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家,被路旁割稻的联合收割机吸引了视线。金黄稻田里忙碌着的身影,一下子就把人的思绪拉回到过往。 最早记忆里,谷子和拌桶是如影相随的。那时还年幼,常看着并不高大的父亲,吃力地扛着拌桶,行走在高低不平的田埂上。扛拌桶时,人站在拌桶内,低头弯腰地,两手抓住拌桶的边缘。走路时,视线被拌桶挡住,只能看到脚下的一点地方。 打谷的拌桶,做结实了,也就特别沉。外面棱角分明,桶内严丝合缝。打谷子时,谷粒就无藏身之处了。打谷子时,光有拌桶不行,还得围上半截席子。以免打稻谷时,谷粒飞溅出去。 打谷子时,父亲扛着拌桶,母亲背着席子。我们拿着镰刀,紧跟其后。田野里,到处一派繁忙景象。打过稻谷的田里,成把的稻草整体地排列着,像一群群待阅的士兵。一些可爱的麻雀,在田里上蹿下跳。稻草上未打干净的谷粒,成了它们啄食的目标。还未收割的稻田里,谷穗谦卑地低着头,仿佛在向土地弯腰致谢。 父亲把拌桶靠在田坎上,坐在一边休息。我拿镰刀割几把稻谷,腾出地方来。再和父亲用力把拌桶推进去,把带来的席子围上。 用拌桶打谷子,是比较原始的收割方式。只见父亲抓稻谷高高举起,在拌桶边缘用力地摔打。摔打时,谷把子要不停地翻转。直到里里外外的谷粒,被摔打干净。 打谷时节,天气是清爽的。尽管正午的阳光,还有几分热烈,却早已没了盛夏的火辣。田野里,打拌桶的声音此起彼伏。人们用谷子和拌桶的撞击声,向季节诉说着收获的喜悦。 打谷子,通常是父亲一个人的事。母亲负责把打下的谷子,用背篓背回家。我也会帮忙背,可每次都背不了多少。打稻谷,每把要翻转着摔打五六下,才能把谷粒打干净。一天下来,劳累不说,最多也只能打上几分田。父亲从无怨言,从拿稻谷,到转身面对着桶,他一板一眼不慌不忙。 别人家会请人帮忙,或是几家合起来换工。而父亲,总是固执地独自打谷子。割完稻谷,坐在田坎上,闻着空气里稻谷的清香,看着天空飞过的鸟雀,常会莫名地心疼父亲。我知道,秋天的收获,是他用汗水浸泡出来的。 用拌桶打稻谷,得常常扛拌桶。老家为丘陵地带,稻田多是不规则的小块田。打了这块,就要移到另一块去。稻田与稻田之间连接的,是细窄狭长的田坎。田坎上,扛着拌桶穿行的父亲,用他的坚韧和勤勉,支撑着一家人的生计。 而母亲,则需把背回去的稻谷,倒在场院里用晒耙搅开,把里面的叶草清理出来。收谷子时,晒谷的场院特别重要。都还是土场的人们,只要雨过天晴,就会在场里撒上草灰,来回碾。直碾得地面光滑平整,没有一丝裂缝。 母亲把场里谷子晾开后,就要去做午饭。父亲继续在田里,一把把地打着谷子。打谷子时,手里谷把子要不停地翻转。不然,夹杂在谷把子里的谷粒会打不干净。我和妹妹,把割成把的谷子,抱过来递给他后,等父亲打完,再从他手中接过稻草放在一旁。等父亲把整个田的谷子打完,再绑稻草。绑成把的稻草,立在田里晒干后用来喂牛。在漫长冬季,稻草从来都是乡里人喂牛的好饲料。 打谷子的日子,天气是晴朗的。除了中午太阳还有点"扎人"外,一早一晚也已有了凉意。这时的田野,是宁静而空旷的。高远的天空,洁净的没有云彩。只有打谷子的"嗵嗵"声,接连不断。四下里,收割了庄稼的田地,已露出黄褐色。霜还未降,红薯秧依旧在坡头欢实地绿着。枝头柿子,已迫不及待地长成小红灯笼的模样。 打谷子的时候,虽说劳累而枯燥。但对贪吃的孩子们来说,也有不少让我们期待的事。在田坎地角遇到摘柿子的人,他们会从竹笼里取几个软柿子,塞到我们手里:"来,给你们几个"。馋嘴的我们接过红的透亮的软柿子,顾不得剥皮,就往嘴巴里塞,那软软的甜沁人心脾。有时候,父亲也会带上几个地瓜,在歇气的空隙里递过来。我们麻利地剥完地瓜皮,接住就啃。一口咬下去,香脆甘甜,特别解渴。 收完谷子,母亲忙着在家晒粮食,父亲翻晒着田里的稻草。忙完手头的活,父亲又要犁田耙地,准备种小麦栽油菜。时光,在飞快地流逝着。地里的庄稼,也随着季节的更迭,黄了又绿绿了又黄。不知从哪天起,村里就开始有了打谷机。 刚开始,是脚踏的。就那么一两台,还是邻居借平坝亲戚家的。人们都觉得稀奇 : "咋会有这么轻巧的机器,脚踏几下,就能把谷子打了?"他们围着打谷机来回打量后,觉得确实比拌桶省事。陆陆续续地,就有人买来零件,找木匠照猫画虎地做打谷机。做好的打谷机,用的时候可以把齿轮卸下。这样搬运起来,比拌桶省力不少。 有打谷机的人家多了,父亲也坐不住了。他去县城买了零件,也请来木匠做打谷机。自此,家里那个使用多年的拌桶,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 有了打谷机,我们姐弟就可以帮父亲了。我们一有空,就站在打谷机前踩踏板。这样下来,父亲轻松了,打谷子的速度也比之前快了不少。 脚踏式打谷机还没用两年,又有人开始使用柴油打谷机了。柴油打谷机的出现,总算把长期靠手工收割的乡亲们,从繁重的体力劳动里解放出来。给机器加满油打开后,把稻谷放在齿轮上来回翻转。齿轮飞快地转动几下,一把谷子就打干净了。 慢慢地,用脚踏打谷机的人,越来越少。一到秋天收谷子,田野里响起的,不再是拌桶的"嗵嗵"声,踏板打谷子的"嗡嗡"声,而是柴油机打谷机的"突突"声。可倔强,父亲,还是坚持用脚踏打谷机。我们姐弟只好轮流着,在旁边帮他踩踏板。 只是,那年冬天,父亲的突然离世,加快了我外出打工的步伐。家里的半亩梯田,留给母亲独自操劳。每到打谷时,母亲常借用别人家的柴油打谷机。峡口堰塌方后,梯田缺水灌溉,能插秧的田一年比一年少。拌桶、脚踏打谷机,悄然退出了人们视线…… 如今的平川大坝,收谷子时处处都是联合收割机。每当面对翻滚的稻浪、拌桶、打谷机和父亲,总会时不时地浮现在脑海。 作者简介:王侠丽,陕西洋县人,汉中市作协会员。 摘选自:文学陕军,版权属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