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帅母亲的心结（小小说）

　　母亲的心结
　　文/张帅
　　父亲陷入了弥留状态，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儿了。
　　母亲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几近虚脱，还是强打精神招呼着来探望的亲戚们。亲戚们个个深色哀戚，对母亲说着宽慰的话，虽然彼此都知道那些话并不起什么作用。
　　二叔昨天从外地赶了回来，三叔还在路上。离得最近的小姑和小叔这几天一直守在父亲身旁。
　　父亲的身体一向不算好，年轻时还看不出来，刚步入晚年就开始这里那里出毛病。先是得了糖尿病，后来又引发了并发症，很快整个人就形销骨立。半年前的一次摔跤更是把他的身体推向了深渊，彻底卧床不起。
　　母亲总说父亲的病是给累出来的，父亲的同龄人还大都生龙活虎着，他却像一架磨损严重的旧机器，各个部件迅速溃败零散。
　　你的命可真苦啊！从小没爹，拉扯着兄弟们长大，现在他们都成家立业了，孩子们也长大了，要开始享福了，你却偏偏要去了！母亲趴在父亲的床前，边哭边说。
　　围观的亲戚也跟着落泪。
　　父亲少年失怙，下有四个弟弟妹妹。正长身体的年纪，总饿得前胸贴后背，严重营养不良。村里人都戏称父亲为＂竹竿＂。
　　父亲入伍时已经二十岁了，他当兵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吃饱饭。
　　入伍第二年，当父亲穿着崭新挺括的军装回来探亲时，亲友们惊讶地发现昔日那个矮小瘦弱的＂竹竿＂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长高了，也壮实了许多。
　　父亲当时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奶奶想在父亲归队前把亲事给定下来，便请了媒人来家里，媒人一进家就直摇头，抬眼看到一群大小不等、衣衫褴褛的孩子，更是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奶奶急了，抬出了父亲那个在某军区当参谋长的舅舅，说他舅舅那么大的领导，肯定会给他在部队安排个好前程。媒人将信将疑，只说回去打听打听再说。
　　奶奶的娘家离我家不远，走路不到半个小时。媒人打听清楚了，奶奶没有说谎，媒人放下心来，转念一想，肥水不能落了外人田啊！便把自家堂妹-我的母亲介绍给了父亲。
　　那个年代，能找个解放军当对象是多少年轻女孩的梦想啊。母亲生性要强，一听父亲在部队当兵，先就好了好感，再听说父亲有个舅舅在部队当大官，就更上心了。外公外婆也很满意，爽快的答应了这门亲事。结婚以后，母亲撑起了整个家庭，一心盼望父亲能在部队干出名堂来。你放心，我会好好努力的，父亲在每封家信的末尾都会写上这一句，他知道，这句话是母亲的定心丸。父亲在部队确实表现优秀，这从他每次探亲捎回来的一摞摞奖状就可以知晓。
　　几年时光一晃而过，退伍季来临了。父亲来信说他所在的部队要撤番号了，想留下的就得去西北当工程兵，开山凿洞。母亲劝父亲去趟北京找舅舅帮忙调入驻京部队，父亲同意了。
　　就在母亲美美的做着去北京当军官太太的美梦时，父亲却发了封电报说要回来，母亲虽心存疑虑，却还是欢喜的去了车站迎接父亲。待父亲从车站走出来，母亲一眼就看到了父亲身上的军装没有了肩章和帽徽，母亲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后来，无论母亲怎么追问，父亲闭口不提为何选择退伍。这件事成了母亲一辈子的心病，每每想起就会指责、抱怨父亲，父亲只是沉默。父亲的退伍毁了母亲的所有念想。母亲一生对此耿耿于怀。每次吵架，这件事都会成为母亲攻击父亲的武器。父亲选择沉默，母亲的指责和埋怨渐渐转变为肆无忌惮的谩骂。长大后，我曾问父亲为什么不反击，父亲垂了眼，说，你妈这辈子净跟着我受苦了，骂就骂吧，只要她心里能好受些。
　　你说你当初为啥要回来啊？我后来问了咱大舅，他说你们部队当时已经把你的提干名单报上去了，退伍名单上根本没你的名字啊！你却偷偷办了退伍手续，你怎么那么傻啊！你毁了我的一辈子啊！母亲拍打着父亲的床，一遍遍哭诉。父亲闭着眼，一滴泪从眼角缓缓流下。
　　嫂子！你别逼问我哥了！是我！都怪我啊！一直垂头跪坐在父亲床前的小姑突然扑到了母亲身上，嚎哭着拿起母亲的手拼命打起自己的脸！周围的人都被吓蒙了，不知如何是好。
　　母亲被小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怔在那里。
　　嫂子，大哥退伍前那几个月，咱妈生了重病没钱住院，你把自己的嫁妆卖了换钱给咱妈看病；二哥和人打架进了派出所，你挺着怀孕六个月的肚子为他到处奔走，险些流产；小弟在学校犯了癫痫，你硬是咬牙把他背回了家。你一直硬撑着，每次给大哥写信都只报喜不报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啊！就给大哥写了封信，如实告诉了他家里发生的事情，我也没想到大哥竟然会放弃提干选择退伍啊！都是我害了他啊！我对不起你们啊！
　　小姑的哭诉仿佛一记重锤砸在母亲心上，她呆愣半晌，长长叹了口气，起身趴在父亲耳边说了句什么。父亲已然没了反应，他不知何时悄悄去了另一个世界。
　　屋内顿时哭声四起。
　　作者简介：
　　张帅，女，河南人，硕士研究生学历，从事教育工作，现居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