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往事那些永远定格在边关的青春和悲壮

　　1984年初春，山河依旧，草长花开。在一个静谧的夜晚，我所在部队突然接到任务：外出摩托化野营拉练。当时我十九岁，步入军营还不到半年，从新兵连下到老连队还不到两个月，纯属新兵蛋子。
　　当晚凌晨2时左右，细雨纷纷，夜雾弥漫。营区周边的村子一片寂静，只有营区的我们在悄无声息地打背包、清理个人物品、帮助炊事班搬运物资。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冒着雨雾，我和战友们全副武装，登上了罩着篷布的草绿色军用卡车。在车上，我和战友们好奇而又激动，因为是第一次参加大部队野营拉练，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更不知道在外面要拉练多长时间。
　　车箱外雾霭飘舞，夜深人静，每个人都沉静不语。大约几个小时后，一个老兵突然发话：到路南县了！老兵所说的路南县就是如今的云南石林彝族自治县，当时叫路南彝族自治县，原隶属于云南省曲靖专区管辖，1984年划归昆明市管辖，1998 年更名为石林彝族自治县。
　　到路南县时天还没亮，我们以为到了目的地，车箱里突然活跃起来，谁知在路边停车休息不到二十分钟，军用大卡车的发动机又轰鸣起来。我们又登车出发，这次听班长讲，部队要摩托化急行军赶到文山州。
　　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位于我国西南边陲的云南省东南部，东与广西百色市接壤，南与越南社会主义共和国接界，西与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毗邻，北与曲靖市相连。当时，听说要摩托化急行军赶到文山，和我一样，坐在车箱里的新战友们一头雾水，不知道路南离文山还有多远，还要几个小时才能赶到文山。
　　军用卡车不知疲倦地奔跑着，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我们终于来到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首府文山市城郊结合部的村子里，临时住在村子里的一户老乡家。此时，我才知道我们此行不是野营拉练，而是要赶赴前线，参与边境防御作战。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就是理发（剃光头）、再次检查写在军衣红领章背面的部队代号、姓名、血型有没有漏项（当时穿着的是佩戴红五星和红领章的六五式军服）、面对军旗庄严宣誓等。
　　自从知道即将奔赴战场后，虽然知道当时信件是邮寄不出去的，但有的战友还是在空闲时给家里写信，而与其说是家信，还不如说是写遗书。因为此行谁也预测不到自己在未来的日子里，是否还会有机会再见到自己的亲人，几乎每个人都是抱着一种视死如归、奔赴疆场报效国家的信念走上战场的。
　　几天后，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我们又坐上军用大卡车，悄没声息地向边境开进。由于进行灯火管制，也不准在车上说话，加上是真枪实弹奔赴战场，为捍卫国家的尊严、领土和边境安宁而战，周围的氛围异常庄重，沉静的氛围中多了几分悲壮，几乎所有的人都抱着必胜和勇往直前的信念，决心在前线的日子里，鏖战疆场、杀敌立功、舍身为国。
　　在坡陡弯急、起伏不平的边境公路上，不知行驶了多久，我们终于听到了隆隆炮声。置身于硝烟弥漫的战场，边境我方一侧村民房屋被敌军炸塌、公路被炸断、有的道路地段布满绿色伪装网的画面不时映入眼帘。
　　经过几个小时的急速行军，我们来到了边境一个被崇山峻岭包围、四面环山的山谷地带安营扎寨，住进了一个守备森严、前后贯通、洞内岩壁潮湿的山洞里。就在此时，我才得知在后方与我所在部队军营近邻，比我先行一步走上前线的一位同乡战友，在一次反炮击作战中壮烈牺牲，时年21岁。
　　他是一位炮兵装填手，在随部队向战区开进的行军途中，为了让其他战友休息好，主动担任了4个夜里的岗哨。每次执行作战任务时，都提前到炮位，作好准备工作，战斗中他以熟练的操作技术和顽强的拼博精神，出色地完成了装填和发射任务。他牺牲后，部队党委根据他生前的英勇事迹，追认他为革命烈士和中国共产党党员，记一等功。他所在的炮班在3分钟内发射炮弹27发，成为全连发射速度最快的战炮班。由于战绩显著，上级党委给他所在的班记集体一等功。
　　他是一个性格开朗，吃苦精神极强的人，原打算三年退伍后回老家经营超市，修建新房，成家立业后好好孝敬父母，过自己想要过的日子。但是由于从小向往军营生活，他毅然投身军营，直到走上炮火硝烟的战场，谁知这一离开家乡、离开父母的举动，竞成为他与家乡和亲人的永别，而他灿烂美好的青春年华却永远定格在了炮火硝烟的战场和边境那莽莽群山之中。
　　走上战场时的那年我十九岁，也许是刚穿上军装，又是第一次置身于炮火硝烟中，加上正值青春年轮，平时喜欢写点诗歌、心灵感悟之类的小文章。在前线的日子里，只要有空闲时间，我就为部队的油印小报《战地快炮》写一些散文、诗歌、消息和心灵感悟之类的小文。
　　许多小文章是在隆隆炮声中完成的。 记得一天晚上，我在山洞里正在写着一首抒发边关战士舍小家顾大家，在猫耳洞里顽强战斗，虽然条件艰苦，仍然乐观向上的诗歌《十八岁的人生》。当时，只听见山洞外接连响起几声轰隆的炮声，知道敌军又向我方山洞附近发射炮弹了。
　　第二天清晨走出山洞，居然看见离洞口不远的一棵大树上，一发敌军发射的炮弹还在主树杆的树杈上没有爆炸，后来听参加排弹的工兵战友讲，那晚敌军发射多发炮弹，而这发炮弹距离山洞最近，但却没有爆炸。
　　也许是共同的爱好使我们相识相遇。有一天吃过晚饭，一位外区参战部队的战友看到我发表在《战地快报》的诗歌散文，主动找到我。这位自称是十足的文艺青年、同样爱好文学和喜欢写作的战友向我畅谈他的创作经历、写作技艺和参军后的心路历程，也谈一些他对久病住院、身体一直十分虚弱的父亲和体弱多病的母亲的思念和担忧。
　　他苦笑着告诉我，他也写了很多东西，包括小说、散文、诗歌、影评，但稿件发出去后都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以至当时我俩见面，他重来没有一个自己手写的字变成铅字印在报刊上。
　　我俩来自不同部队，他所在部队驻守在北方，我所在部队驻守在西南，由于部队轮战，他来到了西南前线。
　　他比我大三岁，比我早当兵一年，当时是一位大学生。那时大学生在部队的很少，属于＂稀有动物＂类群体，是时代的骄骄者。 那晚他告诉我，他是怀着满腔热情穿上军装的。在老家时，他悄悄瞒着父母报名体检，直到收到入伍通知书，父母才知道他已经体检上，马上就要走进军营。
　　他告诉我，他原本可以留在后方军营里做一些后勤保障工作，但他却强烈要求到前线，并且也作好在战场上随时牺牲生命的准备。他说到了前线后，他每天都被周围的战友那种强烈的报国心所感动，特别是每当看到那些全副武装生活、战斗在简陋狭窄、阴暗潮湿的猫耳洞里，不但要经受蚊虫叮咬、潮湿浸汲，随时还要保持高度警惕冲锋陷阵，甚至随时有可能还要献出生命的战友们时，他的心灵受到了荡涤，每天都被感动着。
　　他说，他正在收集着素材，等打完仗部队回撤后，有时间就进行文学创作，把自己在前线的所见所闻反映出来。
　　我为他的勇敢和悲壮、执著和坦荡深深打动，并真心的祝愿他能够心想事成。
　　那晚我们谈了很多，当晚我俩分别时，他还多次谈到他父亲的病情，看得出他很热爱自己的父亲，始终在为病重住院的父亲健康担心。
　　那晚我们分别后，一连几天，他再也没有来找过我。后来我才听说他牺牲了。他是在执行一次作战任务时，被敌军的地雷炸伤牺牲的。
　　他年轻的生命永远定格，相信莽莽边关群山如果有知，也会为他绽放的二十二岁青春年华静默、祝福、祈祷和慰籍。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多年后的今天，当我再次追忆边关往事时，一幕幕、一件件动人的画面仍然清晰可见，一张张稚嫩而又充满朝气的面容，一个个敏捷而又威武的身影不时浮现在眼前，他们的年轮虽然已经永远定格在边关那莽莽群山之中，但他们的执著、勇敢、奉献和悲壮却依然在不断延续和光大。