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年前，父亲留下的红票子

　　2013年，时年95岁的父亲/作者供图
　　文｜郭琨根
　　2007年秋的一个星期日，我正陪着父母亲在家。父亲趁家里人少，怯怯地告诉我：＂琨宝，我放在细睏房墙柜里用‘包巾子’包着的钱不见了，你莫声张，悄悄找一找看。＂见到父亲心痛的表情，我立即翻箱倒柜找了N回，找得浑身是汗也没找到。
　　过了两天，我打电话要大姐过来一趟，说父亲找她有事。
　　大姐如期赶来，她把小卧室找遍了也没找到父亲说的这些钱。大姐叮嘱我，千万别与其他人讲，免得一家人不敢往来。我跟大姐打哈哈，是不是父亲老糊涂了，想钱想懵了。大姐戏骂我是个哈宝，爷老子精明着呢！老人家讲他把＂包巾子钱＂藏在细睏房衣柜里的衣服里，就是进了小偷也偷不到。
　　我们是个大家庭，按家乡风俗，父母年老了随满崽过日子。1998年我在娄底置了套房，先把父亲接来，间了两年又把母亲接来一起住。九年来，亲人们走马灯似的前来看望两位和善的老人，老爷子也越活越精神，身体比小他8岁的母亲还健朗。
　　我坚信亲人们不会拿父亲的私房钱，但为了安慰父亲，免生隔阂，总得弄个法子平了这场风波呀。
　　我问父亲：包巾子里大概有多少钱？他默想了一阵，告诉我大约4000多元，都是＂红票子＂ （编者注：指100元面额的人民币） 。我问他哪来这么多钱，他说都是平时后辈来走动，他积攒下来的。父亲还讲，他本来想着，百年后不要我们做子女的花钱。
　　听着父亲的叹惜，我哽咽着说不出话。
　　又过了几日，我在上班途中见一老人用手帕擦脸，像极了父亲的包巾子。我灵机一动，花了10块钱向老人家买下来。到单位后，我借齐4500元，照父亲述说的样子折成4捆，然后用买来看那块手帕包好。
　　下班后回到家，我佯装又翻箱寻找，一阵子后，我状极惊喜把用手帕包着的钱交给父亲。
　　父亲很欣喜地接过来，我忙打开手帕，要父亲数一数，又拿着手帕飞快地走到洗手间清洗。
　　一旬以来，父亲每天神不守舍的，见到这些钱，他心情顿时豁然开朗，还吩咐我赶紧打电话告诉大姐，钱找到了。
　　周末，大姐像往常一样如期而至，帮我做好饭菜，等我加班回来开餐。还没开门进屋，我就听到大姐在逗两位老人开心，我一进门，大姐直夸我这小弟最孝顺，难怪父母不到她家去住。＂都是嗲嗲伊呀手心里的宝，个个孝顺咧！＂我回复。父亲有板有眼地讲，＂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歇，我九十岁了，要宝你莫怪啊！＂父亲边说边用手帕擦眼泪。大姐盯着父亲又回盯着我，我向她眨了眨眼，大姐会意地对父亲讲，＂包巾子旧了，莫擦眼泪，等会给您买一块新的。＂
　　找钱的事，我和大姐心照不宣，就这样一直瞒着父亲。
　　2012年，父亲在南岳衡山
　　2013年冬，95岁的父亲寿终正寝，在老家村子里数最高寿的。父亲的后事，我们也办得妥妥帖帖。按乡俗，我们将父亲的衣物从我娄底的家收集起来带回去焚化，清理时，我告诉妻子，衣服仔细检查检查，说不定有意外收获。妻子依言细查也没发现什么。收拾完，我从中捡出两件老人家爱穿的衣服放回衣柜，想当作一个念想。后来又搬了一次家，这两件衣服一直保存着。
　　一眨眼，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八年了。
　　今天，晨梦里父亲身着青衫挽着裤腿自对面山坡施施然而来，我急奔而去，奈何隔河相对。正思虑如何过河，却被雨滴叩窗惊醒。
　　天气渐冷，桂仉一早要去给菲儿送衣服，边收拾边唠叨几个衣柜都塞满了，衣柜少了。一会儿，她催我快吃早餐，然后独个儿提着一大袋衣服往菲儿学校去了。
　　于是，我打算今天狠心做一回断舍离，把经年不常穿的衣物都弄出来送到旧衣物寄存点去。
　　先从敏儿卧室开始整理，他少有来住，房内墙柜当成了过季衣服存放处。衣柜里老父亲留下的那两件厚衣服，与敏儿少年时几件衣服叠放在一起。睹物思人，拿起又放下，反复几次，我是真舍不得丢了老人家的纪念物啊。
　　就在此时，就在此时，一个小包包从衣服里落到我脚背上，拾起，展开，100元面额的4捆红票子呈现在眼前。
　　我顿时泪流双颊。
　　父亲14年前留下的包巾子和红票子
　　十四年啦！原来父亲失踪的钱一直没有离开我家。
　　窗外，秋雨稀疏，点点滴落。屋里，我睹物思人，泪眼朦胧。
　　恍惚间，父亲临走那年在医院住院的一幕又呈现眼前……
　　父亲半靠着床，拿出包着钱的手帕，当着哥哥的面不言不语交予我，我颤抖着双手接住。那是十二张红票子和一些毛票，这是他老人家最后的体己钱。这体己钱，父亲的本意是给我的，但后来我将十二张红票子分给了几个兄妹。
　　父亲，我知道您在天高头看着我，恰如今晨的梦。
　　您在那头安好！大家庭一如您在时和和美美。（2021年10月10日）
　　作者：郭琨根，网名凤栖高梧，湖南省双峰县甘棠镇晒谷石村汾阳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