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是刻进骨子里的家乡味

　　文｜朱渭波
　　7月26日下午，在老家双峰一网络平台上，副县长亲自带货卖永丰辣酱。漂亮的女县长说一口不错的普通话，详细介绍双峰的这一有着400多年悠久历史的地方特产，听来让人觉得在直播带货盛行的今时今日，世界变得好小，家乡变得好近。
　　关上直播，有种想说说记忆里的双峰辣酱的冲动。
　　地处湘中腹地的双峰，亚热带季风气候显著，四季分明，降水和日照都充沛，很适合辣椒这一夏季作物的生长。在家乡，家家户户种辣椒，餐餐顿顿有辣椒，寒来暑往吃辣椒，办法种种用辣椒。红辣椒直接晾晒干了是＂干辣椒＂，辣椒开水烫过再晒干成了＂白辣椒＂，红辣椒剁碎用盐腌渍就是＂剁辣椒＂，辣椒搁在酸菜坛子里泡出了＂酸辣椒＂……然而，在这林林总总之中，制作相对繁琐费时而又最让大家津津乐道的是辣椒酱，名曰双峰辣酱。
　　小时候看妈妈做辣酱，那必定是暑假里辣椒大规模红透的季节，三伏暑热，太阳炙烤，一夜之间，辣椒地里便魔术一般泛出一片红。红辣椒挂在枝头，上头的晨露在早起的阳光下闪着光，发出诱人的成熟的光彩。妈妈一早挎出去的菜篮子，回到家便见满满的一篮子红辣椒。若是计划着制作辣酱了，那红辣椒更是用担子挑回家的节奏。手工做辣酱，对于家家户户来说，都堪称这一年农家生活里的一桩大事，所以夏日里叔伯婶娘之间有一种问候叫做＂恩哩屋里晒辣酱哩么＂。
　　手工做辣酱，到底有多难，对于没有完完全全经历过一整套工序的人来说似乎有点说不清，但是依稀记得那样的一些场景。首先是给辣椒去柄，老式的铁剪子拿在手里，要一个个剪掉辣椒新鲜而粗壮的柄，一段时间下来可能在手指上抠出泡来。剪柄的同时还要把坏的虫咬的辣椒挑出来。接着，用清亮的井水洗净辣椒，再晾晒干表面的水分。
　　早年制作辣酱，将辣椒剁碎是必不可少的一步。硕大的竹匾盘搁在方形桌上，匾盘里放上砧板，两把菜刀分别握在妈妈的双手里，随着刀剁砧板的声音，看一堆堆的辣椒在菜刀下翻飞、四溅，最后成了一大酱缸的辣椒末。白色的辣椒籽，火红的辣椒皮，混在一起，躺在敞口的酱缸里，那般耀眼，散发出一种刺入鼻孔引人喷嚏的辣。
　　用来调辣酱的原料里有一种事先备好的小麦粉。把小麦蒸熟，任其发酵，待出现大量毛霉，在太阳下曝晒，晒得足够干脆，直至霉味消失香味透出，再在自家的石磨上磨成粉。将这样的小麦粉和煮好的糯米一起拌入酱缸里的辣椒酱，再加入适量盐，也可以加点甘草熬制的水，然后进入晒辣酱阶段。
　　晒辣酱，据称前后需要180个小时。妈妈晒辣酱，从来没有过这样精准的小时数的说法，全凭一双眼睛看，一把酱尺翻。整缸辣酱晒出带黑的酱色来，晒出泛亮的酱油来，便成了。这酱尺为何物？是一柄一寸来宽一尺来长的竹片，专门用于翻晒辣酱。关于这些晒酱工具，后来看到辣酱厂的硕大的制作工具，酱缸老大，酱尺也变成大铲子，颇感惊讶。
　　如果说那个年代的孩子们盼着大人做辣酱，那最盼望的就是晒酱的过程。似乎家家都有一个搁在阳光底下用于晒酱的三脚木架，很粗的三条腿，牢牢地支着一大缸子的辣酱，接受阳光肆无忌惮的曝晒。
　　一天之中，妈妈总不忘隔两三小时就戴上斗篷去太阳下翻辣酱。一日日地，辣酱的上表面被晒成一层深酱色的硬壳，翻过之后的辣酱在阳光下带着油光，愈发地引人垂涎。孩子们不惧太阳，趁着大人在南风的吹拂下呼呼午睡，悄悄地往晒酱的酱缸边凑，不管是谁家的，也不管那到处玩耍过的手有多脏，用酱尺挑了辣酱往嘴里送。
　　这还不过瘾，最渴望的是谁家拌在辣酱里的那些配料，刀豆啦，地蚕子啦，若看到这些定是酱尺也不顾了，直接上手去择，脆脆的刀豆和地蚕子在嘴里发出声响，那种满嘴香辣的感觉自是过瘾。只是辣酱不小心糊到了嘴角上，回家被大人发现，免不了被吼一声：＂恩看，恩看，又去哪个屋里吃辣酱了！＂当然，辣酱毕竟是辣酱，单着吃也不是闹着玩的，吃多了闹肚子疼那也是常有的事。
　　辣酱做得好，味道自然棒。辣中带香，香中带甜，甜中带糯，这就是双峰辣酱给予味蕾的奇妙体验。我们小时候偷辣酱吃，邻里也互不言语怪罪，谁都知道和理解孩子们那份馋嘴，现在想来也是五味杂陈。有个朋友讲起他偷吃邻家伯母家的辣酱，长大后伯母告诉他：＂我那时候躺在屋门口，看你来了，眼睛眯起一点点，你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哪里会不知道哦……＂朋友说，说这话时的伯母已是垂垂老矣，人到中年的他拉着伯母的手啊，心里那种滋味可是一辈子都不会忘了。
　　回忆过去，随着我们年岁渐长，家乡做辣酱的手段和工具也都一一改进。不知从何时起，妈妈不用自己使劲剁辣椒了，直接粉碎机里一过就碎了；不知从何时起，辣酱里的配料越发丰富和多起来；也不知从何时起，市场上开始售卖瓶装的味美的双峰辣酱。到如今，网络畅通，直播盛行，我们不管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都能毫不费劲地得到家乡的双峰辣酱。
　　辣酱的味道，那是刻进每一位双峰人骨子里的家乡味。小时候用一坨辣酱拌一碗白米饭，不够红不甘心；上学了，早起自己准备午餐，辣酱直接扒拉进饭盒里，妈妈说不够营养，那就辣酱炒鸡蛋吧；再大一些，离了家，辣酱装瓶带着远行，妈妈的叮咛也一并盖进瓶里；有了家，有了孩子，摆在餐桌上的辣酱里已经全是故事，而故事的关键词是＂家乡＂。
　　家乡亲，家乡美，谁不说俺家乡好。家乡双峰，除了辣酱，还有诸多特产都在通过网络走出去，一方面为散布在各地的家乡人消解了乡愁，另一方面也为家乡新时代的发展带来福音和契机，这是一件让人欢欣鼓舞的事。祝福家乡。
　　作者：朱渭波，女，湖南双峰甘棠镇人，现居上海。本文经作者独家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