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读初二那年,日子刚迈入农历十一月的门槛,天公就突然阴沉起了原本湛蓝的脸色,接着,来自外蒙高原的猎猎西风,夹杂着大漠里的羊膻味扑向了鲁中大地,侵入的冷空气裹挟着沙尘,弥漫了旷野,笼罩了村舍,肆虐在我和文子赖以生存的龙须河两岸。 风云际会,骤然变天,让家窘的文子实难招架,斯时的世界,还没捯饬出羽绒服、保暖衣、等等乱七八糟的玩意,大多数同学都是夏天一身单,冬天一身绵,而发小文子家的境况更远不及大多数同学,文子的父亲在淘井时被砸死之后,村里每年补助他家三千工分,这既是对他侠义父亲在天之灵的褒奖,也是给活着的孤儿寡母三个人的慰藉,更是我们村全体父老的一片心意。但这点报酬对于窘困的文子家来说,无非也就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其实际意义也就是精神层面的慰籍,因为当时我们生产队的工分,每十分才价值两毛三分钱。文子夏天的单衣,就是冬衣抽去了棉絮,这秘密,文子的母亲和姐姐再三央求我一定要给她们守住,并嘱咐我切记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困惑且不知意义何在的默守到了初二那一年,之前的那段岁月这件秘史,我如约瞒着从来不拿文子当外人的我的父亲母亲。 寒冷,以它的冷酷无情作践着无聊的自然;也作践着我情同手足的发小文子,这突然的降温,让我真正领会了崔老师讲的"措手不及"的含义,文子在课堂上被冻得瑟瑟发抖,脚底板反复的踢打着桌下的土地,双手则在嘴上不断的哈着热气,红红的鼻准执拗的流出清色的鼻涕。 我们的崔校长,兼夜里看门人、兼敲钟人、兼两个班语文老师、另外兼自己种菜做饭的崔业庭老师,听说他的家在我们桓台县新城镇崔楼村,崔老师清癯的脸颊,单薄的身材,和蔼的面容、温馨的语言。当他低沉的磁音回荡在教室里,转身走到文子身边的时候,他把自己身上一件深蓝色的旧棉大衣脱了下来,然后紧紧的裹在了文子的身上,全班五十四个同学目睹这感人的一幕,眼瞅着文子起身推辞着说不要,目诵两行倔强的泪水漫过文子的双眸,夺出他的眼眶滴答在课桌上。文子哽噎这说:"老师您也没有多余的棉衣,我不能要您的东西,再说我也没觉得多么冷,这样的天气我已然习惯了"。崔老师从未有过的拉了一下脸说:"我可不是可怜你,我是怕你冻坏了完不成我这节课上的作业,等你有了新棉衣后还可以还给我,崔老师温暖的话语,和着文子的抽泣,就像是一幕雕塑,永远镶嵌在了磐石童年的记忆里。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那年月农村人大都生不起火炉,文子家上半夜还温暖的土炕,下半宿就会变得冰凉难耐,我反反复复不知劝了多少次,文子才给我面子来我家和我睡在一起,他对挚友的善意不赘言辞,但可以看得出感激在他的目光里,此时作为少年的磐石,作为文子的发小同学和邻居,我隐隐约约感觉到文子人穷志不短的男子汉气概。感觉到不知他那儿有一股比我强的拧劲,每晚饭后我俩躺在被窝里闲聊,文子都会念念不忘述说他将来要当兵的愿景,他说他要成为黄继光和杨子荣那样的英雄人物,说指望学习他没辙,只有参军这一条路才能改变他的命运,才会让他母亲和姐姐看到希望,他说他也一定会给母亲和姐姐带来幸福,那一夜,我重新审视了同榻而卧的文子,我开始以刮目的眼光看待这位命运多舛的同龄人,在意识流渐至朦胧的后半夜,我俩最终决定开春后文子就去验兵。一抹灿烂的笑容,久违的绽放在了文子英俊的脸上,在相互击打了对方一捶后,便各自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时间一眨眼就到了一九七五年,这时的文子刚刚度过他的十七岁生日,让我难忘的是,文子那天的生日礼物,是大妈只给他买了一串二分钱的糖葫芦,可就这一串红山楂,把文子高兴的在刨过番薯的地里一连翻了十八个半跟头,最后那半个是因力竭而摔了个嘴啃地。那粘着糖汁的六个山楂,文子愣是把最上面三个稍大点的掰给了我。 农历二月的春寒料峭,并没有挡住爆米花的怦然绽放,在满世界飘着炒豆香味的二月二里,在文子望眼欲穿的期盼中,每年一度的征兵又来到了小编的家乡,那天傍黑,文子雀跃着来找我,问我参军这茬到底该咋整?我一改往日的戏谑,郑重的告诉他说:"这事想要搞定非崔老师莫属",听了我的谏言,文子连晚饭都没顾上吃,拽上我就来到了村中间路南侧的学校,穿过熟悉的木栅门,眼前是一间低矮的东屋,这儿是崔老师的卧室兼厨房,崔老师正在吃晚饭,见我俩到来赶忙起身往里招呼,我俩则不太自然的危坐在崔老师的床边上,崔老师一边喝着老南瓜玉米糁粥,一面问我俩找他有啥事,文子嗫嚅着用恳求的目光让我替他白活清楚,我就把文子若许年来一心报国的想法,合盘端给了崔老师,崔老师听着我的汇报,把没喝完的半碗稀粥推到了一边,沉默了足足有十来分钟,这十几分钟于我们俩就像是过了一个漫长的学期,条桌上的小闹钟在滴滴嗒嗒的响着,三根摆针无视我们师生三人的沉默,似乎要凝固的空气突然被崔老师一句"你们俩先回去吧!,等我找找人试试看"的语言所打破。在没有结论的逐客令里,我陪着如热锅上蚂蚁般的文子重又返回了家中。 入夜,我们同被而卧但没有丝毫睡意,各种预案,各种想法,各种争吵,各种推翻,把两个少年折腾到了天亮。黎明即起,适逢星期一,崔老师便骑上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到处都响的破自行车,和村长李功宝到上面求头头脑脑们去了,先是拜会了身宽体肥的吕乡长,继而是威严傲娇的马所长,接着又会晤了红光满面的牛秘书,最后咨询了一身戎装的朱部长,两个人几乎把个乡政府找了个遍,求了张三告李四,过年的话说了满满三拖拉机。末了吕乡长给出的答复是,"研究研究,调查调查,考虑考虑,商量商量"。崔老师气得在心里挥洒着国骂,但脸上还是堆出了灿烂的笑容。最后实在是没辙了,崔老师便拿出了文自父亲是因公殉职的撒手锏,那四个人物听说文子父亲是因公殉职的,八只耳朵立马就支棱了起来,吕乡长说这不就是英雄事迹和典型人物吗?。我正犯愁咱这方水土一直没有轰动性的新闻呢!,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您崔校长一下竟把这事给解决了,四个人物凑到一起一商量,文子当兵的决议现场形成,这前倨而后恭的戏剧性大反转,把崔老师惊诧的目瞪口呆,回村的那条泥泞土路,崔老师只用了平时三分之一的时间,就把这天大的喜讯砸到了文子和我的脑门子上,我俩以古老的礼节狠狠的撞击了一下上身,那一刻,我真切的感觉到来自文子的力量是如此的威猛,是如此的喜悦。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简直令人不可思议,崔老师对文子父亲一番善意的拔高,无疑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作用,文子的年龄差一点,马所长三分钟就把他升格到了十八岁,乡长则说文子父亲应该算是牺牲,说:"如此文子自然也就成了烈士遗孤,往后有些事情上头就好处理了",可文子和大妈却死活不同意,他们红着脸说这不是事实,也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嗣后在乡领导们大力开导下,母子俩勉强认了这称号。在恩师崔业庭的关照下,文子终于如愿以偿的成了一名军人,之后又参加了一九七九年的自卫反击战。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