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过窗前的曼陀罗（五）

　　5、你爱我吗
　　（难道爱是痛的颜色？---丁薇）  
　　玉姐让我去杂志社拿杂志，我写的曼陀罗组文被她发表在了那本时尚刊物上，这是让我很开心的事。每次心情郁闷的时候我就会想想方芳，其实，这组小散文多少和方芳有些联系，我们执着穷追幸福的状态，可是谁又能说自己真正把握了幸福？它永远在概念之外，何必对它苦苦设想，活在当下不更好吗？虽然当下未必如意，可是总比无端猜测来得更有意义。比如，钟其的短消息越来越频繁，这让我有些束手无策，他似乎完全不在乎我的反应，我开始不理会。可是，有时也会偶尔想到：他今天怎么没有发短消息来？
　　心理是一个怪圈，我们忍不住要自作孽。
　　九月的天气让人有闷得慌，电脑城里一片混浊的味道，让人感受恶劣。我逛着买了一个1G的SD卡，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念头，希望妖怪能在国庆节陪我出去玩两天，我要得不多，两天就够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对他提过任何要求，我想这一个要求也许不算特别过分。因为有两个星期余乐没有再为李焱外遇的问题找我谈话，加上我不喜欢打听的性格，这件事也让我顺理成章地认为是平静下来了。对李焱我还是有信心的，从内心来说他不仅爱余乐同时也没有那样大的胆子，孩子是他们婚姻一个非常重要的筹码，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良心的男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与家庭决裂，他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我觉得生活开始显现美好的一面，所有的事情都让人心情舒畅，除了关于未来的思考。我不去想了，妖怪在我心里扎了根，一想到离开他我便有心痛欲绝的感受，它让我倍受折磨。混吧，总有一天，命运会给我一个答案。
　　心情一好，我就喜欢步行，直到走不动的时候才会去找车来坐，天上有烈日可是我的头顶有伞，妖怪送的伞，带着它我就觉得自己和他在一起。难免自欺欺人，可是也难免心甘情愿。走到人民南路上的华西妇产儿童医院附近时，我决定打车回家，这里的车是比较好打的，刚好一辆车停下，我开始发足小跑，想把它拦下来。车上下来一个女人，身形已然粗大，她身上的孕妇装让我一下子认出来了：余乐。真巧，这么久没有看到她，可是竟在这里意外遇上，可能是来例行产检。我欢天喜地地跑过去，正想招呼她，突然发现余乐的表情不对，她的眼睛红肿，神情委靡，美女出行居然会让头发乱成一把，相当反常。顿时，女性的直觉让我感到事情有变。
　　我呼地一声把伞收了，上午十点多的阳光直接按下来，我头皮在各种作用下开始发热，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乐乐，＂我一下子拉住余乐的时候，她吓了一跳，身体明显地抖动了一下，＂你来产检呀？＂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样的表情，不过下意识里我觉得事情没搞清楚之前不应该过于冲动，但是，我很紧张。
　　余乐看到是我，苍白的面孔倏地涨红，她的眼睛里全是血丝，涌上了泪水，看得我心疼又心酸。
　　＂欢欢……＂余乐没有忍住自己的悲伤，她的眼泪开始哗哗往下掉，旁边有人在看着我们。我觉得在大门口上演这幕也不太好，我试图把余乐往旁边的树荫下拉，可是余乐倔强地反抗着我。
　　＂怎么了？＂我其实明白了怎么回事。
　　＂我不能要这个孩子，不能要！＂余乐的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出来，她努力想摆脱我，看着她，我不能把眼前近乎崩溃的余乐和印象中那个自信、快乐的女人联系起来，真的不能。心很痛，为余乐，也为这些在生活中不断上演悲剧难过，到底是误会还是游戏？为什么我们都是这样受到伤害？
　　＂李焱呢？＂这个人物很重要。
　　＂死了！他死了！＂余乐大喊大叫，周围有人停下来盯着我们，局势很严重，我觉得自己有可能控制不了事态。   
　　＂乐乐，先过来。＂我抱住的余乐的肩膀，因为想着感情上的伤害，她的反抗微弱了一些，我尽可能扶稳了她往人群稀疏的地方走，在一个转角处，我们停了下来。借着一些树荫遮蔽，我试图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他还在和那个女人来往……＂余乐哽咽着，＂我去把他们的电话单打出来了……他还是解释说是工作上的事，谁会在半夜三更说工作上的事？他明明就是在骗我！＂
　　＂而且，＂余乐一边擦眼泪一边继续说，声音急促：＂昨天晚上那个女人又打电话给他，当着我的面！！我把他的手机砸了！不要大家不要，他不要以为我很稀罕他！＂余乐的愤怒取代了悲伤，额头冒着细汗，面孔通红。
　　这个李焱，我真是看走了眼！
　　我也开始生气，不过我还没有失去理智，看着失控的余乐，我唯一担心的是无辜的孩子，遇上这样的母亲，他一出生会不会就属于性格暴戾的一类？让余乐尽情宣泄内心的不愉快也许是安慰她的一个好办法，我开始慢慢诱导她说出最近发生的事情，她怎么处理这种关系等等。可是，我渐渐发现余乐的大脑完全是昏的，她想到的办法也是最绝决的办法，而在这个时候恰恰是最不好的一个办法。也许是因为在怀孕期间，她的情绪本身容易波动，理性想要占上风非常困难，她就是想鱼死网破。如果真的这样就能了结一个难题，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在婚姻里心存恐惧？我们不再相信所谓的＂从一而终＂，欲望可以自由释放，它肆无忌惮地冲击着我们对爱情、对婚姻的理想。
　　我得找李焱谈谈。余乐并不是真的想把孩子拿掉，她的情绪开始稳定下来，我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并且以我对她的了解，我一再强调会尊重她的决定，即使不要小孩，也等这次谈话之后。我把自己当成一个讨伐者，坚决站在余乐一边，同时把这个信息明确无误地传递给了余乐，她觉得有了力量。这个时候的李焱也觉察出了不对劲，四下里找老婆，每次在电话里听到他无力的声音，我都会有一些同情，余乐的强悍不用说我也知道，可是，这种强悍往往是针对自己人。最爱自己人往往最不为我们所尊重与珍惜，似乎一切都得来理所当然。我请余乐到三只耳吃她最喜欢的鱼火锅，整个用餐过程中我们两个女人尽全力编排李焱，总之，一顿饭下来，他已经坏到了头顶生疮、脚底流脓。我心里是宽慰的，这些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余乐不再胡思乱想。午饭过后，我打电话给婶婶让她来接余乐回家，并且好好看住她。下午两点，我和李焱约好了在茶楼见面。
　　
　　成都以休闲闻名四海，我觉得它最显著的一个特色就是茶楼，不是茶楼本身有特点，而是这里的人喜欢喝茶并且四下里开着的全是茶楼，说不上这两者之间到底谁占了主动，反正，间间茶楼的生意看上去都还不错。当然，支撑茶楼主要还是些斗地主或者打麻将的牌友，也有纯粹聊天的，比较少。因为谈话的内容不宜公开，我找了一个茶楼的包间，不一会儿，李焱出现了。
　　说实话，他的样子让我吓了一跳。瘦多了，头发油腻腻的样子，皮肤因为太阳的缘故也变得黑乎乎的，身上还是余乐给他买的一件鹅黄色纯棉T恤，我记得这件T恤应该是好几年前的东西了，真是一个朴实的男人。我的激愤在看到李焱的一刻平静下来，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这么久的时间，我从来不知道李焱心里在想什么，而事实是不是真的如余乐所说的一般不可救药，而我似乎也忘记了余乐是一个受不得委屈的大小姐。
　　李焱看我的样子很不好意思，他可能觉得这是家务事，让一个外人掺和进来多少是不太合适宜的。一开口，他就向我道歉：＂对不起呀欢欢，我们的事总是来麻烦你，余乐也只相信你，每次都这样来打扰你……＂
　　我看着他，没有表情，在我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前我不能流露自己对他的同情，偶尔，我竟觉得自己同情李焱含有对余乐幸灾乐祸的卑鄙心态，真是不可原谅。＂余乐想去拿掉孩子，碰巧让我遇上了。＂我努力让自己把句话＂演＂出来，之前我们都没有告诉李焱今天发生的事情，我想这样说话能达到打击他的效果，至少我是希望这样的。
　　我的希望实现了。李焱瞪大了眼睛，嘴唇也没有合上，他的眼泪慢慢蒙上一层雾水，这下，我又有些慌了手脚，除了钟其，还没有男人在我面前哭过。
　　＂现在没事了，我让婶婶看住她。你也是，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你还当着她的面给那个女人打电话，你存心要毁了你们的家啊？＂李焱低下头，接过了我递给他的面巾纸，我的口气软了下来，目的达到，我也没有必要再演下去，只是觉得两个人都挺可怜的。
　　＂不是那样的。＂李焱抬起头来，看不出他是不是脸红了，＂那个女人是我们一个单位的，昨天打电话给我确实是单位上有事。我这里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就是想陪陪余乐，她一直怀疑我还在和那个女人来往，我怎么解释都没有用。＂李焱说话的声音低沉、断断续续，他似乎努力在镇定自己，他的眼睛和余乐一样，充满了血丝。我竟然有些心疼，好好的一个男人为什么就会变成这样呢？是谁，摧毁了三个人的幸福？其实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指责李焱，他是一个成年人，自己做事怎么可能没有一个标准？他完全清楚自己行为的后果，可是，他为什么还是要执意去冒犯我们约定俗成的道德准则？
　　＂你和那个女人来往多久了？＂我问。
　　李焱看着我，一时没有回答，我怀疑自己这种提问是在揭开他的伤疤，而这种问题究竟有没有意义，我也不知道。只是下意识觉得，我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
　　＂我们是同事，一开始就认识了。＂李焱似乎让我逼到了死角，不回答也不行，＂可是，余乐怀孕后我就真的决定和她断了！欢欢，是真的！＂
　　李焱不自觉得把身子扑到了桌子上，语气坚定，他的眼神里全是企盼，希望我相信他，我又一阵难过，不理解：＂乐乐说，打印出了你们短消息和通话记录的单子，你们一直还在来往，又怎么解释呢？我相不相信你都没有用，你得让余乐相信你！＂
　　＂我，＂李焱好像一下子没气了，他的眼睛看着茶杯，＂我们没在一起了，只有通通电话、发点消息，其实也只是她主动……＂
　　李焱完全是推卸责任，我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你不接招她就会主动了？你想没有想过余乐的感受？＂
　　＂我以为慢慢就把那边断了，余乐不知道这件事的。＂李焱终于说出了真相，原来他一直都抱着侥幸心理，如果余乐不知道这件事，也许，他并不会因为余乐的怀孕而停止不前，只是等待某个时候，他会走得更远。男人都是样？为什么会这样？我很想发火，可是我也没有忘记自己今天应该担任的角色。
　　＂那你有没有告诉那个女人余乐知道这件事了？她怎么反应的？＂我继续追问。
　　＂说了，＂李焱不敢抬头看我，他一直盯着茶杯，像个犯错的孩子，＂她不肯放弃……我一上班就得面对她，很多时候我也没有办法，我能做到的就是尽量疏远她……又不可能换手机号……＂李焱的面部表情都好像麻木了，又像是自言自语，他的颓废历历在目。
　　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眼前这个男人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处理这个问题，他犯了错，却不知道什么方法才能挽回败局，现实打破了他的侥幸心理，他现在溃不成军。
　　＂要不你就和乐乐离婚，和那个女人好。＂我喝了一口茶，故意这样说。
　　＂那不可能！＂李焱刷地就把头抬了起来，盯着我，＂我爱余乐，以前以为我们不会生小孩了，我都想就这样过一辈子。可是现在她怀上了，我觉得很高兴，比什么事都高兴，我不会和她离婚的。＂
　　这一点，我相信。
　　＂既然这样，你干吗又在外面去招惹女人？不是存心找事吗？＂我反问。
　　李焱彻底没语言，他看着我，很有些无奈的感觉，＂都这样了……我是肯定不会离婚的，我也不会再和她来往了。＂弦外之音，李焱是说不想再提以前而只想好好解决目前的问题，可是，谁能保证这一次之后没有下一次呢？
　　＂这次回来我找了领导，就是当一个小公务员我也要回来，不想在下面了，领导答应考虑这事。＂我开始相信李焱是真诚地希望把婚姻继续下去，可是，他的行为为什么与想法如此不一致呢？我很不理解。
　　＂男人都这样？又想要婚姻又想要激情？＂我出口一问，不可遏制地又想到了妖怪，熟悉的心痛再一次翻滚上来，我咬咬牙，告诉自己不能哭。
　　＂她很主动，刚开始的时候，她在工作上也帮了我很多，一直很照顾我。＂李焱在费力地组织语言，他的本能告诉他这个时候应该弱化自己的责任，如果没有女人的引诱，男人是不会犯错误的。可是，我知道很多男人是非常主动的，却有本事把家里安顿得服服帖帖，可怜的李焱，他显然还没有学会这一招。妖怪在这种事情上是不是已经驾轻就熟？我不由得抖了一下，一个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开始我大脑里打转。我会不会也只是几分之一？一时，我的思想开始混乱，竟不知道和李焱应该怎么把谈话继续下去。
　　＂欢欢，＂李焱很真诚地看着我。＂我真的不会和乐乐离婚，孩子一定是要的，请你帮我，以后我不会再做傻事了。你和乐乐是好朋友，我们也没有把你当外人，今天这个样子，确实是我不对。可是，我希望你能劝劝乐乐，我需要她。＂李焱的话让我一怔：＂我需要她＂，这是一个男人对女人最动听的甜言蜜语，可是余乐没有听到。他们在内讧，全忘了事情的起因，不是一个需要另一个的问题，而是他们彼此需要站在一起，一起来度过这段艰难的时光。对错与否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在于他们彼此还爱着对方，那么，就不能为此轻易放手，婚姻保卫战需要两个人的力量。生活的考验无处不在，我们确实需要一双慧眼来看穿老天的阴谋，并且为此斗智斗勇。幸福来临的时候未必次次都是春光明媚也有可能挟裹着腥风血雨。
　　＂我也希望你们的家能够幸福下去，但是，我的希望并不是你们的现实，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我直视李焱，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种压迫感让我觉得呼吸困难，自己的话回旋在耳边，像一记毫不留情的耳光。李焱无力地靠向椅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是不是在后悔？
　　
　　如果说李焱后悔，我想也肯定是后悔一不小心让余乐知道了这一件事吧？我觉得现在的男人让人捉摸不定，他们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左右逢源变成了左右为难，他活该！我有些恨恨然，可是，就算现在杀了他，也无法解决这些棘手的问题，我再一次被席卷进余乐的生活里，她怎么总是不能放过我？我也看着茶杯，心里想着乱七八糟事情，不想再搭理李焱。我们之间就这样沉默着，我的思绪飘到了天外，一时间，情绪很复杂。在我面前的道路似乎一下子就清楚了：我学着做一个好女人，放弃自己的生活，只为妖怪而存在，以他的一切幸福为自己的幸福；我也可以学着做一个坏女人，以无意的方式披露自己存在，让妖怪和我一起承受变故的惊涛骇浪。而这两种结局之后，我的幸福会在哪里生根？还会有幸福可言吗？妖怪一定会恨死我，像眼前的李焱对那个女人的痛恨，他也会说是因为我的主动才有今天的错误，而他，肯定也是如此委屈和懊悔的……
　　眼泪很不争气地涌了上来，我看到了结局。
　　李焱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泪水，他正在对着茶杯出神，神情憔悴。我故意把双手按到了脸上，向后一仰，同时一声叹息，确定已经擦去泪水之后，我再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然后叭一声放下。这时，李焱抬起头看着我，我挤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地说：＂我有一个主意，听吗？＂
　　李焱直起了身子，眼神发亮地看着我：＂当然听了。＂
　　＂你把余乐带下去见那个女人，你们一起。三个，当面说，你要非常坚定地告诉那个女人你不会离婚，断了她的念头。＂我口气很平静，心在颤抖。
　　＂我说过了，＂李焱听到我的主意有些丧气，他觉得并不高明，＂后来我一直找借口躲她，她不肯放过我，她还说要来找余乐……＂
　　＂你这样含含糊糊的样子，她当然不肯放过你！＂我开始严厉起来，我想李焱肯定是觉得不能对那个女人太无情，他下不了手。
　　＂我已经告诉余乐了，让她去见那个女人，她有权力保护自己的婚姻。这个时候如果你不和她站一起，你们家就真的完了。＂我伏身向李焱，好像变成了我自己的事，为此痛心。
　　李焱布满血丝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无言以对，我又在心里叹气：＂男人多情也不是好事啊。＂
　　＂好吧。＂李焱嗫嚅着吐了两个字，看得出来，他很为难；也看得出来，他对那个女人还是有感情。只是到了今天，他没有选择了，横亘在爱情之上的，还有责任感与道德观。我只是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同时爱上两个人呢？或者，对其中一个根本不是爱？
　　我开始急于结束今天的谈话，李焱先行离开，之后我给余乐打了电话，当然得适当＂添油加醋＂描述李焱的狼狈和悔恨以满足余乐大小姐的虚荣心，她依然口齿强硬，可是我不相信她是一个心口如一的人。如果没有小孩，我想余乐是忍不下这口气的，而事到今天，她也在忍与不忍之间徘徊，所以只想到针对李焱而忘了自己真正的对手。我鼓励她拿出当妻子的强势，她有这样一个基础和能力，而这样的复仇才有意义，这样的胜利才有可能扬眉吐气。
　　败下阵来的，一定不只是那女人，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