是我到了阳关之后的感觉。我想，这种感觉不光我有，古人应该也有，因此王维才写得出＂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