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一篇亲历故事会有38000字。 有一个瞬间,我甚至想每天发一段给你。 不是故意刁难,而是想着对作者的尊重,对过往生活每一天的尊重,还有对内心一点一滴的尊重。 我一贯拒绝简单贴标签,因为人与生活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无论是正面意义还是负面意义—— 谁能比我们自己更清楚自己呢?什么还能比写下来更可以展示我们存在过呢? 我再三权衡,原谅我无法一次发完38000字,我是不想让这么好的故事,如此重要珍贵的亲历记录淹没在互联网汪洋大海中。 去他的阅读量高不高吧,去他的领导考核吧!作者柳鱼与我田静对得住你们了。 我们视真实如宝,希望你也是。 很多次想提笔,关于过去的十年。可每次提笔都是未落字,泪先流。 那是阳光也无法温暖的地方,是我一生都在逃离的梦。 此刻,我端坐在电脑前打下这些文字,尽可能冷静客观,不受情绪牵制。我撕开伤口,只是希望所有像我一样的女孩,都能熬过那段幽暗艰难的岁月。 但愿我的故事能发出一丝微光,照亮彼此前行的路。 上篇 01.
病态"头痛粉" 我的家在云南一个小县城小村庄。 我小学一直住寄宿学校,十二岁的时候,父母为了让我接受更好的教育,送我去了当地最好的中学,并在学校附近给我租了房子。父母的本意是好的,却也让我较早的进入一个虚荣且势力的环境。我的同学非富即贵,但那时候大家还小,不知自卑的含义。 一个人租房生活给了我足够的自由,我爱上了篮球、自行车还有跑步。身边也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那些年我终究是快乐的。尽管没有去过补习班,学习也不比同龄人差。老师对我也相对宽容偏爱。 唯一的遗憾是恐惧。虽然我租的房子在公安局里。可我害怕天黑。 很多年后我还会记得猫打架的夜晚,猫的叫声就像刚出生的婴儿哭泣。我整晚整晚的失眠,开着灯不敢睡觉。那时候没有手机,睡不着就起来在床上做俯卧撑、仰卧起坐还会盯着闹钟计时倒立。折腾不动就趴床上看书。那时候也没钱买课外书,就几本课本反复看。最喜欢看历史课本,我甚至可以根据老师提到的知识点说出具体在哪一页。最奇妙的是尽管每天睡眠不到四小时,白天也不会困,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老师和父母一定猜不到我晚上在公安局宿舍大院里在做什么。 每天白天上课我都坐在第一排跟打了鸡血一样。因为提前在深夜就看过教材,白天上课毫不费力。老师问什么,我都能迅速的反应过来回答,甚至老师没有说完问题,我嘴里就会下意识的蹦出答案。以至于,我的老师同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我是天才。我享受鲜花掌声,享受被人艳羡。在欢呼和赞颂声中,没有知识根基又缺乏管束的女孩彻底自由得找不着北了。 我一直那么生活着,甚至希望那种感觉一直延续。但长期睡眠不足是会出问题的。当时,我没有一点常识。我的父母、老师都以我的学习为傲,没人关心我的生活,也没有人好奇过为什么一个成绩原本平平无奇的女孩子,突然学习就开了窍?为什么她无时无刻看起来都那么的精神? 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我开始频繁出现偏头痛。这不仅使我无法入睡,甚至让我无法集中注意力,我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学习开始退步。 当时已经初三,父母老师都着急的要我去医院,医生诊断神经衰弱,调理几天就好。 我不想认输,我喜欢那种目空一切的感觉,我享受被人艳羡的快乐。 我必须调整状态,重回学习的巅峰,实现一个王者归来的神话。 没人知道那究竟是"巅峰"还是"癫疯"。 我坚决不请假回家休息,我记得小时候爷爷奶奶头疼感冒都会吃头痛粉。一块钱十包,我也吃,果然有效。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偏头痛,我就会服用头痛粉强迫自己专注,渐渐地有了依赖,或者说是一种心理暗示。哪怕在中考前,我也是吃了头痛粉才进考场考试。 有惊无险的结束了初中生活,我如愿离开了家乡的小县城,顺利考进了昆明的高中。 老师家长都觉得我是可造之材,都以为我前途不可限量,却不知那样激情的学习生活原本就是一种病态。 而我也离开了属于我的家乡。 △ 我的乡村,我的乡亲 02.
数学老师 拿着我的语文试卷狂骂 昆明于我而言是一个陌生又新鲜的世界。在新的高中里,我开始了寄宿制的生活。 我以为我还会像初中一样学习优秀,第一次月考就被狠狠的打脸。是的,挫败,很挫败!我决心超越,像初中一样激情满满的学习。我每天晚上都躲在被子里打着小灯看书,考试前甚至在卫生间里偷偷复习。 除了学习,我仿佛找不到其他途径得到父母的认可与关注。 然而,高中的学习自然不比初中,不是我随便看看课本就能掌握的。因为晚上熬夜太晚,白天上课状态自然不好。 我第一次意识到,我不是神,我也会困。我对头痛粉似乎已经免疫, 我也找不到学习的兴奋点。无论我花多少时间努力学习,成绩都不理想。 父母的责备随之而来,谣言随之纷起,家乡的亲戚都觉得我在昆明不务正业,荒废学业。其实不是,真的不是,我承认我确实不如别人。 我的数学老师每次考完试都会要我拿着语文试卷去找她。因为每次数学成绩差不多都是语文的零头。因为语文考了135分,数学考了35分。她可以拿着两张卷子骂我整整一个晚自习。 后来学校组织开展免费的培优辅导班。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参加数学辅导班,可我也想学好数学。我低着头去找数学老师,请求加入辅导班。她面无表情的点头同意了,一脸不厌烦的要我快走。能争取到这样的机会,心里还是很开心的,连连称谢。 到培优辅导那天,我自己搬了小板凳去了教室。一个人安静的坐在角落里。老实说,那天的课我依然听得迷迷糊糊,但我尽可能跟上老师的思路。老师走到我身边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要我把本子给她看看写了什么。然后说道:"你也来培优辅导班啊,听得懂吗?数学这种东西,一半的女生怎么学都学不会,坐在这里的女生都是悟性极好,天赋极高的。你有什么? 两位数相加都要翻着眼睛算半天,你觉得配坐在这里吗? " 同学哄笑,都回头看我,我羞得简直想钻到地缝。数学老师说完那些话,不屑地把本子丢还给我,我没接住,掉到了地上。我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落在本子上,黑色碳素笔写的字迹渐渐晕开。我听着数学老师踩着高跟鞋的声音回到讲台。 那节课,我再没有抬头看过一眼黑板,耳边是老师同学此起彼伏的声音。我只想快点结束,快点离开。那种感觉压抑到窒息。我想一走了之,可那是我的数学老师,我不敢得罪。我不想被请家长,再委屈,也不想父母知道这一切。我就一个人在角落里小声抽泣着。 数学老师的脚步声又一次逼近:"谁让你来的?来了又不好好听课?" 我站起来,低着头小声对她说:"你同意我来的,老师。" "是吗?你还真有脸来,你看看你旁边是什么,你和它们有什么区别?" 我座位的旁边七七八八摆放着拖把和扫帚,离我不远的地方放着垃圾筒。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卑微。 我不喜欢这个昆明的高中,太压抑了,我想转学回到小县城。可这不是我能决定的,父母怎么也不同意,在他们看来离开昆明是愚蠢的,在他们看来回小县城会让他们颜面尽失。 我没有再说什么,期末考的时候数学依旧一塌糊涂。父母觉得是环境的原因,他们认为我初中一个人租房学习成绩优异,高中住校成绩下滑,一定是我不适应宿舍生活的缘故。 于是,在高一的第二学期,父母在昆明学校附近给我租了房子。我又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03.
我故意 买了男士内裤挂在阳台 现在我自由了,没有宿舍奇奇怪怪的关系,也不用去上晚自习。我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努力学习了。 可是,这一次打败我的不是学习,是生活。 有天下午放学回到租住的房间,感觉有股烟味。在椅子脚边,我看到了散落的烟灰。我变得很焦虑。是的,我确定,确定有人进过我的房间。 是和我合租的姐姐吗?不会是她的,她白天上班,而且她不抽烟。是她男朋友吗?不可能,他男朋友一般周末才来,不可能的。 那会是谁?我不敢想象。 我确定有陌生人进过我的房间,而且很有可能是男性。我害怕,我不敢睡觉。我告诉和我合租的姐姐,她说她也不知道是谁,要我放宽心,有事就叫她,不行就报警。安抚好我后,她回到了她的房间,晚上她叫了他男朋友来陪她。我知道她也害怕。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在门背后放玻璃杯,每天背着锤子上学,抱着水果刀睡觉。我简直要疯了,因为不知道是谁,不知道是什么目的。不是偷窃,我什么东西也没丢,我没有报警。 第二个星期一,我感觉有人又进了我的房间,动了我的东西。我走的时候,书多带了一本,就抽出来放在了椅子上。可回来时,我的书却在桌子上。诡异,真的很诡异!这次我还看到窗台的多肉被人掐过。如此变态!究竟是人是鬼? 我买了男士内裤挂在阳台,假装出房间有男人生活的假象。 我不敢睡觉,在昆明这座城市,我无亲无故。合租的室友很好,她答应晚上陪我一起睡,两个人一起安全一些。 那个夜晚,我们都没有睡着。五点多,她起来去客厅倒了杯水,然后慌慌张张的回来告诉我,好像有人在说话。 我和她不敢动,说先不要开灯。后来被子里实在闷得慌,决定一起出去看看,实在不行就报警。我们蹑手蹑脚的回到客厅,她手里举着锤子,我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拿着水果刀跟在她后面。我俩蹲在地上,伸着脖子往窗外看。 好家伙,不看不打紧! 红红的一团"火"在往小区门口方向移动。 我俩"啊"的一声尖叫冲回了房间。 打了110,说了半天没说明白。警察说一会打回来。果然打回来了,我们还是没能说清楚是什么。事情就那样不了了之。合租的姐姐搬走了,她说你也早点搬走吧。 白天的时候,楼下的盘龙江边有很多算命打卦的人。我放学回来感觉他们都不怀好意的看着我。听说盘龙江里死过很多人,听说有人就在对面那个老人经常吹拉弹唱、跳广场舞的公园莫名其妙失踪过。我甚至老怀疑会不会有人跟踪我。 恐惧,每一天都活在难以言说的恐惧里。上学精神恍惚,对学习完全没了过去要强的心气。我心里真的只想活着离开昆明,每天都祈祷爸妈来接我回家。 有天早上去上学,在路边买早点,那个阿姨告诉我,她们每天早上四五点就要出摊。我才知道,原来那天室友听到的声音,是早起出摊卖早点的商贩在说话。大早上黑漆漆的,我们看到的自然只有他们炉子里的炭火,他们推着"小房子"往外走,就像是团移动的火。哪有那么玄乎,归根结底是自己吓自己。 但我确定我的房间被人动过。 有时候人比鬼更可怕! 我依然不敢回去睡觉。给父母电话,他们都说安全得很,没问题,是我想太多,别疑神疑鬼。房东他们见过,这房子绝对可靠。 房东??嚯,是他!除了他还有谁能够悄无声息进出我的房间。他有我房间的钥匙。我的房间在六楼,没人能爬得进来的。绝对是房东,那个看起来很老实,见人总是笑咪咪的房东。 他为什么来我房间。我一穷得想快进的破学生到底有什么好惦记的。难道……我不敢细想,只想快点搬走。 又一个周一,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我因为感冒请假去校医院开药,就提前回了房间。在楼下遇见了房东,四十来岁,也许有孩子也许没有,我并不清楚,我对他一无所知。我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和他打招呼。我已经在找房子了,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搬走。房东还是笑眯眯的,问我怎么回来那么早,我撒谎说我阿姨来找我,一会儿就到。 他眼神有点慌张,好像说要我照顾好自己什么的,就离开了。 我回到房间,一直站在门背后,害怕他会跟在我身后上去。没有,什么也没有发生,那天下午出奇的平静。直到黄昏的时候,我去阳台收衣服,看到了内裤上奇怪的折痕和污渍。那时的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很害怕,把内裤扔进了垃圾桶。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房东去我房间究竟为了什么。想起来又是一阵恶心。 在那个周末我就搬走了,没有告诉爸妈。因为爸妈签了合同,租了六个月,什么钱也退不回的。我自己搬去了一个新的地方,一个月要八百的房租。 这间新房子让我觉得安全,我一个人住,可以自己种些花,可以自己简单做饭,邻居也很和气。虽然离学校更远了,需要早起坐公交车,但好在六点多的公交车上并没有太多人,我可以一边背书一边去学校。我至今都记得坐在公交车上,手捧语文课本背《离骚》的日子。天蒙蒙亮,路上行人不多,雨水打在车窗上,甚是漂亮。 然而,对一个十四五岁的高中生来说,自己租房,每月八百的房租并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于是开始做兼职,在小区奶亭做促销,周末在匹克卖鞋子,工资少得可怜,老板喜欢打麻将,输了就会各种骂。我还在便利店收银,老板诬陷我偷钱,干了一个月没给一分钱。我自己也懦弱,害怕惹官司,只能忍气吞声。 那时候真的很辛苦,超负荷的学习和工作。那时候搬了很多家,有时候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在大街上走着走着就扶着路灯蹲在地上哇哇大哭。我有两个行李箱:一箱衣服,一箱书。房租到期的恐慌支配着我,这也是我如今为什么拼命想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的原因。 △ 我与我的行李箱合影 回头去看,那时的自己哪有个学生样啊!现在都想不明白,那些年为什么要玩命赚钱,买张票回家不好吗。不好!我并不想放弃学业,哪怕荒废太多。所以牟足了劲赚钱,我想独立,我想有个安定的生活,我也想考大学。我想离开昆明,离开家人,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去。我不否认我的幸福源自父母,可他们确实给我带来了痛苦。因为他们所谓的面子,我把我的15岁生生活成了25岁的样子。 我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年纪我的同学可以活得那么轻松快乐,而我读个书都像是奢侈。 04.
鲜血从我的白色校服渗出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接父母电话,一方面是确实忙碌,另一方面是心底终归是怨恨的。后来某天放学,在校门口见到了我妈妈,我有些惊讶。她说房东告诉她,我很久没回去了。她一直联系不上我,班主任说我一切正常,每天都有上学,只是一放学我就跑了,不知道忙些什么。 那天晚上我请了假,她问我想吃什么。我不假思索地说吃食堂。我知道饥饿是什么滋味,当同学抱怨学校食堂饭菜难吃的时候,于我而言那算得上大餐。我一般自己一个人都是煮点稀饭或者土豆,有时甚至不吃饭。 饭后和母亲在校园里散步,当时正值"五四"还是艺术节,校园里有很多同学在彩排,唱歌的、跳舞的、诗朗诵的……坐在花坛边,母亲问我:"那边在做什么?"我说:"演出彩排。"母亲笑着问我:"你怎么不上台也去表演一个呢?"我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母亲,然后借口去了卫生间。 我在卫生间里哭得歇斯底里。是的,委屈,很委屈。 我用圆规割破左臂,不是想死,只是为了疼,让自己清醒,找寻活着的实感。 小时候,同龄人在学舞蹈、学钢琴的时候,我也想学,妈妈告诉我:"家里穷,供不起你学那些东西。才艺又不能当饭吃,你读好书就行了。"从那以后,我再没有提过学才艺的事。我羡慕那些会跳舞的孩子,小学时我的音乐老师说,我的柔韧性很好,没人教过就会劈叉、下腰、倒立。不学跳舞可惜了。 "可惜吗?不可惜,只要学习好就够了!"我妈如是说。 我带我妈回到我新租的房间。我妈问我为什么不住给我租的房子。我说我害怕。她责备我乱花钱。接着问我是不是交了男朋友,和男朋友同居了。 一直逼问我是不是和人睡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一脸陌生的看着我妈。她开始哭,说我怎么让她失望,怎么这么折腾,让她操碎了心。房间没水了,她给我拿了一张五十块钱的钞票,要我下楼买水。我歇斯底里的问道:"我是你亲生的吗?面子是吧!知道我这些天是怎么过的吗?差点死在外面知道吗?"我捡起桌上的五十块钱,狠狠地摔在了她脸上:"你良心多少钱?我买你良心!" 然后转身跑了出去。因为没有身份证,也不敢一个人大晚上在路上瞎转。我花了四十块钱住进一家小旅馆。我告诉老板娘身份证丢了,她也没在意,让我住在最里面那间。 那个夜晚是那些日子里睡得最安稳的一天。第二天醒来阳光透过窗户打在床上,真的很美好,有那么一瞬间恍惚觉得就那么一直睡下去该多好。 手臂的伤疤隐隐作痛,把我拉回了现实。早上的课,老师会不会找我?妈妈怎么样了?昨晚她应该很伤心吧?我洗了澡,退了房,回到了出租屋。母亲不知去了哪里。房间明显被她收拾过了。我把手机充满电,给班主任发了消息谎称生病。班主任说他们到处找我,一直联系不上。 我茫然的望着天花板,我终究还得继续生活,还得上学,还得工作,日复一日…… 下午回到学校,在办公室却看到了母亲。 仅仅一夜,她就变得苍老。 我有些心疼了,也有些后悔,不该那样歇斯底里的。我的成绩已经退到班里中游。母亲要我找原因,我没有说话。班主任开玩笑说:"是不是恋爱了。"我又一次被激怒,然而我无法对着外人发脾气,我的脾气都给了最亲近的人。 我又一次去了卫生间,这样的生活是多么无望。我真的很累,很累。我又一次将刀子划向左臂。我不想死,我想活,我想好好的活。我真的有些倦了,或许是离开的时间太久,我妈出来找我。我只说了一句:"妈,带我走吧,我不想读了!"我妈也哭了,安慰我要不休学一阵子,我说好。 回到办公室,鲜血从白色校服渗出。 班主任把我衣服褪了上去,密密麻麻的疤痕。 △ 当时自我伤害时,手腕上留下的痕迹 那一天,整个年级组都慌了,觉得我心理出了问题,想不开了。我的数学老师更是特意赶过来,温柔款款地对我说:"别那么大压力,数学不好考上大学的人也不是没有。" 看着母亲流泪,看着老师慌乱,我突然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感。我在心底暗暗说道:"你们懂什么?自私、冷漠、贪婪;虚伪、奸诈、狡猾;庸俗、肤浅、无脑;一群歪歪扭扭的人!" 我望向窗外,有人说那是沉沦的圣殿,然而我看到的只有喧哗与骚动。奴性尚未除尽,辫子不在脑后,而是郁结在人们心中。一个个都成为了名利的附庸。 昆明于我而言仿佛只有恐惧和眼泪。不过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日子是那样的难,可也有那么一些朋友,一直帮助我,鼓励我。图书馆里漂亮的女老师,如今我已经想不起她的名字了,她在图书馆种了好多仙客来。我喜欢在那里看书,那里很安静,老师也很平和。不敢回去的时候就在那看书,磨磨蹭蹭到关门。端午节的时候,那个老师还给我带了粽子。在那里借阅过很多书,那些书陪我度过了许多个孤单的夜晚,永远心怀感激。还有合租的室友,学校里高年级的学长学姐,还有一些陌生人都曾帮助过那个挂着眼泪的姑娘。很多年过去了,他们早已消失在人海,可午夜梦回总会想起那令人心碎的美好与温柔。 后来,终究还是离开了昆明。 我没有如愿转学回到我心心念念的小县城,而是被父母送进了精神病院 。 05.
"证明你没精神病, 请举几个例子" 在精神病院,当医生说我是躁郁症的时候,一旁的母亲在偷偷抹眼泪,而我却怒了! "你才有病呢。如果我有躁郁症,那你他妈的全家都是疯牛病!" 我拍着医生的桌子冲医生吼,就差跳到桌上给医生来一记耳光了!谁让那他胡说八道,吓唬父母呢! 我哪有病,有病的肯定是那些歪歪扭扭的人。至于医生说我有病,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医生丧尽天良,为了赚钱,不择手段!我鄙视的冲医生来了个白眼五连翻,仍不觉得解气。 相比之下,医生就平和多了,微笑着缓缓对我父母说:"看看,看看,这就是躁郁的典型表现!" 医生说我"讳疾忌医",我敬医生一句"医德败坏"。最后谈判的结果是,我被要求住院观察一段时间。于是我就那么稀里糊涂的住进了精神病院。 那二十二天是地狱,那二十二天亦是天堂。 那是阳光都无法温暖的地方。精神病院分为两个病区,女病区在四楼。楼道两边是病房,一共有二十多间,每间有四个人,整个女病区大约一百来号人。楼道的尽头,左边是护士站和卫生间,右边是食堂与活动室。活动室旁边有通往楼下的石梯。只是楼梯的入口时时刻刻都是锁着的。只有医护人员上班进出或家属探访时才会开门,随即又会锁上。 在那里我彻底失去了自由。我被护士逼迫着穿上了松松垮垮的病号服。 脖子上的玉坠,身上所有的钱、银行卡都被转交给了父母。病号服上的扣子和鞋子上的鞋带也被护士取走了。连我最爱的小说也连同日记本一起没收了。病房里安静极了,我无力的躺在病床上,茫然的望着脱落的墙皮,默默流泪。 △ 可怜又宝贝的日记伴我左右 我伤心极了,怎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如斯!我这一生都未曾做过什么伤害别人的事啊!我那么拼命的赚钱努力生活,为什么这个世界就容不下我呢?我开始怨恨父母,为什么要把我关进"囚牢"? 突然又想起母亲流泪的样子,心底一阵酸楚。这一刻,我恨不得爬回母亲的肚子。 △ 住院期间妈妈给我带来的布鞋,我一直没穿,现在看到它,总会让我想起在医院的日子。 我对楼道里的病友没有歧视,却有着一种本能的畏惧。我不大愿意同她们说话,我偏执的觉得自己是这些病人里唯一的正常人。病友们对我倒蛮客气,我到楼道散步,一路都有人同我说话,我只是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了。 尽管和主治医生发生过争执,可现在也只能求助于他。只要那医生一句话,我就可以离开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主治医生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我轻轻敲了两下。 "进来——哦,是你呀!" 医生很客气的给我拉了把椅子,给我倒了杯开水。我不安的坐着没有说话,反倒是医生关心的问我吃没吃晚饭,病友有没有欺负我之类的话。我还记着中午自己对医生发脾气的事儿,可是医生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那语气恍惚是熟识多年的老朋友。 我低着头,憋红了脸,断断续续对医生说:"不好意思,中午态度不太好。"医生笑着摆摆手:"哈,这有什么,你算是客气的了。外面这些人,我不给她们买水果吃,她们会打我的。我都被揍好几回了!"听到这里,我忍不住跟着医生笑了起来。我能够想象一群病人围着医生要吃的,没有就撒娇捶打医生的样子。 我胆子渐渐大了,对医生说出了我的请求: "我没病,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如何证明你没病,能给我列举一些具体的例子吗?" 我心想没病就是没病呀,谁好好的会去证明自己没病呢。想了想,我也一本正经的告诉医生:"我会看书,我会写字,我的学习不觉得有太大压力;我会自己吃饭,也会自己洗衣服,我的生活能够自理。我没有幻听也没有失聪;睡眠最近也很正常,和老师同学也没有过争吵,怎么可能有病呢?"我底气十足的望着医生。 可是,我失望了。他笑了笑,指着门外的一群病友,"你说的这些她们都会,她们都觉得自己没病,不信你问她们——" "我们和你一样,都没病。你就留下吧,小姑娘!"门外的病友们异口同声的欢笑着回答。 我惊呆了。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口会围了那么一大群病友!这一瞬间,我恍惚有种掉进盘丝洞的感觉! 我仍不死心的问医生:"你凭什么说我有病,你又怎么能证明我有病呢?你能给我一个使我信服的理由吗?"医生得意的笑笑:"这个简单。"随即拉过我的左手,卷起袖子,问道: "你说正常人谁会拿刀自己伤害自己呢?" 我沉默了。医生随即又笑着说道:"我看了你的日记,别介意,我只是希望更好的了解你。" 什么?看了我的日记!我气坏了,很想说:"想了解我可以换一种体面的方式啊,为什么选择卑劣的偷窥呢?"这些伪善的人哪,总是打着"为你好"的幌子,肆无忌惮的伤害。我终究没有说出口,面对这个善良的医生,我实在不忍心再冲他发脾气了。 我的眼泪开始在眼里打转。 医生察觉到我的情绪变化,随即又问道:"你不喜欢这世界,可你不觉得,你同这世界还是有许多共性的,不是么?" 我冷冷的答道:"我和这世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世界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我自己。" 医生摇摇头:"不是的。你不觉得这世上有很多人都希望你活得更快乐,你不也希望自己活得快乐些,不是么?"我点点头,不再言语。 医生弯下腰在我耳边轻轻说道:"如果没有躁郁你该有多优秀哪!你应该活得更快乐的。听话,先回去睡觉,明天有时间又过来玩。" 我点点头,起身离开医生办公室,回到了病房。我趴在窗台上,望着窗外的世界。黑黑的天空低垂,没有月亮,可我的内心却是一片皎洁。 06.
"八月妹"、 "春兰姐"与"波波头" 我决定暂时留在医院,反正学校暂时是回不去了,回家还得听父母唠叨,不如这里清净。 至于药物,我本来是打定主意坚决不吃的。我清楚的知道,药物有一定的调控作用,却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我甚至觉得药物在一定程度上会扼杀个性,而个性往往是一个人的魅力所在! 可是护士姐姐总是盯着我,非等确定吞下药才会离开。我只能选择妥协。 住进精神病院以后,生命中最原始的欲望就会暴露出来。四楼食堂的用餐时间是规定好的。早上七点吃早餐,中午十二点吃午饭,下午四点半吃晚饭。一日三餐都很规律,只是这吃完晚饭到第二天吃早点的时间间隔未免太长。我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次在半夜饿到哭醒了。 在这一楼层里,我是年纪最小的病人,又留着一个傻不拉几的波波头,大家都宠溺的叫我"波波头"。 也许是药物的缘故,我特别嗜睡,早晨怎么都起不来,总会错过吃早点的时间。可是每当我醒来的时候,床头柜上总会放着一袋牛奶和一块荞饼。那是和我同一病室的病友给我放的。那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奶奶,名字叫"八月妹",据说是八月生的所以就叫这名字。八月妹为人熟知的不只是她的名字,还有她那双秀气的小脚。八月妹长得本就瘦小,走起路来,小脚一颠一颠的。 和我同一病室的还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和一个剑川的大妈。我不知道那姑娘叫什么,只知道大家都管她叫春兰。 她应该比我大几岁,所以我叫她"春兰姐"。那是一个特别勤快的姑娘,每天天没亮就起床打扫卫生,在食堂也是忙前忙后的,总是扮演着照顾大家的角色。 春兰姐没念过书,听说我是高中生时,春兰姐的眼睛闪现了不一样的光芒。自此,每天晚上我都会同春兰姐一起趴在窗台上,教春兰姐认字。 我对着窗户哈一口气,春兰姐也学着我的样子在玻璃窗上哈一口气;我用食指一笔一划的写下一个"兰"字,春兰姐也就学着我的样子,歪歪扭扭的写出一个"兰"字;我教春兰姐读"lán",春兰姐也会一板一眼的跟着念起来。每当我俩在玻璃窗写字的时候,同一病室的八月妹和剑川大妈就会在门后把风,看到护士打着手电查寝时,就会以咳嗽做暗号。 下一秒钟,四个人同时弹到床上,蒙起被子,装出一副老老实实睡得很沉的样子。 △ 我在精神病院教兰姐写她的名字 一天下午,剑川大妈的女儿来医院探望。八月妹、春兰姐和我都识趣的到走廊休息。把病室留给了剑川大妈和女儿小聚。在和八月妹、春兰姐她们闲聊的时候,我才知道剑川大妈住院的原因:儿子当兵好多年没回家,想儿子想得精神错乱。而据说八月妹住院是因为看战争片看走火入魔了,跑派出所要求警察去打小鬼子,非说小鬼子在后面追她。所以她是被警察送进医院的。 春兰姐住院已经好多回了,据说好像是逃婚出来的,具体情况没人清楚。 在同那些病友接触后,我发现这些人和我原有的想象截然不同。她们不骂人,也不打人,甚至善良得让人心疼。她们不过是心里有那么一个结,把自己困在了里面,暂时没能走出来罢了。 我不也是如此么?想到这里,无奈只能自嘲的笑笑。 吃晚饭的时候,剑川大妈把女儿带来的食物拿出来和大家分享,大家又嘻嘻哈哈的闹了个够。夜晚,大家都已经睡下休息了,我也快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却被剑川大妈摇醒。 我起身问:"大妈,有什么事么?" 剑川大妈把食指放在鼻子前,对我说:"嘘,哑悄悄呢。" 我不再说话,看大妈那神秘的样子,我也不知大妈要做什么。只是愣愣的看着大妈掏出兜里的钥匙,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小包东西。 大妈把我带到门后,两人就那么蹲在地上,打开那一层层的纸皮——是一只鸡腿。 大妈把肯德基的鸡腿递给我。那一刻,我说不出一句话,眼泪吧嗒吧嗒的掉着。 在医院里,我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东西。明明大家都很饿,每天也只有午饭的时候能够吃上肉,晚饭都是素的。可是,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总有人会走到我身边,把自己碗里的肉扒给我。现在,剑川大妈把自己女儿带来的鸡腿都偷偷留给了我。我也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对我那么好! 在医院里,最严重的是"精分"和"躁狂",有个躁狂的姐姐,她一般在特殊病房,不让探视的那种。有次我在楼道遇然遇见了她,那时病友们都在午休。 她面无表情的正对我走来,我无路可退,我都以为自己马上要被她打了。我知道不能激怒她,于是安静地靠墙抱头蹲在地上,做好了被打的准备。 没有,真的没有。 她走到我身边,弯下腰。过了会儿,我睁开眼睛——她递给我了一块糖。 我当时真的就只想哭。 很久以后,在电影《芳华》里看到这样一句话: 一个始终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识别善良,也最珍惜善良。 或许,这就是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似乎很快就适应了医院的生活,每一天都乐呵呵的,甚至比在外面还要快乐。 不过我的天堂只有22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