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个岁月，那些个麦黄时节（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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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的学校，是要给学生娃放忙假的。
　　对于忙假，说实话，我是又爱又恨的。虽然我们人小，但也总会被动员去给大人们抱麦。那时候夜晚的月亮，好像比现在的月亮要皎洁些。小伙伴们在明灿灿的月光下，弯腰给掌捆的大人们抱割倒晒干了的麦穗。其间，借着月光我们还能捡拾麦穗，常会赢得大人们的夸奖。晚上，队里总会安排一顿加班饭。很可能是白米蒸饭还有粉条包包菜熬肉。在我们又累又困睁不开眼时候，父母说啥也要让我们机灵一些。这样好的伙食，是许多家庭在过年才能吃到的。以至于现在不再为温饱发愁的七零后，依然常会想起那些个给大人们抱麦穗拾麦穗的情景。而那些个晚上吃的加班饭，又成了许多人记忆中永远的美食！
　　收麦前后这个时期，对我们大部分农村娃娃来说，是一个个充满了狂欢和野趣的日子。放学回家的路上，小伙伴已经约定好了放牛的地方。而且各自被分派了任务：谁带盐巴，谁带火柴，谁又带小锅灶。我们早就侦查好，队里哪个塄坎的胡豆角角长得饱满，最适宜煮胡豆。还有那近乎成熟的麦穗，虽然不是太黄，但割些就着柴草烧麦籽籽吃，还是很香很香。一时，即便被大人骂糟蹋了粮食，甚至弄成了黑脸花脸，也要偷偷摸摸，和小伙伴弄些吃的塞戳到肚子里。
　　而今，身在异乡的我，每到麦黄时节，我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几个小脑袋挤在一起，又是添柴又是吹火——那种手忙脚乱的样子，也常常会想起＂麦黄豆黄，放牛娃先尝＂这句话。在那种物质极度匮乏的岁月里，这句话蕴含着造物主对农村孩子们何等的怜悯与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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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田地分产到户后，各家种各家的地，各家安排各家的农事。日子虽然比以前好一些，但学校夏收放忙假，从心底来说，我还是依然有些恐惧那毒辣辣的太阳。头一天晚上，父亲就磨好了镰刀。天才麻乎乎的，母亲就叫我们起床。
　　＂割麦收黄，绣女出房。＂大概是说麦收时节，再清闲自在的人也要加入到收麦的行列里。因为我看见队里的几个小媳妇，在背笼筐筐里铺上小被褥，再把娃娃放在里面。等小人儿吃饱喝足呼呼大睡的时候，赶紧拿出镰刀。一会功夫竟扫倒了一大片黄透了的麦子。
　　人多力量大，沟沟坎坎坡坡梁梁上的麦地里，到处都是大人们忙碌的影子，也有小娃儿们的打闹声。他们会为一只蝴蝶一枚野鸡蛋，甚至是树上的桑葚发生争执。而这个时候，又有谁家的牛没看好，偷偷摸摸溜进邻居家的大茬苞谷地里，惊得发现者脆声叫喊。
　　当然，记得更多的，还是大人们写在脸上的开心，藏在话语里的高兴！大家说话的声音会比平时大得多，话语里多半是评估自家今年麦子的收成，和一些个邻村的新闻。比如猪娃多钱一斤，谁家女人又生了个碎娃等。无论什么话题，大家手下出刀、收刀的频率和节奏是不松劲的。看着连片的地里，人们挥汗弯腰割麦的场景，我们这些放了假的学生娃，也都顾不了许多，得赶紧冲进地里，弯下腰，刷刷刷地割起来。
　　​凉凉的风没有了，太阳越来越大。那些家里留有专人做饭的家庭就会有人适时把饭送到地里。饭送来后，就有人会吼上一嗓子：＂吃饭了！＂这时，地坎下的树荫就成了好去处，即使不吃饭，我们也要到荫凉处小歇一会，而父母却是头也不抬，继续割麦且越割越快。我总会看到晶莹的汗珠顺着他们的脸颊一滴一滴地落到地里……
　　割倒在地的小麦，晒够两个日头就要​捆​回家里去。天有不测风云，如果这时候接连下上几天淋雨，就有吃芽麦的可能。八十年代中期，我的家乡在收麦时下过两年的淋雨，地里成熟的小麦都长出了芽来。更不用说已经割倒在地，还没有来得及捆回去的小麦了。我曾含泪写过一首题为《麦穗上的麦苗》的小诗:
　　多雨的五月
　　麦子总是多情
　　睡不着地多情
　　想磨坊
　　想厨房
　　想女人的巧手
　　不自量力的草们趁机占据了它的空间
　　一点一点长高
　　炊烟一寸一寸变淡
　　鸟鸣一声一声一声撒在雨蒙蒙的田野里
　　雨 天天下
　　土地都得水肿病了
　　那一片一片熟透了的麦子
　　和那一粒一粒
　　以为有了一点热度和湿度就能再次长成麦穗的麦
　　那些被雨水改变了生长方向的麦
　　那一穗一穗像得了软骨病的麦
　　那些来不及呼吸注定就会死去的绿色哟
　　村子里
　　很多人扑进雨中
　　我大 我娘
　　和我们整个村子里的人
　　与季节一同流泪
　　抢收有了绿叶的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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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这种生了芽的麦穗，说啥也得抢回去，不然又得饿一年肚子！
　　那几年交公粮，政府无奈，粮站也收这种出了芽的小麦，记得有一等芽麦、二等芽麦之分。芽麦面炕的馍馍，软塌塌的没有口感。擀的面条就更不用说了，没有光泽也不筋道，没有了面的香味。那几年的庄稼人，在夏收季节，流了无尽的汗，也流了无尽的泪。
　　我曾无数次祈求，祈求老天爷多些风调雨顺，庇佑我的家乡，恩泽我的乡亲！现在，水泥路基本都通到了村里的坡上梁上。乡亲们收麦子，也不再靠镰刀、尖担。麦黄时节，一辆辆联合收割机，穿梭在曾被父辈们汗水浸透过的庄稼地里，大大减轻了留守庄稼人的艰辛。而麦子出芽，吃芽麦的事，也再没有出现过。
　　​这些年，尽管我已离开了村庄。可每到麦黄时节，我的心，总会热血沸腾地飞回家乡，回到村前屋后的坡坡梁梁那一片片熟悉的麦地里。我是真想再割一回麦子，再闻一回麦香。让我额头的汗珠，再一次融进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
　　（文/阿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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