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若妹妹闲话金瓶梅潘金莲究竟是怎么死的，只因王婆的贪念

　　说起王婆，相信大家都不陌生。她那著名的挨光五要素，很多人都津津乐道:
　　王婆道：＂大官人，你听我说：但凡捱光的两个字最难，要五件事俱全，方才行得。第一件，潘安的貌；第二件，驴的大行货；第三件，要似邓通有钱；第四件，小，就要绵里针忍耐；第五件，要闲工夫。此五件，唤做潘、驴、邓、小、闲。五件俱全，此事便获着。＂
　　王婆本是水浒传人物，她因为极力撮合西门庆潘金莲二人偷情，并唆使潘金莲毒死武大郎，最后被武松送官查办，结局是凌迟处死。水浒传里，这些情节加起来只有四回。因此王婆的一生并不算特别完整。而兰陵笑笑生将这四回内容挖过去经过加工，重新演绎，成为了一本全新的小说——《金瓶梅》。王婆的经历也进行了填充。
　　水浒传里介绍她时是这样说的:
　　王婆笑道：＂老身为头是做媒，又会做牙婆，也会抱腰，也会收小的，也会说风情，也会做马泊六。＂
　　在金瓶梅词话本当中，她的职业更加丰富，而且为她交代了守寡的背景:
　　王婆笑道：「老身自従三十六岁没了老公，丢下这个小厮，无得过日子。迎头儿跟着人说媒，次后揽人家些衣服卖，又与人家抱腰收小的，闲常也会做牵头，做马泊六，也会针灸看病，也会做贝戎儿。」
　　崇祯本基本相同，只是少了最后一句。何为＂贝戎儿＂，自然是贼了。
　　水浒传里提到她有一个儿子，但是未提及名字。金瓶梅里，她的儿子交代了名字，叫做＂王潮＂，她告诉小潘这个儿子17岁，其实年龄方面是有bug的。后文她自称＂老身也活了六七十岁＂，36岁守寡，36+17=53岁。如果说六七十岁理解为虚指，倒也合理，因此王婆必然是年轻守寡。
　　正如田晓菲教授所说:《金瓶梅》里面的人物是＂成年人＂，和《红楼梦》的世界十分不同：在红楼世界里，＂好＂的角色都还不是成人，而成年不是意味着腐败堕落，就是意味着像元春那样近乎非人和超人的权力。
　　又说:
　　即使是那些最堕落的角色，也被赋予了一种诗意的人情；没有一个角色具备非人的完美，给我们提供绝对判断的标准。我们还是会对书中的人物做出道德判断——这部小说要求我们做出判断——但是我们的无情判断常常会被人性的单纯闪现而软化，这些人性闪现的瞬间迫使我们超越了判断，走向一种处于慈悲之边缘的同情。
　　因此，不难理解，为什么笑笑生会为王婆这个人物加上年轻守寡的背景，无非是让我们更加理解她所作所为背后的原因。
　　＂王婆贪贿说风情＂，水浒传的回目里一个＂贪＂字十分传神，她贯穿了王婆的一生，由于潘金莲是金瓶梅的主角之一，因此王婆得以多活了几年，最终她的结局是与小潘一起被割下头颅——第87回:王婆子贪财忘祸 武都头杀嫂祭兄。
　　说起寡妇，不得不提起红楼梦中的寡妇:
　　刘姥姥:
　　这刘姥姥乃是个积年的老寡妇，膝下又无儿女，只靠两亩薄田度日。今者女婿接来养活，岂不愿意，遂一心一计，帮趁着女儿女婿过活起来。
　　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故事大家耳熟能详，不用赘述，曹雪芹形容她＂虽是个村野人，却生来的有些见识＂，她为了女儿女婿去贾府打秋风，被嘲＂母蝗虫＂，被凤姐鸳鸯等各种捉弄。但是她却知恩图报，前八十回就有二进荣国府送瓜果等行为。而根据判词＂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以及脂批＂狱庙相逢之日始知‘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实伏线于千里，哀哉伤哉！＂也可推出后文刘姥姥很有可能救了贾巧姐。巧姐判词:＂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后有批注:
　　【甲戌双行夹批：非经历过者，此二句则云纸上谈兵。过来人那得不哭！】
　　刘姥姥这个老寡妇很有可能是曹雪芹本人生活中确有其人，因此她是一个正面，甚至是美化过的形象，而书里的其他婆子就很不堪了。正如贾宝玉所说:
　　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书里的鱼眼睛比比皆是，比如春燕的娘何婆、姑妈夏婆子，书里形容他们＂本是愚顽之辈，兼之年近昏眊，惟利是命，一概情面不管＂，女孩子们掐一点鲜花嫩柳便＂心疼肝断＂，打起亲女儿干女儿却丝毫不手软，恨不得撕她们的肉吃。再比如差点治死宝玉凤姐的马道婆、唆使凤姐间接害死两条人命的老尼姑静虚等，这些婆子的背景并无交代，也无从与王婆比较。
　　今天主要想说一个，交代过背景的老寡妇——尤老娘。
　　尤老娘的背景通过介绍尤二姐的婚约时略提了一笔:却说张华之祖，原当皇粮庄头，后来死去。至张华父亲时，仍充此役，因与尤老娘前夫相好，所以将张华与尤二姐指腹为婚。后来不料遭了官司，败落了家产，弄得衣食不周，那里还娶得起媳妇呢。尤老娘又自那家嫁了出来，两家有十数年音信不通。
　　尤氏却知此事不妥，因而极力劝止。无奈贾珍主意已定，素日又是顺从惯了的，况且他与二姐本非一母，不便深管，因而也只得由他们闹去了。
　　以此可知，尤老娘是带着尤二姐尤三姐改嫁给尤氏的父亲。尤氏本是续弦、无所出，根据她在宁府忍气吞声的做派，娘家应当没有什么势力。其实尤氏并不是凤姐口中＂又没才干，又没口齿＂的人，她料理凤姐生日游刃有余，有一回＂独艳理亲丧＂更是展示了她的才华。而＂只会一味瞎小心图贤良的名儿＂，除了因为封建社会三从四德，跟娘家家世不好也不无关系。否则，尤二姐尤三姐也不用委身于贾珍。
　　原文写:
　　却说贾琏素日既闻尤氏姐妹之名，恨无缘得见。近因贾敬停灵在家，每日与二姐三姐相认已熟，不禁了垂涎之意。况知与贾珍贾蓉等素有聚麀之诮，因而乘机百般撩拨，眉目传情。
　　由于程乙本的刻意篡改，很多读者会认为尤三姐是完璧，其实＂聚麀之诮＂四字是写二姐三姐，并无区分对待。而六十五回回末批注更是说的十分明白:
　　［戚回后］房内兄弟聚麀，棚内两马相闹，小厮与家母饮酒，小姨与姐夫同床。可见有是主必有是奴，有是兄必有是弟，有是姐必有是妹，有是人必有是马。
　　尤二姐嫁与贾琏，自以为有了归宿，谁知本是偷娶，更何堪始乱终弃。香的臭的都要的琏二爷遇到秋桐就将其抛诸脑后。而尤三姐思嫁柳二郎，被拒绝万念俱灰。一个吞金，一个自刎。尤三姐死后，书里提到过，尤老娘与众人都不胜悲伤，尤二姐死后，再没提及过尤老娘。尤老娘哪去了，无人知晓。不知她可有后悔过，因为生活，让两个女儿送了命。嫁与张华，可能还能保住一命。尤老娘是否能像刘姥姥一般，去宁府打秋风，像王婆一般，作马泊六，做＂贝戎儿＂。尤老娘有选择吗？也许并没有，贾珍会让她选择吗？千千万万的老寡妇们，有的选择吗？
　　再说回王婆，她是如何因贪送命呢？她自称卖茶是＂鬼打更＂，＂三年前六月初三日下大雪，那一日卖了个泡茶，直到如今不发市，只靠些杂趁养口。＂为西门庆拉皮条，得到了送终衣服——绸绢三匹并十两清水好绵，棺材本十两银子，以及偷情时买酒或一两或三四两碎银子等，以及武大死后，小潘央求她去请西门庆所给＂一根金头银簪子＂，这些毕竟有限。王婆最大的一单，也就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单，是一百两。
　　西门庆死后，潘金莲与偶遇陈敬济私通，珠胎暗结后奸情败露，正妻吴月娘叫来王婆，嘱咐她将小潘卖掉。小潘设计害死了李瓶儿的儿子，李瓶儿死之前让怀了孕的吴月娘小心小潘。因此吴月娘能把小潘卖了就很高兴，并没有规定卖多少。也许是嫌当初捞的太少，也许是这几年王婆的日子更加艰难了，又或者她觉得这是在小潘身上捞的最后一笔了，因此她咬死要卖一百两再加十两媒金。且看原文:
　　婆子道：＂休说五六十两银子，八十两也轮不到你手里了。昨日湖州贩绸绢何官人，出到七十两；大街坊张二官府，如今见在提刑院掌刑，使了两个节级来，出到八十两上，拿着两卦银子来兑，还成不的，都回去了。你这小孩儿家，空口来说空话，倒还敢奚落老娘，老娘不道的吃伤了哩！＂
　　敬济慌了，一手扯进婆子来，双膝跪下央及：＂王奶奶噤声，我依王奶奶价值一百两银子罢。争奈我父亲在东京，我明日起身往东京取银子去。＂
　　婆子道：＂常言先下米先食饭，我的十两银子在外，休要少了，我先与你说明白着。＂
　　陈敬济这个银样镴枪头，西门庆死之前一份家私全都交与他，加上金银珠宝房产也有十万之数，到如今一百两都拿不出来。但凡有点能耐，继承家业，一百个一千个小潘也买得起。小潘也是没眼光，看上这种货色。我看两个人一起下地狱，做亡命鸳鸯来的实际。陈敬济此次命数未尽，小潘就没那么好运了。因为王婆的贪恋，二人共赴黄泉。其实，小潘有好几次翻盘的机会，都被王婆作没了:
　　1张二官（接手了西门庆的生意、二房李娇儿，唱曲小厮春鸿，以及帮闲应伯爵）
　　这张二官一替两替使家人拿银子往王婆家相看，王婆只推他大娘子分付，不倒口要一百两银子。那人来回讲了几遍，还到八十两上，王婆还不吐口儿。
　　原本听应伯爵说小潘漂亮，才会派人去买。后来通过春鸿，了解到小潘被卖是与女婿私通，又通过李娇儿，知道小潘谋杀亲夫武大，张二官立马就不要了。
　　2周守备
　　话说潘金莲的丫头春梅，早就被卖了。被卖给周守备做二房，甚是得宠。她百般撺掇守备去买潘金莲。无奈王婆钻了钱眼，不畏权势。且看原文:
　　拉着周忠说：＂管家，咱去来，到家回了老爷，好不好教牢子拿去，拶与他一顿好拶子。＂这婆子终是贪着陈敬济那口食，由他骂，只是不言语。
　　二人到府中，回禀守备说：＂已添到九十两，还不肯。＂守备说：＂明日兑与他一百两，拿轿子抬了来罢。＂周忠说：＂爷就与了一百两，王婆还要五两媒人钱。且丢他两日，他若张致，拿到府中拶与他一顿拶子，他才怕。＂
　　为这五两银子，没等来周守备，却等来了死神武二。害死武大以后，金瓶梅将武二复仇的剧情改为，误杀李皂隶被发配，三人才多活了几年。西门庆吃药过量得了不治之症死了，小潘和王婆尚在。武松帮施恩杀了蒋门神一家，得了一百两银子的谢礼，恰好遇到天下大赦。武二再次归来，小潘已无人庇佑，在劫难逃。武二假称要娶小潘回家看顾迎儿，小潘欲令智昏，王婆见钱眼开，竟然都信了:
　　那妇人在帘内听见武松言语，要娶他看管迎儿，又见武松在外出落得长大身材，胖了，比昔时又会说话儿，旧心不改，心下暗道：＂我这段姻缘还落在他手里。＂就等不得王婆叫他，自己出来，向武松道了万福，说道：＂既是叔叔还要奴家去看管迎儿，招女婿成家，可知好哩。＂王婆道：＂我一件，只如今他家大娘子，要一百两银子才嫁人。＂
　　武松道：＂不打紧，我既要请嫂嫂家去，就使一百两也罢。另外破五两银子，与你老人家。＂这婆子听见，喜欢的屁滚尿流，没口说道：＂还是武二哥知礼，这几年江湖上见的事多，真是好汉。＂
　　迎儿是水浒传里没有，金瓶梅里特意加的，武大亡妻留下的女儿。迎儿此时发挥了她作为工具人最大的效用，否则我都不知武二能有什么理由要娶金莲。
　　（王婆）自己寻思：＂他家大娘只叫我发脱，又没和我断定价钱，我今胡乱与他一二十两银子就是了，绑着鬼也落他一半多养家。＂就把银凿下二十两银子，往月娘家里交割明白。
　　对于此事，吴月娘却是人间清醒:
　　月娘问：＂甚么人家娶去了？＂王婆道：＂兔儿沿山跑，还来归旧窝。嫁了他家小叔，还吃旧锅里粥去了。＂月娘听了，暗中跌脚，常言‘仇人见仇人，分外眼睛明’，与孟玉楼说：＂往后死在他小叔子手里罢了。那汉子杀人不眨眼，岂肯干休！＂
　　小潘的结局如水浒传那般被开膛破肚，割头献祭，王婆同样，王潮闻风逃跑躲过一劫。王婆拿命换来的八十五两银子被武松悉数拿走:
　　那一百两银子止交与吴月娘二十两，还剩了八十五两，并些钗环首饰，武松都包裹了。
　　王婆死前仍有台词，面对武松的逼问，小潘将如何杀死武大一五一十的说出:
　　王婆听见，只是暗中叫苦，说：＂傻才料，你实说了，却教老身怎的支吾。＂
　　从处理武大尸体的熟练程度来看，王婆绝不可能只做此一单，而以往必然有支吾过去的经历，可惜她的职业生涯终于因武二而结束。书里其他的媒婆仍然在做马泊六，因贪致祸也绝非王婆一人。崇祯本还有回目:苗青贪财害主、西门庆贪欲丧命。反观世人，贪得无厌惹祸的还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