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尹喜华 雪,一场酣畅淋漓的雪,一直是我们南方人心里的一个梦。有时,这个梦遥不可及,有时却伸手可得。 印象中,每个冬天来临前,我们都会有些抗拒,因为冬天实在太冷了。但季节轮换从来不随人意,我们也就一次又一次与冬天不期而遇了。如果说,这种接受尚是安分的,那么每年第一次寒潮来临时,必会激起一份躁动与集体抗议。因为,几乎每年初寒都是踩着低温冰冻的鼓点,却扯着下雪的幌子,一副极度赖皮相,让惶惶然却也暗暗期许的我们好生失望。于是,微信圈里满屏的抗议——冷是真冷,但说好的雪呢?满屏的呼唤——全世界都在等你,我也在等你!满屏的自我安慰——那些去年或者前年的雪景视频突然成为热点…… 雪啊雪,对南方人而言,你是一种怎样的情结呢? 在我们眼里,雪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欢喜和圣洁; 在我们眼里,雪是"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的神奇与壮观; 在我们眼里,雪是"初疑天女下散花,复恐麻姑行掷米"的遐想与惊艳; 在我们眼里,雪是"江山不夜雪千里,天地无私玉万家"的苍茫与豪迈; 在我们眼里,雪是"坐看深来尺许强,偏於薄暮发寒光"的纯粹,也是"半空舞倦居然嬾,一点风来特地忙"的娇羞与调皮,还是"倩谁细橪成汤饼,换却人间烟火肠"的痴恋; 在我们眼里,雪是戴着帽子、手套,踩着雪橇,哼着"铃儿响叮当"直冲而下的欢快;雪是我们哈着白气,滚着雪球,堆着雪人的童稚与放旷…… 于是,当天气预报将那朵白色小花放在"0"度、"-1"度的旁边时,我们的心里就空出一大片空地,只待低温携着那片片飞花穿庭而入。 但事实呢?低温如期而来,雪花却像没有接到天气预报的命令似的,不见倩影。幸运点的,能见到雪沙子,闻到一点雪的气息,但这落地即化的雪沙子却让我们爱不起来,也怜不起来,因为雪沙子一融,是彻骨的冷啊! 等下波寒潮再来时,我们又燃起熊熊希望。毕竟,等来一场大雪还是有希望的,不然,这千百年来的盼雪情怀如何代代传承?不过,一般来说,一场大雪要酝酿好几个冬天。那么,下点儿小雪也是妙不可言的,不出意外的话,当寒冷使冬天变得有些刻板时,小雪的到来会让我们欢喜得有些措手不及。 今冬的初寒已到,上周就接到了本周日、周一寒潮、雨雪冰冻的预警报告,看到那可怕的"-1度"和可爱的白色小花并立,我们出奇地安静。只是临近周末,我们便开始相互提醒:"周日会很冷哦,零下1度到0度,一定要多穿点!还会下雪呢!"真不知这是害怕呢,还是欣喜。 从周日早上的8度到下午的1度,再到晚上的0度和四级呼呼北风,再到周一的零下1度,我们切实体会到了北风割肉一般的凛冽。下课间隙,老师们围炉而坐,一个个瑟瑟缩缩的,倒也没人抱怨冷,原来大家的心情都和雪有关:"雪呢?雪的影子都没看到!""是啊,没下雪!""早上下了雪沙子,没下雪!""长沙下雪了呢!朋友圈里看到的。""真的吗?长沙人好幸福!""长沙下雪了吗?有照片或视频没?"…… 我是资深盼雪人,听着大家那些失望和艳羡的讨论,我倒是冷静的。许是我习惯了初寒不下雪,许是我更多的注意力在于如何保暖,毕竟感冒还未痊愈的我已经有些闻冷色变了。 这么想着,突然发现,关于盼雪的心情,也如人的年龄,在变化着。 幼时,不怕冷,哪怕双手都长了冻疮,像两个大包子,还是渴慕晶莹的白雪,要堆雪人,打雪仗,摸冰晶。最主要的是要穿着冰冷的雨鞋(那时叫套鞋)在几乎可以没过膝盖的雪地里行走上下学,要跋山上坡,因为大雪天也不能迟到。 当我们顶着一撮撮白雪,鼻红脸红,鼻涕横流地来到学校,抖落一身的雪水,我们就在有破窗户的教室里上课,那些破窗户由塑料薄膜或报纸糊上,可它们哪顶得住北风的几声怒吼?所以,外面雪花纷飞,教室里寒风呼啸。那脚常常冻得比冰块还冷,忍不住跺脚、互擦,几下之后,脚上挨挨挤挤的冻疮就开始灼痛,碰不得,碰一下就痛,一痛就开始痒,有时,脚背、脚板、脚趾同时痒,有时,这处还在痒,下一处也痒起来,这一痒,双脚就忍不住隔着薄薄的、冰冷的雨鞋互相摩擦,刚一使力,又痛得双脚弹开……到现在都记得那哈出来的白气怎样在自己眼前成雾,以及双脚演绎着的冷、痛、痒是如何循环往复的,却已不记得当时老师是怎么在这冰窖一般的教室里给我们上课的。 下课就靠玩"挤油""跳扳扳脚"的游戏取暖。但我们仍然疯狂地爱雪。一听说冬天要来了,我们就开始做下雪的梦,好像雪是冬天赐予我们的奖励。没雪的日子,天天问大人:"怎么还不下雪?"好不容易,下起了雪沙子,我们便伸手接,用舌头接,踩得雪沙"沙沙"响,接得多,踩得多的就像中了大奖,傲骄地把吹裂了的红脸儿高高扬起。若是盼来了鹅毛大雪,那我们就成了风雪夜归人。成天地和雪打交道,滚雪球,打雪仗,堆雪人,在雪地上作画,用脸盆或桶子装雪藏起来——我们以为这样就可以把雪留住…… 那可是一般人家买不起手套的年代啊!真不知,那个时候,我们是怎么在残酷的寒冷中快乐成长的。但,雪,成了我们喜欢冬天,赞美冬天的唯一理由。 慢慢长大,还是盼雪。总觉得下雪后,这世界格外美丽,格外干净,也格外安静。好像地面的垃圾、肮脏都已遁形,发生在路上、街边的吵闹也已无形,而往日忙碌的人们也变得从容甚至慵懒,世界纯净,世间静谧。也天生地以为,下雪的日子很安全,不怕摔跤,因为摔倒了也不疼;不怕坏人,因为下雪天没有坏人出没,世界只剩下雪白和静美。一切不好的感觉都被冰雪雕刻成梦幻一般的童话,雕刻成各种奇特美妙的造型。 再大一点,结婚生孩子了。好像有那么几年不再恳切地盼雪了,因为,很忙,忙得没有时间去看雪,去赏雪,去感受雪,也不记得那几年是否下了雪。 等孩子大一点,我又盼雪了,盼着和孩子一起玩雪,在雪里打滚,在雪里堆各种雪人儿,听孩子银铃般的笑声,给我和他两个大粽子拍照…… 孩子越来越大,他们有了自己的玩法和玩伴,我们除了叮嘱他们不要弄得太湿,更多的就是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或者慢慢走走,偶尔伸手接一两片飘飞的雪花,看它们慢慢地羞涩地融化。或者弯腰抓一把雪,握一握,捏一捏,没有目的地往前一投,甩甩手,赶快塞进袋子里。依然欣喜雪花纷飞,欣喜雪厚如棉,依然欣赏雪的白皙,雪的光亮,甚至能照亮黑暗。但好像,人的敏捷少了几许。雪花依旧,人已从容。 孩子大了,在他们的眼里,雪景浪漫而梦幻,他们与雪的互动也开始神秘,带着思考。而我,又开始盼雪,想着自己戴上帽子、手套,在雪中飞奔,在雪中打滚,投掷雪球,震落枝头雪花,簌簌成歌。这时,我会银铃般地笑,猛地捧起地上一捧雪,尽情地抛上天空,看它们绽放,看它们飘舞。还想着一边旋转,一边欢呼,一边拍照……于是,对雪的到来满是憧憬。我知道,我的心和雪一起复苏了…… 都说,今年是个寒冬。既然无法拒绝寒冷,那就下点儿雪吧!愿梦里听闻"半夜萧萧窗外响,多在梅边竹上",更愿次日"朱楼向晓帘开,六花片片飞来"! 作者:尹喜华,热爱孩子、热爱文学,善感多思,给点阳光就会灿烂。一直致力于作文教学研究和心理学学习,执着于自己的教育理想。本文经授权独家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