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座驾罗锅

　　李南飞 30号院
　　它一旦决心挣脱缰绳，会咬紧牙关，四蹄向斜下方用力，身体几乎蹲坐在地上，忍住疼痛拼命向后拽，那姿势就和大车的辕马倒车一样。
　　来源：微信公众号＂兵团战友＂
　　2009年回牧场时的留影
　　它呢，在我几年的放马生涯里，多次在暴风雪里把我驮回家，没有一次辜负过我。
　　＂罗锅＂是我专用的坐骑之一，全身黄褐色，黑眼睛，黒鬃，长得五大三粗，一副憨相。正常马的腰平坦而且有点下塌，但它的脊柱畸形，腰背向上隆起得像鲤鱼背一样，＂罗锅＂的绰号由此而来。
　　＂罗锅＂除了长相出名，＂坐缰绳＂的本事也很出名。
　　马匹企图用蛮力扯断缰绳的行为俗称＂坐缰绳＂，缰绳与马笼头相连，是用一整条熟牛皮编制而成，非常结实，驭者下马后，把缰绳系在拴马桩或勒勒车的轮子上。牧民用自己鞣制的牛皮编制的缰绳，一般的马挣不断，除非力气非常大而且非常不怕疼，因为牛皮条受力后会勒进肉里，疼痛难忍，所以很少有马自讨苦吃去跟笼头、缰绳较劲。
　　但我的＂罗锅＂除外，它一旦决心挣脱缰绳，会咬紧牙关，四蹄向斜下方用力，身体几乎蹲坐在地上，忍住疼痛拼命向后拽，那姿势就和大车的辕马倒车一样。＂罗锅＂的劲头非同一般，不够粗或者有破损的缰绳经常会被拽断，如果缰绳拽不断，栓马桩就可能被拽倒甚至拔出地面，换成勒勒车的木头轮子，一般会被拽得散了架。鉴于它屡次＂坐缰绳＂肇事，我骑它去蒙古包时，只把缰绳虚搭在车轮上，然后给＂罗锅＂戴上马绊，防备它跑掉。
　　＂罗锅＂的四蹄是我骑过的许多马之中最有力量的，它从来没有打过前失而且耐力极好，驮着一个人追逐逃马，虽然速度不是非常快，但能保持高速持续跑几百米以上，最终一定能追上，它的这股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让我非常佩服。
　　有一年寒冬，我骑着＂罗锅＂在距团部不远的河东面，追逐一匹逃离马群的骟马。逃马窜上一个布满石块的山包，见我们追近，突然狡猾地从最陡的一面山坡上，踏着乱石急速地向下冲。山坡很陡，但＂罗锅＂毫不畏惧，仍然紧追不舍，速度丝毫不减。我在马上则紧张万分，担心马前腿的力量不足以支撑这种加了倍的前冲力，万一打个前失，我连人带马必定滚下山坡，惨遭重创。还有，由于我的马鞍是安放在＂罗锅＂的隆起部位上的，所以人的重心比骑别的马时要高出不少，顺陡坡向下跑，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我及时腾出右手拽紧鞍子后面的皮条，才避免一头栽到马前面去。
　　冲下山之后，逃马看见没能甩掉追兵，又一头冲进河套的芦苇丛里，在冰面上打着滑地向前跑。我深知在冰面上跑马十分危险，但此刻想勒住马放弃追逐已经不可能，＂罗锅＂红了眼，驮着我毫不犹豫地冲上冰面，我只好听天由命，唯一能做的就是密切配合＂罗锅＂的动作，由它自己来控制平衡。
　　逃马被追急了，慌不择路，企图在冰上用急转弯甩掉我们，可它自己没有控制好平衡，啪的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冰面上，整个身子横着向前滑动，压倒一大片芦苇才停了下来。我胯下的＂罗锅＂真叫绝了，它看见前面的马摔倒，自己立刻后蹲，四蹄前伸，把那＂坐缰绳＂的姿势变成了＂滑冰＂兼刹车的动作，一个大出溜，稳稳地停在了摔倒的马跟前，然后踱着步子，骄傲地打着响鼻，摆出一幅胜利者的姿态，我从容地伸出套马杆，稳稳套住正努力从冰面上站起来的＂逃犯＂。
　　从此之后，我和＂罗锅＂成了好朋友，冬季遇上风雪天，我会给＂罗锅＂吃＂小灶＂，喂它从农业连队淘换来的精饲料，以补充营养。它呢，在我几年的放马生涯里，多次在暴风雪里把我驮回家，没有一次辜负过我。
　　2009年回牧场时的留影
　　我的＂罗锅＂除了吃苦耐劳，脚力非凡之外，还有一个特别突出的优点 —— 不怕狗。
　　牧人家的狗非常凶猛，生人临近蒙古包近百米，几条凶犬就会狂吠着扑上来，凶猛地围攻来者，包括马匹，一直要到主人出来制止才会停息。
　　在牧区串门，必须随身携带套马杆或者马棒，既护马又护身，否则在主人出来迎接之前，坐骑可能在狗的围攻下受到惊吓，撩蹶子摔下骑者，然后夺路而逃。
　　＂罗锅＂有一套独创的＂蹄功＂，不仅后蹄弹击得又准又狠，尤为突出的是它能使用前蹄向前弹击或向下踩踏，别的马很少有这样的本事，经验不足的狗攻击＂罗锅＂时，一不小心就会被它踢伤。
　　骑别的马我要用套马杆护马，若是骑＂罗锅＂，向来都是大摇大摆、旁若无狗地径直走向蒙古包。牧民的狗都认识＂罗锅＂了，晓得它的厉害，只敢在安全距离之外狂吠，不敢接近。
　　＂罗锅＂那天的表现极好，它的耐力得到充分展现，始终跑得稳稳当当，虽然我俩大汗淋漓，但一直没有出过差错，没有丢洒过一滴疫苗......
　　兵团时期的某一天，牧业连长突然让我暂时放下套马杆，去连部临时接手＂牧业保管＂的工作，张罗修复秋季的打草机械，置办拖拉机用油。我骑着＂罗锅＂赶到连部，在仓库（几间土坯房子）内住了几天，物资刚刚清点完，又接到一个更紧急的任务：去给牧民注射疫苗。
　　乌珠穆沁草原突然暴发＂01＂号（鼠疫）疫情，情况非常紧急，上级卫生防疫部门要求用最快速度给每个牧民注射疫苗。离团部较近的牧民，由团卫生队负责注射，偏远地区的牧民，由赤脚医生负责注射，我们连的赤脚医生此时恰好外出进修去了，于是连里把这个紧急任务派到了我头上。
　　我们连最远、最分散的蒙古包散布在＂野托托＂草场，最近的人家离连部也有60里左右，我的任务是：进入＂野托托＂的每一个蒙古包，给牧民全家注射疫苗，并且必须一天内完成。
　　清晨，我让＂罗锅＂吃饱喝足后先休息一会儿，自己重新整理红十字药箱，把里面的注射器和各种药瓶子用纱布裹好，再用药棉填实箱子内的空隙，以增加抗震能力。出发时，我斜背药箱，左手驭马，右手连夹带托地护着药箱，生怕飞奔时把里面的玻璃器皿颠碎，我没有空闲手提套马竿或马棒，应对狗的事就全依赖＂罗锅＂了。
　　一路奔驰，很快找到第一家蒙古包，牧民事先已得到通知，所以各家的畜群都没有远走，牧人眼尖，远远就能辨认出我和我的＂罗锅＂来了，提前聚集在蒙古包里等着，＂罗锅＂本来就不怕狗，牧民又提前在蒙古包外守望着，所以狗的威胁解除了。
　　注射＂01＂号疫苗的方法和种牛痘一样，在胳膊表皮上划个十字，再点上一滴疫苗即可，＂注射＂的速度很快。
　　最大的难题在于每个蒙古包里的人数不是10的整数倍，可是这批疫苗的包装没有考虑到牧区人口分散的特点，一个安醅里封装着十个人份的剂量，总量按人头份发下来的，没有富余，我打完这家要去下一家时，注射器里剩余的疫苗不能丢，否则就不够了。此外，开瓶后的疫苗，必须在最短时间内用完，否则失效。我想不出别的解决办法，只能托付给自己的骑术以及＂罗锅＂的速度和耐力了！
　　2009年回牧场时的留影
　　一个牧民小伙子替我背着药箱在前面开路，我右手举着注射器，里面装着剩余的药水，针头向上，倒扣一个开了口的安醅。左手扶鞍，左脚认蹬后，一位牧民托着我的右脚帮我骑上马鞍，出发前，蒙古包的妇女、孩子们把自家的狗全都按在地上，不许它们追我。
　　时间紧迫，我上马后一夹马蹬，＂罗锅＂驮着我一溜烟地奔向下一个蒙古包。
　　奔驰中，我全神贯注地保持右手稳定，始终针头朝上地举着注射器，那情景，就和电影《平原游击队》里的李向阳一样，骑着快马，举着枪口朝上的驳壳枪，一边跑，一边准备开枪打鬼子。
　　＂罗锅＂那天的表现极好，它的耐力得到充分展现，始终跑得稳稳当当，虽然我俩大汗淋漓，但一直没有出过差错，没有丢洒过一滴疫苗，甚至虚扣在针头上的小安醅也没有掉落过。
　　太阳落山之前，我们顺利完成任务，凯旋而归。
　　作者介绍：李南飞，北京知青。笔名埂上草。1947年生于四川乐山，1967年北京四中高中毕业后赴内蒙牧区插队，1978年从草原考入北方交通大学内燃机车专业。现为退休工程师，在机电一体化产品的研制方面小有建树，拥有两项国家专利。国家注册的质量管理体系高级审核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