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的夕阳

　　寒假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扫墓。父亲在世的时候，我不用操心，他会提前将祭祀祖父祖母的用品准备停当，我跟在父亲后面，照着父亲的样子行事。纸钱烧得只剩下红彤彤的灰烬了，父亲就开始燃放鞭炮，鞭炮尚未燃尽，父亲便在祖父祖母坟前跪下磕头。父亲的样子极其虔诚，一起一伏的跪拜，如是数次，嘴里咕咕叨叨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我心里不以为然，却也不敢怠慢，只得随着父亲跪拜磕头。
　　祭拜已毕，父亲默默地站在祖父祖母的坟前，很小心的清理燃烧的灰烬，将坟地周围丛生的杂草一一清除之后，才领着我们缓缓离开。父亲的神情极其严肃，自始至终也不多讲一句话，平静的氛围里，我隐隐的感受到父亲内心有一股复杂的热流在澎湃滚涌。很多年后，当我静静的站在父亲坟前的时候，脑海里不由得再次浮现出父亲的影子，缕缕热流从胸腹之间缓缓升起，袅袅升腾，翻江倒海，百味杂陈，才豁然心有所悟。
　　担心我受不了傍晚时分的落寞，母亲一直陪着我。熟悉的山峦嗡嗡郁郁的一片葱茏，荆棘杂草足足有半人之高，想找个下脚的地方着实不容易。斜阳西沉，摇摇欲坠，一点残红被冷漠包裹着绽不出光芒，只是云烟里平添了一层殷红。风止林静，草虫也不知所踪，松树密密的挨着，松针蓬松茂盛，冷峻英武，皴裂的树皮透露着沧桑与坚韧。父亲静卧在这片耕耘了一辈子的土地上，有历经风霜的松涛林莽为伴也算是得归其所了。
　　我太熟悉这块土地了。生于斯长于斯，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那样亲切和蔼。祖父祖母父亲都静卧在这里，生生死死都不曾离开过养育自己的土地。被日本鬼子烧毁的故宅旧址就在近旁，那是父亲儿时的家园。伴随着父亲的诉说，这块土地早已深深的根植在我灵魂深处了，每次回家都情不自禁的在这里徘徊徜徉，起伏的情感一如荡漾的松涛，幽远深沉。山水依旧，松涛如故，人间却早已翻天覆地，流转的时光，从来都是那样冷峻严厉，不肯稍稍停顿，改变已有的节律。人生代代，花开花落，只有这山水松涛才是永恒的旁观者。
　　红日西坠，氤氲渐生，母亲蹒跚着脚步艰难的行走在榛莽之间，佝偻的背影越发模糊了起来。我放缓脚步，踏着母亲的脚印缓缓行进，恍惚之间，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的光景。母亲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紧跑慢赶的还是难以跟上，距离越拉越远，母亲头也不回的喊着，快点跟上！快点跟上！我铆足了劲也只能远远的跟在母亲身后，母亲的背影高大壮实，矫健的脚步三下两下就将我抛在了脑后。
　　母亲听不见我的脚步，颤巍巍的转过身来招呼我，小心一点！小心一点！这路不好走了。我放缓脚步，俯瞰着母亲那矮小佝偻的背影，心里不由得阵阵发酸。母亲小心的伸出手来，牵着我，我搀扶着母亲，缓缓地行进在夕岚的氤氲里。
　　日暮黄昏，一片宁谧，也无鸡鸣，也无狗吠，唯见淡淡云烟在夕阳的朦胧里袅袅升腾，若隐若现。水廓山村，一半是朦胧，一半是沉醉。
　　2009年1月21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