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鹏的《吉祥如意》上映后,口碑爆棚,目前网络上依然保持着8.1的惊人高分。要知道,全片不过80分钟,影片是根据一部40多分钟的短片《吉祥》后期"加长"后所得。 《吉祥》展现了一个东北小镇里,一个家族因为长辈去世,为了赡养家中患有疾病、神志不清的老三王吉祥,而引发家庭争议,亲情遭遇严重危机,家族面临"分崩离析"的故事。 整个故事的构架在2016年左右就搭建好,在拍摄的过程中,大鹏就准备好了两个团队,一个负责拍摄"伪纪录片"《吉祥》,另一个团队则"躲"在《吉祥》的团队后跟拍,记录下拍摄过程中的"蛛丝马迹",那些可以从侧面表达故事主题,丰富人物的"幕后故事",这部分"戏中戏"就演变成了影片的后半部分《如意》。 影片本就是一种文本建构的过程。一些伪纪录片故事打破第四面墙,让观众"出戏",强化风格类型,突出主题,营造虚实模糊的沉浸式观感。 但《吉祥如意》不光在建构后完成了解构,展现出拍摄过程中的幕后真相,而且再次将真相进行了编辑剪辑,在解构之后,重新建构了文本,使得原本的短片《吉祥》有了"如意"的内核延展。 从家族第二代三舅作为切入点,用第三代的女儿和突然去世的奶奶作为"拉扯",一个中国家庭,经历了三代人的变迁就此得以呈现。 另外,这部看似温情脉脉的影片,其实藏有暗火,灼烧着每一个观影者。因为,人人都会老去,我们在未来,无论作为年轻一代,或者年迈老者,都可能遭遇三舅式的家庭困境。 但在一场关于自己未来的讨论里,作为当事人的我们极有可能像三舅一样,因为各种原因,失去发言权,成为缺席者或旁观者。失去对自我命运的掌控力。这是影片最为残忍与恐怖的地方。失忆的三舅 整部影片都围绕三舅王吉祥做文章。影片分为《吉祥》和《如意》两部分,既相互并列,又互为一体。前半部分抛出提问,后半部分试图解答,最后发现根本没有答案。 三舅是故事的"推力",也是矛盾和问题的所在。 前半辈子的他为这个家族付出良多,可中年患病,失去了语言表达能力,妻子选择离婚,并且带走了女儿。幸好老母亲尚在,给三舅遮风挡雨的地方。另外依靠兄弟姐妹的照顾,他算是平稳地度过了患病后的几十年。 但母亲的突然去世,已经年过60多岁的三舅,接下去由谁来赡养便成了"老大难"的问题。三舅王吉祥总叨咕"文武香贵",后来有人解释是四个兄弟姐妹的名,唯独不提他自己,隐喻他的"缺席"与不在场。 王吉祥那一辈,算上他,一共五人。可三舅的下一代,就只有一个独生子女丽丽。只有小孩子的智商,失去部分记忆的王吉祥可以由兄弟姐妹和母亲照顾,可母亲去世后,只有一个孩子的他,却面临着没有人照顾的尴尬境地。 影片的开始以及最后,家乡房子上,白墙红字写着,"实施全面两孩政策,促进人口均衡发展",道出了影片最为残忍的主题:经历了独生子女一代的老人将由谁来赡养?面临解体的中国传统家庭关系是否会因为"两孩"而得以延续? 三舅的遭遇以及其家族面临的困境,其实是大部分中国家庭当下和未来的"缩影",这部不过80分钟左右的影片,也因此有了"力透纸背"的深度。逃离的女儿 影片有一个明显的高潮,一场差点失控的年夜饭。而三舅的女儿, 十年没有回过家乡的丽丽成为了风暴的中心。 导演大鹏原本找来了演员刘陆饰演丽丽,但拍摄到一半,丽丽突然回到了阔别十年的家乡。于是在《如意》部分,真假两位女儿有了对立的冲突,加上大鹏作为旁观者和参与者,更加增添了其中的寓意。 年夜饭那场戏,演员"丽丽"在家人的争吵中愧疚难当、磕头下跪,仿若充当了真丽丽的替身,完成了一场受难。 到了情绪的沸点,刘陆饰演的丽丽突然"逃走",家人则继续争吵。这时候,镜头突然"抽离"出故事,摄影机准备关停,刘陆已经逃出拍摄区,到了隔壁缓解情绪。奇妙的是,她与真丽丽打了个照面,两人并排而坐,却一句话也没交流。 演员刘陆陷入没有从刚才的戏份中抽离出来,与玩着手机、陷入沉默、故意逃避的丽丽形成对比。 丽丽的态度并非冷漠,这是她出于本能,避免尴尬的逃离。无论是入戏的演员,还是逃离的本体,两人的状态都是真实,体现了两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 摄影机将这一刻与墙上的镜子作为中轴线,两个丽丽与镜中的二人互成镜像,形成虚实相映,赋予画面欲言又止的韵味。之前,演员刘陆问自己饰演的丽丽,"为什么十年不回家",两人之间已经形成了剑拔弩张的关系。 相比刘陆的"入戏",仿佛丽丽时刻都在"出席",对于镜头前的一切,她的家人和父亲,她觉得这场记录"真的很好玩儿",如果观看一出和自己无关的游戏。这时,似乎真人丽丽成为影片中唯一的"反派",比那些不想再照顾三舅的长辈们更加面目可憎。 但大鹏的用意并非如此,他只是想让观众明白藏在其中的另一种生活态度。影片到处弥漫着家乡传统,但相比于贯穿在传统里的诸多规矩,丽丽的自由获得了更大的生长空间。 几乎所有的自由,最先出现的时候,都是破坏性大于建设性。终于等到了一个允许破坏,也有耐心等待建立的时代。但也不得不面对的是,两种或者两种以上截然不同的生活观和世界观,拥塞一起,形成暂时难以调和的冲突。 春节的团聚激化了矛盾,众人进入到同一时空,摩擦与撞击所产生的火花,就让冲突变得异常灼热。 其实,无论是导演大鹏还是这位丽丽,都是家乡的闯入者,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和家乡土地已经迥异了的气质。区别是,丽丽选择彻底逃离,而大鹏却选择中途回归,用记录来怀念。死去的奶奶 在影片里,家族第二代人说了一句话,"树倒猢狲散,老人就是这个家的凝聚力,老人走了,以后这样的聚会大概不会有了。" 的确,习惯走出家乡的一代人,和家的关系越来越弱。第二代人中,几位都离开了故土,有人从北方到了南边的海南养病,天各一方,相聚太难。 那顿发生争吵的晚饭,是《吉祥如意》的戏眼。原本是一场难得的合家欢聚,变成了三舅归属问题的"灾难性"讨论。兄弟姐妹四人,一开始都不想完全承担其照顾的责任。 每个人都用阳光明媚的语言去掩饰翻滚在心底的想法,用火花四溅但毫无附着之处的情绪,去勉力缝合传统中那个叫"一奶同胞"的传统式亲情。 可争吵的结果是,三舅由兄弟姐妹四人轮流照顾,一切照旧,没有人能提出皆大欢喜的方案。生活不像电影,无法有一个完美的结局,所有矛盾在生活里继续存在。艺术需要一个加工后的结果,而生活里往往没有结果。 对于这部电影,大鹏做得最好的地方,就是尽量保持了生活的原貌,没有用艺术家的身份去"裁剪"生活。它通过三代人的联系,侧面表达出了时代对于家族血缘关系的改变。随着一种社会结构的瓦解,一个新的社会性问题就摆在每一个观看者的面前,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吉祥如意》虽然是用类型和结构带来了内地电影较有新意的叙事突破,但它还是从情感和人物出发,以步步深入的方式,最终抵达人类情感的深层,带来共情,让观众感受普世亲情的价值所在。 就像大鹏自己说的,能拍成这部电影靠的是"天意",一些偶然性的东西促成了这部电影。而大鹏只是保持旁观者的身份,尽量"置身事外",没有居高临下或悲天悯人。 这让《吉祥如意》因为勇敢而变得真实,因为真实而残酷,也因为残酷而温情。 亲情的温度本来就是绽放在残忍现实里的花朵。《吉祥如意》弥散着一种简单的复杂,一种浅显的深刻,一种冷酷的暖意,一种善良的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