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吉友小说打错算盘

　　文稿来源：蝶语兰心算盘，中国人发明的世界上最古老的计算器，凝结着华夏儿女的聪明和智慧。虽然算盘渐渐退出人们的视线，被电子产品所代替，但有关算盘的歇后语在民间至今流传很多，其中＂靠老太太生孩子——打错了算盘认错了人！＂就是最精辟的歇后语之一。我在这里讲一个真实的故事，就发生在你、我、他的中间。一
　　＂你没看几点了，还不赶快过来！你这怂货，哥的事你一点也不放心上！＂儿子后天就要结婚，张进财在镇上的小饭馆订了一桌饭，约结婚这天帮忙主事的朋友吃顿饭，商量事宜，安排具体分工。电话通知下午五点半开饭，眼看时间就要到了，还没有来一个人，他心急如焚，在小饭馆门口转来转去，拿着电话一一督催。
　　这桌饭关系到儿子结婚这天事过的洋火不洋火（陕西方言红火的意思），零整不零整。张进财今天请吃饭的主要有坐礼桌登记礼薄的两个人，负责采购和管理烟酒分发的一个人，负责接待的三个人。这几个人，都是经过他周密考虑、严格筛选、衡量利弊、各尽其能确定的，缺一不可。他还专门打印了理事单，给每个人准备了一份，其中包括负责接待的三个人名下所配的两名得力干将。
　　坐礼桌的两个人，他选择的条件是：其中一人字要写的好，必定登记礼薄是门面活，免得亲朋好友笑话。另外这两人必须老实，才能保证礼薄登记与实际随礼相符，要是用上两个滑头在这个位置，两人悄悄从礼金中捏点装进自己的腰包，岂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张进财排来排去，还是觉得在小学教了多年书的车老师和他对门老张最合适。车老师处事细心谨慎，对门老张为人耿直，两人平时又没有多少来往，坐礼桌在礼金上肯定不会出问题。
　　负责采购、管理烟酒分发和大总管，最初张进财考虑选择两个人，相互之间也有个监督，但他排来排去没有合适人选，最后确定由小学同学张俊生一人担任这一重要角色。张俊生初中毕业后就开始做收鸡蛋的小本生意，方圆几十里的人都叫他外号＂老抠＂，为人耿直，精打细算，他虽然爱占点小便宜，说必定给自己的包包悄悄装两盒烟是有可能，但管理烟酒分发敢对＂混水摸鱼＂想趁机也弄两盒烟抽的人能瞪开眼，谁想要从他的手中要走一盒烟、一瓶酒，那被要他自己的还难，他都会征得主家的同意。烟酒是婚礼的主要开支，几乎占宴席的三分之一，不至于因把关不严出现大的漏洞。
　　负责接待的三个人相对好选一些，他安排刘宝负责接待他在外面交往的人员。刘宝在西安做生意，赚了不少钱，早早就买了一辆小轿车。张进财有事没事就往刘宝那里跑，一来刘宝好客，每次去都能蹭饭吃，二来张进财爱＂扎势＂（陕西方言摆架子的意思），每次到哪里去就让刘宝开车送他一块去，刘宝开始几次碍于面子，把自己的生意都放下专门送张进财，可刘宝发现张进财没有个足尽，没完没了缠他送，他拒绝了几次但张进财还是厚着脸皮来缠。张进财是个热粘皮，只要和谁认识了，就会没完没了三天两头去找你，就像刺棵子粘到裤腿上——想甩都甩不掉！他刘宝是个直性子，肚子里藏不出话，实在没有办法。他对张进财吼道：＂你这怂货脸皮真厚，只见你用车，没见你加过一回油！＂张进财总是嘿嘿一笑，＂你这大老板哪里在乎这点钱！下次给你加满。＂但每遇到加油的时候，张进财都是躲的远远的。所以张进财在外交往的朋友刘宝几乎都认识。
　　赵铁锁是张进财初中、高中的老班长，虽然没考上大学，但在同学中德高望重，接待同学的事就交给了他。
　　另外一个是招呼女方来客的，张进财安排能说会道的郭建峰负责，只要体现热情周到，没怠慢就行了。二
　　刘宝原计划明天下午到张进财家帮忙，不管咋说，必定同学一场。但张进财在电话中催的不行，非让今晚到不可。从西安临动身之前，他专门给老班长赵铁锁打了个电话，说这边他忙的鬼吹火，生意上的事还有几家客户等着发货哩。那边张进财又在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催，实在难以脱身，恨不能把自己从中间劈成两半。说实话，他对张进财本来就不感冒（陕西方言不感兴趣），问老班长到底是该去还是不该去。赵铁锁在电话中劝道，张进财历来爱面子，不看佛面看情面，必定同学一场，也不能让别人看笑话，再忙再有怨气都得来！这是给同学撑面子的事，比不上别的。
　　赵铁锁必定在初中、高中担任过班长，他老练稳重，考虑事情比较周全。
　　在张进财再三电话督催下，大约六点半，该到的人基本到齐了。刘宝一见张进财就没客气地骂道：＂你这怂货，有啥事电话里一说不就行了，都忙忙的，为吃你一顿饭还要从西安撵来，油钱和过路费你给报不报？＂
　　＂你这大老板在哥跟前哭穷，看哥能用你几回。叫大家说，你侄子的婚事你不抄心叫谁抄心！对不对？＂张进财比刘宝大几个月，他历来以哥自居。说了半天，就是不提报销油钱和过路费的事。
　　＂你俩见了面就是斗嘴！干了一天活，肚子都饿的呱呱叫，赶快让服务员上菜！＂赵铁锁插了一句。
　　在吃饭前，张进财按照他最先的设想，给每个人安排了儿子结婚当天的任务。说是商量，他那架势，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就像领导给下属布置任务，更像将军在下达命令。
　　＂班长，你看这怂货，笨狗扎的狼狗势！＂刘宝翘了个二郎腿，抽着烟说。
　　＂这是张进财一贯的个性，无论走到哪里，势不倒！＂张俊生笑着迎合道。
　　在场的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不管咋说，这回大家齐心协力，帮忙给进财把娃的婚事办洋火（方言红火的意思）。老张一贯性子洋，不能让老张没有面子嘛！＂班长赵铁锁圆成道。
　　张进财从上衣兜里掏出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他所邀请来参加儿子婚礼的人员名单和电话号码，他把外地那部分给刘宝，把当地那部分给赵铁锁，并强调这是他们两位分别要接待和招呼的人员，那天他忙不过来，招呼人的事就全靠他俩了。
　　张进财点了根烟抽了两口，若有所思地说：＂我看是这样，明天上午，你俩分别给这些人再通知一下，叮咛一下来的路线和婚礼的时间，行吧？＂其实，在一个月前，张进财就通过微信圈和短信给每个人发了邀请函，其中认为重要的还专门通过邮局发了请帖。就在昨天，他还齐齐打了一遍电话。但他还怕有的交情不深的人不来。这些被邀请人他俩分别都认识，让他俩再打一遍，不来的人碍于面子也得来，这是张进财耍的小心眼。
　　＂不行！不行！你这是喜事又不是丧事，丧事才是让帮忙的报丧通知，结婚都是主人邀请，那有让帮忙的打电话的道理。＂刘宝顶了一句。
　　＂刘宝说的有道理，我也觉得让我俩打电话真不合适。＂赵铁锁解释道。
　　在坐的其他人都说不合适，张进财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说：＂那就我打吧。＂他心中的小算盘没有得逞。三
　　＂各位，拜托了，千万不能误事！＂吃完饭，张进财双手抱拳，再三给大家强调道。
　　＂班长，你喝了点酒，就不要骑车了，把自行车撂到后备箱，我送你回去。＂赵铁锁一边说＂不用不用＂，一边推着自行车准备走，但腿有点不太听使唤。
　　＂就别逞能了！＂刘宝拉住赵铁锁不让走，一把把他塞进自己小车的后座位，打开后备箱架上他的自行车，一个车轮还露在车外。然后上车开着车就走了。他来开的车，刚开始吃饭就事先声明他不喝酒，大家理解现在酒驾查的严，处罚重，弄不好还会坐牢，所以也就没有人劝他喝。
　　刘宝对老班长赵铁锁相当敬重，虽然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在农村也没有挣几个钱。但他精心细致照顾卧床多年的老母亲，周围人没有人不夸他是大孝子。只要他家有啥事，同学们不需要打招呼都主动去帮忙。刘宝曾几次邀请老班长到西安自己的公司来干，想扶持他一把，但都比赵铁锁婉言谢绝了。他不是不想挣点钱，只是家里的事多，实在抽不开身。
　　＂班长，我刚看了一下进财给的名单，这怂货把有交情没交情的都列在上面，是想趁机捞一把吧？我想这些人会来吗？＂在路上，刘宝问道。
　　＂我也看了一下，除了咱班的，外班的、不是同级也写了不少。酒席好设客难请呀！＂
　　＂这怂货脸皮真厚！也不掂量一下自己有几斤几两！随礼是礼尚往来的事，别人家有事他都想方设法往后爽（陕西方言后退），人家能给他面子吗？＂
　　＂那是他的事！我们只负责把接待搞好就行了。＂四
　　为了挑选儿子结婚的日子，张进财可是费了脑子。按照陕西农村人的习惯，图个吉利，一般都选择在农历三六九的日子，按理说每月都有九天，全年一百零八天，随便订一个日子很简单。但张进财不这样想，他要选择的不但要占＂三六九＂，而且要在礼拜天，这样亲朋好友也不好意思推脱不来参加，到时礼金是少不了的。他拿着日历从前翻到后，挑选了2018年5月20日也就是农历四月初六礼拜天和2018年11月3日也就是农历九月二十六日礼拜六这两个大家都不忙的日子，专门带着礼品上门请教当地一位能掐会算的算命先生，算命先生对张进财说，2018年11月3日、农历9月26日礼拜六是黄道吉日，无论是阳历还是阴历，＂三六九＂都占全，又是个礼拜六，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婚嫁吉日，这一天一定会宾朋满座，喜气洋洋。张进财放下一张红版人民币满意地离开，这是他难得大方的一次。
　　儿子结婚的日子选定后，他拿出一个本子，翻出多年前放进桌子抽屉里的电话本，把所有亲朋好友全列出来，亲戚这一块就不用说了，该来的肯定都会来。朋友、同学和一般交往人员，有轻重远近之分，是张进财邀请的重点，更是收礼金的主要对象。他把所有人员详细进行了分类和排队，预计随礼1000元有25人，随礼500元有56人，随礼300元有96人，按照当地惯例，低于200元就拿不出手，他算了算，有110人，这样一来，统计了277人礼金103800元，他用手机上的计算器除了一下，35桌还差3人，于是他点了根烟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苦思冥想看把谁忘了没有算上，在他脑海里突然蹦出前几天来他在渭南城里经营的洗浴中心消费的那三个人，他和他们当时聊的投机，互留了电话，＂对！把他们三个加上，35桌不就凑集了嘛！＂张进财非常满意，半躺着床上靠在被子上，闭目养神幻想着儿子那天宾朋满座的情景，又脸颊挂满沾沾自喜的笑容。五
　　选择在农村老家给儿子办酒席，是张进财经过精打细算的。他儿子大专毕业后在西安打工，谈的女朋友又是陕南秦岭山区的，娃的婚房也是在西安租赁的，按理说西安办酒席最为合适。但张进财不这么想，西安一桌酒席少说也得1680元，即就是在渭南办也得1000元左右，而在农村老家流水席也就260元，还吃的不错，更不用说请农村的婚庆公司比城里也能节约一大批钱。最为主要的是，他的亲戚朋友大部分在农村，要在城里办，相当一部分农村的门户礼金是收不回来的，这不吃大亏了！话又说回来，城里有钱人多的是，他算哪门子的鸟，一桌1680元也相当寒酸，在农村就不一样了，这成百辆车，五六十桌酒席，会把十里八村都震倒的，走在村里头仰的高高的，要说有多风光就有多风光！想到这里，张进财十分得意，他在内心自庆：＂还是我张进财聪明！洋火又能赚钱！＂
　　说起张进财，自上学开始，就爱日鬼捣棒槌，不好好学习，喜欢在女同学跟前卖派。从高中毕业走向社会基本上没有干过什么正经事，他整天把自己打扮成老板的样子，头梳理的光溜溜的，夹一个仿制文明包，里面装一包高档烟，在人面面掏出给别人发一根，平时在没人处自己老抽的是十块钱的＂磨砂猴＂。无论是在西安、渭南还是县城，不管他熟悉不熟悉，凡是能挂上边的人，他都要去拜访，目的只有三点，一是能蹭饭吃，二是吹牛有资本，三是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然而，当和有一定文化修养的人在一块谈古论今时，他就傻眼了，两眼瞪的像牛蛋，插不上一句话。他是话题老离不开＂老本行＂：＂没事到我洗浴中心转转，最近刚来了几个好娃！＂所以，张进财到这些人那去的多了，他们的家属也觉察出张进财不是什么好东西，劝老公和这种人少来往。
　　他在西安经营洗浴中心，说是洗浴中心，实际上就是有几个包间的洗澡堂，主要靠＂特殊服务＂赚钱。就在去年公安部统一安排的扫黄打非专项行动中，他的洗浴中心被派出所查封，昔日和他兄弟相称的个别＂酒肉朋友＂干警，也翻脸不认他，对他瞪了眼。他被拘留在看守所，打了十几个电话让朋友＂捞＂他，但他们都躲的远远的，他骂他们：＂没良心，来了好娃我第一时间通知你们来消费，我有事了一个也叫不来！＂在拘留所吃了三个月牢饭，交了五万元罚款，这才被放了出来。他觉得在西安没办法再混了，这才转战渭南，又开始干老本行，刚开业不久。六
　　距离张进财儿子结婚还有一周时，他就提前开始张罗开了。给左邻右舍的人打招呼，让他们提前把打麦场的东西都挪了，满村吹嘘估计这天至少要来八九十辆车，有西安某某处长、某某局长，有渭南某某领导、某某派出所长，有县上某某局长等等，乱七八糟地说了一串串，听的人个个瞠目结舌，用羡慕的眼光注视着他，张进财显得趾高气扬。村上一位八十多岁的老汉听了信以为真，翘起大拇指说：＂财，还是我娃世事大！东头万宝他孙子在县上当副局长，都没你排场大。结婚那天我数了一下，总共才33辆车，就那在方圆几十里都摇了铃了，你这八九十辆，还不排十几里地？＂
　　＂娃结婚是大事，过就要过洋火！＂村里人的羡慕和吹捧，张进财感到轻飘飘的，他的眼前不止一次闪现儿子结婚那天车水马龙的壮丽场面，就像是正在发生一样。这几天他大方多了，嘴也甜，见了谁都是笑脸相迎，手中的红＂好猫＂烟发的不停。
　　＂财，叔看你这么气派，你在城里发啥财哩？＂农村上了年纪的人老爱打破砂锅问到底，常常问道张进财感到很尴尬，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做生意。＂
　　这些年，张进财从来不说他在城里干啥，别人问的紧了他只是用＂做生意＂三个字来搪塞，再不多谈，问的人也就知趣地不再往下问了。听到张进财儿子结婚的这么排场，还专门安排了两个人在村口指挥车辆，村上人私下议论：＂进财在城里一定发大财了！都是他爷给起名起得好，进财！进财！能不进财嘛！＂七
　　如今，在关中平原过红白喜事，再不象过去那样，主人既要抄心买菜买肉，又要事先和村组干部商量，安排一家来一个帮忙的。厨师还没进门，男女老少帮忙的就得叫上一大堆，东家借桌子，西家借凳子，忙活好几天。而是流行流动餐车这种市场经济的产物，这是社会发展的一大进步。流动餐车的服务非常到位，只要你给餐车老板把席口数一报，从桌椅、碗筷、食材、上菜到最后洗刷都不需要主人管，提供一条龙服务，便宜又实惠。另外，只要每桌多出20元钱，服务员都是清一色统一着装的年轻姑娘，享受高级饭店一样的服务。
　　2018年11月3日也就是农历九月二十六日礼拜六这一天终于到来。张进财这次叫的是当地比较上档次的流动餐车，在家门口旁边马路正中央撑着制式大帐篷，里面摆着八套红光闪闪的桌椅，大厨按照他预定的60桌备6桌，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客人到了入席。
　　八名身着枣红色仿古中式套装的服务员，在餐车旁列队，显得十分靓丽耀眼，成为农村婚礼一道别具风格的风景线。大厨娴熟的动作和清脆的炒瓢声吸引着看热闹的人群，五颜六色的食材装满厨具，九凉八热再加最后吃馍的五盘子，是农村席口的常规套餐，只等着端盘出席。
　　农村的婚礼仪式，一般都在下午两点举行。开席采取流水席的形式进行，也就是八张桌子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一波坐了又换另一波，贺客和男方的亲戚从早上9点到中午12点前，就基本轮换坐席完毕。下午1点到2点半，主要是招待女方送亲的客人。婚礼仪式在女方送亲人员坐席当中同时进行。
　　大门口鲜红的结婚对联，昭示着一对新人即将步入婚姻殿堂。正门口靠路边用鼓风机吹膨胀的彩门，给婚礼增添了光彩照人的喜气。房顶上架势的高音喇叭，放着吼破颡（陕西方言头）的秦腔戏。张进财家的亲戚和村子周围的贺客陆陆续续进了门。
　　＂大厨，先出八席！＂大约在上午九点，随着大总管张俊生的一声吆喝，张进财儿子的婚宴正式拉开序幕，结婚仪式进入倒计时。八
　　儿子新婚大喜，张进财收拾得光彩夺目。皮鞋铮亮，西装革履，一条红色领带十分耀眼。他梳着大背头，摩丝定型，一副大老板的模样。他胸有成竹，一大早他就像一名指挥官，站在自家大门口开始嚷嚷，＂你两个指挥车的赶快就位，赵铁锁、刘宝站在门口准备迎接客人……＂这些本来都是应该由大总管抄心的事，他好像不放心，全包揽了下来。显得他比谁都能。
　　＂看把你张的，给儿子结婚又不是给你结婚，张狂地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刘宝对着张进财骂道。
　　＂你这臭嘴，不分场合乱骂啥哩，老同学儿子大喜之日不会说点吉利的话？等你娃结婚你也一样！会兴奋过头！赶快往你的位置上走！＂赵铁锁在打圆场。
　　＂这怂货就是猪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张进财说道。
　　刘宝从来说话不饶人，和同学之间狗皮袜子没反正，他是个直性子，不分场合和地点，有啥说啥，尤其是对待张进财这样的人。但他心底善良，为人仗义，对同学的事非常热心。
　　车老师和对门老张把礼桌支在刚进门的右手边，桌面上铺了一块大红布，放了三本礼薄。车老师今天专门拿的他的硬书法笔，这笔对他来说像宝贝，轻易不会拿出来写。他的字体字形端庄，刚劲雄浑。对门老张胸前挂了一个装钱的挎包，只等收礼。
　　张俊生端了一盘拆开的磨砂＂猴王＂香烟放在礼桌上，笑着说，＂我同学这世事大，今天的礼金咋个都在十万以上，你俩可要把账对好哟！＂
　　＂老抠，今天是你这大管家耍人的时候，把烟酒给大家上饱，别想收鸡蛋一样，在星星点点上扣鸟沟子。＂车老师喊着张俊生的外号，开玩笑地说。
　　＂你使劲抽，看你能抽几根！抽多了小心今晚嫂子不让你上炕！＂张俊生也打趣道。
　　关中平原过事一般都是把香烟拆开装进盘子放在桌上，这样做有三方面的考虑：一是方便来客取拿，二是为了节省，三是主要怕不自觉的人顺手牵羊。
　　刘宝走到礼桌前，掏出800元递给对门老张，对牛老师说到：＂给我写500，给赵铁锁写300，这是我俩的礼。＂他知道老班长赵铁锁经济比较紧张，就没吭声代他随了。说实话，刘宝个人也不想把礼随的太多，不是舍不得那几个钱，怕把农村其他同学亮出来不好看。
　　就在昨天晚上，赵铁锁还在为搭多钱的礼发愁。搭100元吧，觉得有点小气，拿不出手。搭300元吧，实在拿不出来。前段时间，女儿上大学，东借西凑给对么了一万三千元，这每个月还要给寄一千元的生活费。母亲一直身体不好，今年就住了两次院，手里的积蓄已经花光。没钱的日子想大方也大方不起来。他在屋内搜腾了半天，才对么了200元，他想，就搭200吧，在农村也不算丢人。于是，到隔壁小卖部把零钱换成了两张红版。
　　赵铁锁来到礼桌前，刚准备掏钱，牛老师就笑着对他说，＂你不是让刘宝给你捎过了嘛，你看，礼薄上第二个就是你的名字，礼金300，还准备随二次？＂赵铁锁很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我没来得及问刘宝，还因为他粗枝大叶给搞忘了。＂知我者，刘宝也！他从内心十分感激刘宝，只有他知道自己的苦衷。九
　　十点钟，接亲的车队准时出发。因女方的老家在秦岭山区，只能安排新娘和她娘家人在县城宾馆作为闺女出阁的地点。娘家只来了一些主要亲戚，仅报了三桌酒席，所有接亲的队伍只去了8辆黑色奥迪车，倒也显得气派。
　　接亲车临走前，张进财专门给负责接待女方家客人的郭建峰交待：＂到了宾馆，事办的漂亮不漂亮全凭你一张嘴皮子！把你装的红包看紧点，能少发尽量少发，能不发尽量不发！别给我懂下一大滩！＂郭建峰边上车边骂道：＂你这啬皮货，一辈子就娶一个儿媳妇，这时不大方啥时大方！＂
　　接亲车走了，张进财却像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他一会儿站在大门口向村口张望，一会儿拿出手机瞅瞅时间。都已经十点多了，按照农村的惯例是亲朋好友到来的高峰期，可除了主要亲戚和附近村庄关系好的来了以外，其他远处他通知过的朋友来的寥寥无几，他预想的车水马龙的场面没有出现。
　　＂再等等!再等等！也许路上堵车，大多数人应该会来的。＂张进财自我安慰到。
　　＂嘀噹！嘀噹！嘀噹！＂张进财连续接到几个短息，他急忙打开看，不是说＂单位加班，不能前来赴宴＂，就是说＂有事脱不开身，承蒙谅解＂之类话，结尾不乏＂恭喜！恭喜！＂之类的客套话，总之就是今天来不了。看来今天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站在家门口，张进财强装笑脸。但他内心活动非常复杂，他在想，＂发了那么多请帖，打了那么多电话，总该能来三分二的人吧？＂
　　此刻的张进财，生怕冷了场面，多么盼望他邀请的人都能前来参加儿子的婚礼，那怕他预算的随礼1000的人来搭100元的礼，只要有人来，也是给他张进财撑面子。
　　时钟铮铮地转到了11点，预计35桌贺客的酒席才坐了不到5桌，张进财的心里就像打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已经没有心思和刘宝他们开玩笑，此刻要是有一尊真佛出现在他面前，他真会虔诚跪下磕头，祈求他所请的人都来捧场，哪怕不随一分钱的礼也行。
　　＂进财，你交的都是些啥怂朋友，眼看媳妇都快进门了，他们还不来坐席，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刘宝站大声地嚷嚷道。
　　张进财听到这话气的瞪了刘宝一眼，半天答不上话来。一张老脸涨的通红通红。
　　＂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赵铁锁走过来拉了刘宝一把，＂坐里面陪你西安来的朋友去！＂他知道刘宝是个高喉咙大嗓的直筒子，肚子里藏不住话，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刘宝就往屋里走。
　　时钟铮铮地转到了12点，零三八四又来了不到两桌贺客。偌大的停车场只停了不到十辆车，张进财感到脸上烧烫烧烫，似乎觉得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真想头戴鉄铧，钻进地下。
　　＂宴席好设客难请！＂此刻，张进财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不对称，别人是当官的，人家儿子结婚你随礼两千，也许别人还认为你随的少了，在当官的心里，你肯定有事有求于他，随礼是应该的。你娃结婚，你想别人应该还礼，但别人也许会认为你和他不在一个级别，不在一个档次，来与不来还说不上，这就是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人呀，首先要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才能做到有的放矢。张进财平时眼镜长在眼眉上面，对能用上的人随礼时非常大方，对用不上的人非常吝啬。有用不上人电话通知他儿女结婚的事，他明明在西安，却会说他在广东，尽量往回撵，但往往都是不会到场。事后见了对方以各种理由解释。末了总会用＂实在对不起＂耍小聪明。
　　＂这回可把人丢大了！＂张进财这么想。他埋怨现在人都是势利眼，他生气没有来人不给他撑面子，他更心疼的是还剩28桌饭菜，这些吃与不吃，每桌260元的钱还得出。早知这样，当初还真不如在西安摆上七八桌，全家人也有脸面。十
　　接亲的车队进了村，一瞬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村上自发组织的秧歌队也前来凑兴。张进财从发呆中惊醒，他最初那种得意洋洋的表情荡然无存。但他还得强装笑脸，进行下一道程序。
　　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接新娘子的车停在家门口的正前方，公公要挑着燃放的鞭炮围着车转一圈，然后新郎才能抱新娘下车进屋。进屋时，要在门中央点一把火，新郎抱着新娘从火上翘过去，示意把新娘身上的妖气和鬼神都赶走。对公公而言，放鞭炮是最风光的一件事。
　　张进财前几天就在设想放鞭炮的场面，他还一个人悄悄在无人处偷偷练习了号几遍，包括哪个手挑鞭炮，在哪个位置点燃，迈什么样的步子，脸部露什么样的表情，他都进行了细化，想得周周到到。可是，今天仿佛两腿灌铅，设计的动作忘得一干二净，他匆忙点燃鞭炮，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在笑还是在哭，围着接新娘子的婚车转时，他似乎听到，围观看热闹的人群中在议论：＂吹得美！还说有成百辆车，我看全部加起来也就二十来辆！还吆喝大家把场地都腾出来，纯粹是虚张声势折腾人！＂＂我看剩下的饭菜够他们一家吃一月的……＂张进财脚不听使唤，被脚下一块小专题差点绊倒，多亏有鞭炮的烟雾，掩盖了他狼狈的表情。
　　还是班长赵铁锁心细，看看今天的情景，预感到张进财可能会出洋相，他早早就跟随在张进财的身边，观察这他的一举一动，担怕出什么意外。当张进财差点绊倒时，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把把他抓住，还当众开玩笑地说，＂儿子结婚，看把你高兴得都不会走路了！＂
　　众人发出和善的笑声。后记
　　婚礼结束，牛老师和对面老张拿着礼薄和现金给张进财交账：＂亲戚18家，贺礼9000元，贺客54位，贺礼13800元。总共22800元！你数一数。＂
　　＂不用了，还能不相信你们。＂张进财接过礼薄和现金，站在那里有点发呆……作者简介
　　王吉友，男，1963年2月生，陕西蒲城人，大学文化程度，曾在西藏部队服役19年，1998年复员军官。从事记者20年，现为《西北信息报》社深度报道部主任。1984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数百篇散文、小说作品刊发报纸、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