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在洋谋杀名作家

　　文学的天空一天比一天狭小，狭小的空间里光彩照人地扇动着名作家那著名的翅膀。
　　名作家是鹰，矫健的翅膀遮住了太多的阳光，隆重的飞翔里带走了太多的迷乱目光。
　　小文人是鸡，有双小翅膀挣断肠子扑棱棱飞上树梢。站到高处，眼睛里挤满的还是蓝天上鹰那黑鸦鸦扇动得让人艳羡的翅膀。
　　鸡的理想是鹰。小文人做梦也想当个放屁也引起轰动的名作家。名声看不见摸不着，价格也不好估算，好处却是大得胜过孙悟空身上的猴毛。拥有了名作家头衔，试用期比省长任期还长。
　　对小文人谆谆教诲指点迷津的编辑老爷，也屁颠屁颠成了丫环，追前撵后动人异常的笑，只为讨名作家哪怕写在卫生纸上的文章。还没付印，大团结就落在了名作家的钱袋里。讨来小文的编辑也跟着趾高气扬，牛皮哄哄，主编大人也满脸晴天，开了酒戒，冒着老婆不让上床的危险。名作家去谁家吃饭,待遇让新女婿吃醋。鱼鳖海怪吃个遍，嘴一抹走人，还惹得邻居们几天牙根子痛。某某都去他家吃饭，那小子能耐大得很哩。
　　名作家签名售书，崇拜者站一条长龙，累得指头蛋子痛，警察挥舞皮带，一身臭汗才绑架出饿着肚子的名人。他的朋友们，只要会写字，都成了传记作家。从生下来红光一闪写到一泡尿一篇文章，天南海北发，名作家懒得看，又不能断了弟兄们的财路，有人炒有人发，由他去吧。
　　名作家的长篇刚刚杀青，新闻媒介的老记们鼻子比狗灵，摁坏了名人家门铃。有声的用声有像的用像有字的用字，全方位鼓吹。书印出来，书贩们飞机火车赶往印刷厂抢到书急如星火，摆满都市的大街小巷。
　　批评家们一阵当蜜蜂唱赞美诗一阵当苍蝇嗡嗡骂街，反正都能出书挣钱图个快活。
　　名作家如下套的驴，拉完磨子，累得怕见人，戴着墨镜出门。小道消息一阵风行，名作家自己也想不明白，怎么一下浪成了名人。
　　名作家一本书一本书把名声写大又戴着墨镜怕人认出来的时候，小文人如冷面杀手双臂交叉学高仓健，寂寞地立于远处看别人的热闹。同为文林中人，大丈夫当如此耳。叹生不逢时，该成名的好时光没赶上，一厢情愿地苦恋文学，磨光了写字台的桌子腿，磨得眼睛蒙上了玻璃片，磨得面黄肌瘦，对不起三中全会之后的大好形势，却依旧是只小鸡。
　　鹰的翅膀扇下来时，急急躲开又藏在安全的鸡棚里，艳羡地欣赏鹰那优美的滑翔，箭一样扎下，又箭一样射向太阳。
　　某一天，太阳从西边升起，上帝大发慈悲，召见小文人共进晚餐。上帝面目慈祥：你们受苦了。我也试图改革一下，破例给你们一个杀人指标，你们杀谁?小文人相对无言，继而咬牙切齿。各自写仇人于掌心，后放于一处。上帝一笑，纹路各异的掌心中央，划上红叉的都是三字：名作家。上帝高深莫测朗声道，限你们24小时内报仇。
　　小文人们带着上帝发的手枪和子弹潜回人间。名作家戴着墨镜，看不到危险正一步步向他走来。他让人围烦了，叹口气，当个俗人多好。
　　小文人们也叹着气，当个名人多好。手枪擦得雪亮，子弹咔吧上膛，揣进怀里，混进等着签名售书的崇拜者行列。
　　长蛇缓缓前移，漫长如一个世纪。小文人杀手心事重重，一枪杀了他，太没有文学色彩。名人死于崇拜者，名气更大。媒介又能热闹一阵，别人又能挣钱。我将会连名字也留不下，只是一个通用歹徒，一个热爱文学的精神错乱的歹徒。我死了又有名作家横空出世，说不定就是这伙小文人中杀出的。
　　小文人竟然忘了杀手使命，把一本名作家新著，递给坐着的名人。签好字又被挤出来，没顾得上看仇人的模样。只好乱翻书，名作家站在扉页上，微笑看着杀手。
　　小文人一夜无话，抽了几盒烟，想得脑仁子疼。用枪谋杀不解恨，也没传奇浪漫气息，用笔杀吧？他有咱也有，如同外国仇人决斗比剑，生死天定。不成，名作家的文笔神鬼附体，淡淡两句就让你琢磨几年。来点邪的，抄他稿子，借用他笔名，惹得他打官司。也不中，早有英雄开拓过这一领域，告名人用了他的诗，骂名人写的书，人家硬是不理，只撂了一句话，由他去吧，我不想制造别人成名的机会。
　　一群垂头丧气的小文人站在上帝面前。万能的主呀，我们下不了手。上帝又是一阵大笑，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你们不是恨名人吗?谋杀了他你们不是多了一个成名的机会?你们太善了，善得窝囊。只能当小文人。回去吧，当鸡也有当鸡的快乐，鹰击长空，也寂寞得怕人哩。
　　小文人又去磨他们的桌子腿，一篇篇豆腐块也自己灌几口老酒以资鼓励。如鸡下蛋，自己咯咯几声，没有听到喝彩照样欢乐而充实。名作家那只鹰飞过的刹那间，他们有几分惶恐又有几分失落，却再没动过谋杀的念头。
　　小文人把《谋杀名作家》熬成文字，发表后寄给心中的鹰。几十张日历翻过，一封信轻轻落在他破旧的写字台上。他知道是他写的。只那么几行——
　　我不是鹰，我们都是鸡。我只是下蛋早些，那时鸡蛋值钱。你杀了我我请你喝酒。下蛋浪出了虚名，真累。只要来世能像你们，没有干扰地下自己的蛋当自己的鸡，你把我打成蜂窝我还为你叫好呢。
　　小文人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小文人懒得多想，下自己的蛋。当更加狭小的文学天空飞过著名的鹰时，小文人目光里多了几分不再强求的坦然。
　　当不了鹰，也得好好下蛋，在为自己点赞的咯咯声中，抬头挺胸。你有高处不胜寒的寂寞天空，我有鸡飞狗跳的热闹光景。鹰也好，鸡也好，各有各的风景，只是都别糟蹋了没有回头路的短短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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