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看到这样一个问题,我想,应该不只他一个人曾经这样想过。 题主进入大学开始怀疑人生,认为艺考班"毒害"了自己,形式化、步骤化的绘画方式根深蒂固。 关于素描,陈丹青是这样说的:"我痛恨素描考试,绝对不是画了素描才能画好画的。我们今天中国实行的素描教学,大约是十八世纪左右,从法国慢慢流行到俄罗斯,后来扩展至苏联,然后再到中国,这么一个过程,是各种画画教育当中的一种。但是我们现在把它认为是唯一的一种,不这样画就画不好,这完全是荒谬的。我一直想写一本素描基础教育批判,但是我实在不想去写,这是太看得起他们,问题是他们每年都在"杀人"。所有中国古典画家,从来没有画过素描,也非常伟大。在素描这个体系发展出来以前,很多画家从来不画素描。" 很多美术生在踏上这条路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是去学艺术的,包括我在内。 但其实艺术这条路,早已被国内的培训班改造成了功能齐全、设施完善且"收费合理"的双向8车道高速路,只要交了钱,选择了合适的车道,就可以让你一路飞驰,然后跨进大学的校门——没有一家培训机构说送你跨进艺术的大门。 在高速疾驰的状态下,懵懵懂懂的我们,又怎么可能有闲情雅致好好观赏沿途的风景,又怎么可能停下脚步去摘路边的野花? 然而,我们风尘仆仆地一头冲进美院的校门后,教授却笑眯眯地说:" 来,孩子们,请把你们路上采到的花拿出来,老师要教你们编花环。 " 第一次跨进清华美院课堂时,我一脸懵x:我们靠速度和技术赢得的胜利,没人教我们"采花"啊? 相信很多考入美院的美术生可能都有过这样的感觉, 我们在集训和艺考的路上已经走得太远,以至于忘记了为什么而出发 。 这也是近年来一些美院老师常抱怨的痛点: 现在的学生都是技术型人才,而不是艺术性种子 。 就像这些模拟联考中的高分卷一样,艺术价值孰高孰低? 这也是为什么所有的美院在大一学期的课程都是基础课,我们老师也曾在第一节课的时候说过:忘掉你们考前班学的那些东西,用你自己的方式去感受艺术,去接受艺术,去理解什么是艺术。 我在上大学的时候,才想明白的一个问题 ——艺考≠艺术。 艺考是有规律有规则的,但是艺术没有。 曾经,我也矛盾过: 学设计的,要那么高的艺术修为有什么用? 直到跟着导师学到一点皮毛之后,我才恍然大悟:艺术修为决定了你是设计师还是制图匠。 左右两幅速写,哪个更好? 也许在中国美术教育和高考的初期,在没有考前培训机构的时期,艺考真的是踏上艺术之路的第一步,是为真正有艺术素养和潜能的孩子开辟出来的超车道。 但世界上从来都不缺投机取巧的人,尤其是在大学文凭成为踏入社会的敲门砖、成为个人能力衡量标准的时候,那些在慢车道上的人看着旁边的超车道,心里难免羡慕嫉妒恨, 凭什么他们会画个画就能拿到大学文凭,而我却在这里吃柠檬?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挤上这条超车道,这条路也堵了起来,奈何前面的停车位有限,让谁进不让谁进又该如何判断呢? 也许在艺考的初期,考察标准会有比较大的差异和区别,每个学校每个专业甚至每个阅卷老师都有自己的标准,挑选出自己认为最适合的学生。 靳尚谊 1980年作品 踏上艺考之路的人数越来越多,有些人跳出来叫嚣: 我这个作品凭什么不好?他的到底好在哪?你如果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们就一定有黑幕!你们就是在坑我! 于是,为了顾全大局,为了少数服从多数,为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 艺术,这门感性、浪漫而又自由的学科,被迫披上了理性的外衣。 披上容易脱下难,许多以营利为目的的培训机构应运而生,"如蝇逐臭",借着理性的外衣贪婪地吸吮着艺术的鲜血。 工业化批量生产的模式 让艺考始终摆脱不掉"捷径"的标签 艺术本来就是一种情感表现手段,就像诗歌和音乐一样,但是艺术和学术,从古至今就从来没有对等过。 李白纵有"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霸气,依然难以得到重用,直到中年被朝廷征用时还免不了"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苏轼纵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豪情,也免不了"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无奈。 谁让他们所处的时代并不能以诗文称雄呢? 艺考也是如此,在大环境的孕育下, "艺考八股文"逐渐成形。 八股文的雏形是南宋经义。北宋王安石废诗赋取经义,将取士内容限制到儒家经典的狭窄范围内,而当时文体还是较为自由的散文形式。 南宋时经义形成"有定格律,首有破题,破题之下有接题",然后有小讲、大讲、余意、结尾等固定段落,"篇篇按此次序,其文多拘于偶对,大抵冗长繁复,可厌"。可见南宋经义已具八股雏形了。 就像八股文一样,艺术考试也分出各个科目和门类,每个科目也都有其明确的分数标准,考生的训练目的已经被简化成各种得分点。 培训机构、考生、改卷老师、大学按照各自的身份各司其职,各行其是。 当这一切规则和限制越来越成熟的时候,总会有一些还算清醒的人能够看出这些规则背后畸形的人性和欲望,能够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这时候就会有人再次跳出来: 规则还不都是你们制定的?你们制定了规则又来说规则不公,你们就是沽名钓誉!你们就是假清高!你们就是割社会主义韭菜! 当这些被理性定制和栽培后的韭菜摆在艺术学院阅卷老师的面前时,他们也没得选,或者像陈丹青老师这样愤然辞职,大手一挥撕下那块名为理性的遮羞布,将血淋淋的现实展现在公众面前。 殊不知,依然会有些人出来跳脚: 你连大学都没考上,也配说艺术? 从艺考-复读-再艺考-清华美院,毕业后也一直在关注艺考这个行业。 这一路走来,我对艺术和艺考有了更深的体会和认识,但我没有勇气和资格像陈老师那样义愤填膺,毕竟我也是艺考的受益者。 如果没有艺考,我不可能考入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也就没法更深层次地了解艺术、了解艺考,更不可能在这里夸夸其谈。 对于每年几十万的美术生来说,艺考这个规则就算存在着太多艺术的泯灭,但也是目前来看最容易被大家所接受的形式,而且艺术在中国的大学里已经被拆解成了更多专业和门类,源源不断地为社会输送技术型人才。 "一个人的创新能力,必须建立在一定的技术基础之上",举一个例子,就拿毕加索而言,他前期的作品也是技术流。 14岁画的作品 但后来他觉得写实没意思,换风格变成了这样。 毕加索《格尔尼卡》,1937 艺术通常都是一个技近乎道的过程,也就是说技术是前提,而应试是提高技术的一条途径。 虽然我国艺术教育确实存在很大的弊端,但就当下情况来看,"应试教育"才是目前最为公平的选拔模式,同样作为应试教育的日本,我们来比较一下中日美术生的作品,希望能引发一些思考,取长补短。 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在艺考洪流中认清自己的方向,握紧自己的尾舵,艺术是一种追求,技术也是傍身的手艺,如果没有追求艺术的苍穹,守住技术这一亩三分地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最后,无论走多远走多久,都不要忘记自己为什么而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