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河畔的沙枣篱笆

　　早晨，沿着杜鹃河散步，杜鹃河欢快地在狭窄的河道里奔涌，仿佛一个永不疲倦的少年哼唱着永远也听不懂的RAP。内地的河总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而边疆的河，要么流着流着就没有了，要么一直激情澎湃，势不可挡。有水的地方，就有遍地的庄稼，成片的果园，高大的树木。
　　果然，河边便出现一片碧绿的香梨园，枝叶碧透，果实累累。香梨是新疆库尔勒的特产，不过，未成熟的香梨与内地的梨子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如果不注意看，你根本分辨不清，哪一种是香梨，哪一种是内地的梨子。梨园被大大小矮伏的灌木组成的篱笆包围着，形成一道天然绿墙，阻挡着动物或者贪嘴小孩子的破坏与偷摘。这些灌木有掐头的杨树，未曾修剪的柳树，榆树，四季青，全是就地取材种植而来。内地守护果园的篱笆，一般以带刺的花椒，深扎的栅栏，水泥桩铁丝网等编织而成，绝对不会留有任何缝隙。而这里不同，不但有缝隙，有些地方，不说钻小孩，就是钻大人也松松的可以钻进钻出。
　　不过，在这些宽大的篱笆中，有几株独特的篱笆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些混杂在灌木丛中的篱笆是几株粗壮的沙枣树，显然在这儿生长有一些年头了，要知道沙枣是干旱地区独特的树种，以耐旱、生长缓慢、适应性强而著称，要长成水桶般粗壮，至少需要20年或者更长时间。这几株沙枣树被人为地锯断成为三、四截倒伏在空中、地上，每一截相互以未曾完全剥离的树皮连接着，接地的枝干插进泥土里，而那些裸露的枝干无一例外生长着蓬勃的枝叶，与零星的灌木一起匍匐在地，成为这个正在生长的篱笆。尽管这样，每一丛绿叶下依然盛开着一片白乎乎的沙枣花，而这片淡白与淡黄色相间的沙枣花绽放在一道不开花的绿树之间，依然是那么地欢快与兴奋。
　　见过的篱笆多了，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沙枣篱笆。
　　这疆的春天要比内地来得晚一些，而沙枣花盛开则会来得更晚一些，仿佛就是在欢迎我的迟到。这个时节，正是万花开遍沙枣独放的时候，所有的花将这个夏季来临的好时光让给了天生含羞的沙枣。你见过杨树林、柳树林和榆树林，你肯定很少见到过沙枣林，沙枣总是左一棵右一棵地随性地生长，怎么也形不成树林，又何况比其他常见的树种生长缓慢，又是一副干巴巴缺少水色，不招人喜欢的树种，成不了材，也不成了林，怯生生地站在旷野的角落里，怎么会引起天生逐利人们的喜爱？自然便成为游离于人们视野之外孤独的存在。但自然界又是公平的，从不因为你生存的多少，众与寡，轻与重，爱与恨，只要是花，一定会给你安排时间，让你在合适的时候盛开。沙枣就是这样，等春天初到，千树万花迫不及待地争相开遍，待你们的花都谢了，便是我从容盛开的季节。
　　周围很静，一切都还在睡梦之中，连那些早起的小鸟也跟当地人一样习惯了8点起床，10点上班，还躲藏在梨园中享受着美妙的梦境。没有人知道先有沙枣篱笆还是先有梨园，但从树干来看，沙枣树明显要比梨树更粗壮一些，自然树龄要长一些。那么沙枣树到底在这里生长了多久？他又经历了什么，成为今天这个样子？
　　主人不在，一切无从打问，即使主人在，看起来树龄超过30年以上的沙枣，主人又能知道多少呢？难道要他承认那些锯断树干是他所为？逐利是人的天性，就算是锯断又能怎样？这几棵沙枣的存在就是成为阻挡人们进出的篱笆。这些树是他的，他想怎样便怎样，他想让这几棵沙枣树成篱笆，那是人家的自由，别人无权干涉，这就是现在的生存状态。
　　生存状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依然欢乐地花开满树。就算是混迹于灌木丛中，成为任人锯割的篱笆，也未曾自暴自弃，轻言放弃。沙枣树本身选择不了什么，它能选择的只有生长。不管它遭受了多少风霜雨雪，不管它的枝干被人锯断几截，不管它给谁当篱笆做嫁衣，但它仍然扎根在地上，匍匐在梨园边，依然生机依旧，这便是它的独特之处。
　　沙枣树不起眼的淡绿色，仿佛是从牛奶里捞出来一样，罩着一片高贵的奶白；粗犷的树干，诉说着生长的艰辛与不易；淡黄色的小花，倒挂在枝上，一串一串得仿佛迎风的铃铛，敲响黎明前的曙光；四个花瓣儿簇拥着黄色的花蕾，嫩黄色的娇艳隐藏在树叶深处，悄然开放；稀疏的小刺掩盖在树叶之下，没有花椒的密集与尖利，更没有花椒的张牙舞爪与不可一世，有的是淡定与从容。
　　一树的叶子白绿，正面与背面儿一个样子，是谁把面粉撒在树叶上了吗？表里如一，不张扬，不起眼，独守一隅。没有小白杨的钻天冲劲，没有香梨的碧绿可人，没有柳树的迎风起舞，没有梧桐树的宽大叶片，没有榆树的密集簇拥，没有灌木的匍匐矮壮，但一样能遮荫避阳。可以倒伏成为灌木，也可以长大成为乔木，可以独立在野外成长，也可以人工育种，可以独自成长成材，也可以成片成林。花虽如米粒般大小，但依然香气袭人，离得很远，但依然香溢十里。
　　杜鹃河奔腾不息，沙枣花香绵延不绝。所谓有所得必有所失，生长在河边的沙枣树不但花开满树，香随水流，而且能看到日夜流淌的河水，能听到哗哗的水声，而梨树就只能听到诱人的水声，看不到杜鹃河汹涌而来欢快而去，过着孤独冷寂的日子。
　　生活中有多少人如同沙枣一样选择不了出生地，选择不了面对的一切困难，甚至一生只能选择匍匐在地，像篱笆一样守护着别人的庄园，守卫着别人的果园，还有别人的精彩，甚至成为别人的陪嫁。留给自己的是一生匍匐在地，即使是葡萄在地，也一样要努力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即便是开一些微小的毫不起眼的小花，也要香飘十里，才不枉在这世上来过。
　　这几株奇特的沙枣篱笆，仿佛是最早由内地到边疆开拓的先祖们，抛家舍业，无怨无悔，忍辱负重，随地生长而又顶天立地，开枝散叶。 作者简介： 文武，笔名方圆，网名大山，陕西西安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散文集《村头的空空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