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失色的玫瑰

　　失色的玫瑰（小说）
　　文：菁茵
　　一
　　 暮色降临，路灯次第点亮，灯光涂抹着夜色，夜色渲染着灯光，赶着回家的下班族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整座城市瞬间摇曳成了一片光怪迷离的汪洋。
　　 我，裹着一袭黑风衣，漫无目地顺着人流漂着，路过的人，经过的车，恍若放电影，＂哗哗＂地闪过，只有耳畔清晰地回旋着夫的声音：＂你走，你从来都没有在乎过我！＂
　　 想到这，我哆嗦了一下，脚底一滑，重重摔倒在地上，紧接着便听到车辆紧急刹车的刺耳声音，一个男人粗鲁地喊起来：＂找死啊，走路不看道！＂
　　 我尴尬地起身，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正欲开口道歉，却突然呆住了。车窗内，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浓黑的眉毛，炯炯的眼神，怎么是他？
　　 ＂哦，铃兰，是你吗？＂他愣了一下，随即打开了车门，一阵＂通通＂的脚步声，在我的耳边响起……
　　 二
　　 这熟悉的脚步声，让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五年前……
　　 那是个细雨连绵的秋天，司晨也是这样走的，他冷冷地甩下一句：＂忘了我吧。＂便＂呯＂的一声消失在门后。我蜷缩在租住的小屋内，听着他的脚步声有节奏地响起，越来越远。那一晚，我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遗弃了，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恐惧与疼痛潮水般袭来，身体在药物的麻醉中渐渐失去了知觉。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周围一片雪白，阳光暖暖地照进来，像一层薄纱轻柔地罩着我，窗外有小鸟欢快地鸣叫着。＂哦，这是天堂吗？好清静啊！＂我喃喃自语道。
　　 这份清静很快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破坏了，一个男人闷声问：＂大夫，她咋还不醒呢？＂
　　 一个轻柔的女声：＂放心吧，已经给她洗了胃，吞了那么多的安眠药，需要时间恢复的。＂
　　 ＂哦，原来这里不是天堂。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解脱？＂我默默闭上了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
　　＂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那个又矮又壮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床边，为我轻轻地拉了拉被子。
　　 顿时，泪水再次决堤而涌，我用被子蒙上了头，抽搐成一团……
　　 三
　　 一连几天，这个男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我木然地看着他跑进跑出，一会端来稀饭热水，一会将削好皮的苹果放在床头……忙得他晕头转向。
　　 几个月后，我从租住的侧屋搬到了明亮的正屋，嫁给了这个男人—－我的房东。那一刻，我决定，从此绝口不提爱情，爱情，无非都是骗人的鬼把戏。司晨，那个相恋三年口口声声说要与我终身相守的人，为了能娶到有钱人的千金，还不是弃我而去？如今，对于远离家乡的我来说，迫切需要的只是一个容身之所。
　　 丈夫是个老实得近乎木讷的人，沉默寡言，勤劳能干，最重要的是，他说他不在乎我的过去，可我对他总是不冷不热的。经历了一次情感上的创伤，我的心门仿佛上了锁，再也走不进任何男人了。而这个男人娶了我之后越来越爱酗酒了，我常静静地盯着酒后失态的他，固执地不说一句话，感觉他更像是一个陌生人，陌生得令我恍惚。直到今天，他无意中发现了我以前的日记，战火终于升级了，在他的咆哮声中，如梦初醒的我夺门而去。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会碰到司晨，而且是以这般狼狈的方式。一只鞋跟已经崴掉了，在他的坚持下，我只能踮着脚一拐一拐地坐到了他的车里。
　　 我极力镇定着。这么多年，我的心已然成了一口深窖，将回忆死死地封在里面。现在，突然被人强行打开了，阳光刺眼地照进来，我感到一阵被灼伤的疼痛，我将头扭向一侧，闭着眼睛陷入了沉默。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可当初，我实在没办法，父母病重急需要钱。＂司晨紧锁眉头，自顾自地说着，一个急转弯，将车停在一个咖啡屋前。
　　 ＂还记得这间咖啡屋吗？那时候我们经常来这儿。＂司晨殷勤地为我打开车门，示意我下车。我却一动不动，眼睛直视着前方，淡淡地说：＂过去的事别提了，请送我回家吧。＂
　　 四
　　 第二天，我来到了办公室，发现桌上放着一个盒子，盒子里是一双精致的高跟皮鞋，是我喜欢的白色，上面躺着一个细长的包装袋，拆掉透明的包装纸，一枝玫瑰花露了出来。鲜红的花瓣，层层叠叠，微微下卷。我眼前一亮，周围顿时充满了氤氲的气息，我的心酥酥地痒起来，嘴角荡起了两个甜甜的梨涡。
　　 一张卡片掉了出来，＂司晨＂两个字映入眼帘，我的手不觉抖了一下。怎么又是他？他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话筒中传出好友曾丽的大嗓门：＂听说了吗？司晨的妻子出车祸死了。＂
　　 ＂啊！＂我头皮一紧，结巴着问：＂什么……时候的事啊？＂
　　 ＂两个月前，我也是刚听同学们说的。司晨也真是，出这么大的事居然不告诉我们，大家好歹同学一场嘛！＂
　　 挂断电话，我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抬眼看看桌上的玫瑰和皮鞋，脑中浮现出了司晨那天忧郁的眼神，我的心突然开始隐隐痛了起来。记忆的金字塔，仿佛倾刻间倒塌了；那尘封的情节，全都张牙舞爪地冒了出来，争先恐后地啃噬着我那脆弱的神经，令我感到一会暖、一会冷……
　　 五
　　 两天后，我再次接到了司晨的电话，他的声音低沉忧伤，＂我，你有时间吗？我想见你一面，我在老地方—未了情咖啡屋等你。＂未等我说话，电话已经挂断了，＂嘟嘟＂的响声令我心烦意乱。
　　 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我终是向那个熟悉的咖啡屋赶去。这是一个中西合壁的小型建筑，门脸全部用棕色的原木砌成，散发着醇厚的松香味，原木间装点着大朵大朵的玫瑰花造型，凸起的＂未了情＂三个大字，在太阳底下煜煜生辉。虽然几年没来了，这里依旧显得亲切温馨。
　　 司晨早已等在了那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白色的衬衫，藏青色的西装，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清爽，桌上的玻璃瓶里插着一枝玫瑰花，娇嫩欲滴。
　　 我坐在他的对面，低垂着眼，小心翼翼地说：＂听说，你妻子……＂
　　 ＂都过去了，别提了。＂司晨摇摇头，双眉紧锁着，点燃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两口。看着他忧郁的眼睛，我的心隐隐作痛。
　　 烟雾瞬间萦绕弥漫开来，我不由地轻声咳嗽了两声，司晨连忙将烟掐灭在烟灰缸内，温柔地看着我，说：＂对不起，忘了你对烟味儿过敏了。＂
　　 我不语，轻轻搅动着咖啡，手上的戒指闪闪发光。司晨突然紧紧抓住了我的手，我一阵战栗，脸变得通红。他热切地盯着我，说：＂我真的很后悔，后悔当初放弃了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面对司晨的期待，大片大片的惶恐乌云般涌过来，像暴风雨前的死寂，酝酿着惊人的变故。刹那间，我失去了判断的勇气和能力，只感觉到一阵窒息，耳边又响起了当年他离开时的脚步声，一声接一声击打在我的心上，敲得我生疼。我使劲挣脱他的手，＂噔噔＂地跑出了咖啡屋……
　　 六
　　 一连几天，我的办公桌上都会出现一枝玫瑰花，虽然只有一枝，显得单薄，但还是引来同事们的围观。几个姐妹嘻皮笑脸地逗我：＂兰姐，最近交桃花运了吧？谁这么痴情，居然天天送玫瑰花。＂
　　 我慌乱地将花收起来，不好意思地笑笑，心里却犯着嘀咕：＂他真是疯了，究竟要干什么？＂
　　 手机猝不及防地响起了，司晨的声音很诚恳：＂兰，原谅我，不要疏远我！＂
　　 ＂求你，以后不要再送什么花了！＂我看看左右，轻声说道。
　　 ＂兰，我是不会放弃的。我想，我得为你打算，帮你做个决定了！＂他依旧不依不饶。
　　 ＂决定？什么决定？＂我惶恐地问。
　　 ＂下班后，你来我办公室就知道了，东西我都准备好了。＂未等我回过神来，司晨已经挂了电话。
　　 下班后，我忐忑不安地向市内最大的那家保险公司走去，我知道，他是那里的一个部门经理。公司里的人都已经下班了，只有他办公室里灯还亮着。那盏灯温暖耀眼，像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吸引着我不断靠近。我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决定是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他面对我时，眼神依旧火辣辣的。
　　 七
　　 我推门进去，司晨端坐在办公桌前。门旁的两个大箱子里堆满了玫瑰花，都是单枝成束，外面是透明的包装纸，与这几天他送给我的一模一样，我不禁愣了。
　　 司晨耸了耸肩站起来解释道：＂这是我们公司最近推出的促销活动，只要新购买保险的客户，都免费赠送玫瑰花。瞧，公司里堆得到处都是，怪乱的。＂他边说边顺脚把箱子往角落里踢了一下，几片飘落的玫瑰花瓣瞬间便葬身在他的脚底。我盯着他的脚，哆嗦了一下，隐隐地有些失落。
　　 司晨并未注意我的表情，匆匆拉开了抽屉，翻出了一个绿色的文件夹。
　　 ＂兰，我听人说你丈夫是个司机？＂司晨问道。
　　 ＂嗯，怎么了？＂听到他提到我的丈夫，我一头雾水。
　　 ＂我建议你为他入一份人身意外保险，现年头，意外太多了，我们一定要早为自己作打算，为今后的生活买个保险！＂他停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就像我，结婚五年不到，她就走了，幸亏当初为她买了人身意外险。有了这笔赔偿金，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好歹算是点安慰吧。＂司晨喋喋不休，说完后无奈地摊了摊手。
　　 我的心一点一滴沉了下来，茫然地看着司晨在自己面前唾沫飞溅、眉飞色舞，眼前又浮现当年他离开时的情景，他一点都没变，谈到金钱依旧两眼放光，总是为自己考虑得那么周全。自己多么天真，居然会再一次被他迷惑了，相信了他的鬼话。我的嘴角浮上了一丝苦笑……
　　 八
　　 ＂这么说，这就是你的打算？你要帮我做出的决定？＂我冷冷地盯着司晨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
　　 司晨向我倾了倾身体，放低了声音：＂是啊，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的。听说你丈夫还有高血压，按规定是要多加钱的，但看在你面上，我可以通融一下，你按正常费用交就成。这样，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最大的受益人……＂
　　 他的表情越来越诡异了，带着阴险的笑，我的脑袋轰然作响，残存的点点幻想如晶莹的玻璃球，刹那间爆裂了，碎片如刀般扎下来，再一次把自己划得遍体鳞伤。钱，钱，他还是只认钱，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那么感情呢？他从来就没想过要为感情上份保险！
　　 冰凉潮水般漫过了心底，我苦笑着，在司晨惊愕的眼神中起身向门口走去。那些散落的失去水分的玫瑰，再一次刺痛了我的眼，我的心颤抖了一下，脚步也有了瞬间的迟疑，但我没有回头。
　　 我生硬地撂下一句：＂我要回家！＂＂呯＂的一声关了门，冲入茫茫夜色中……
　　心若草木，向阳而生~@菁茵，一个喜欢在乡野与文字间行走的小女子，感谢您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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